艾达住的这间屋子楼下就是面向大门的庭院,虽然窗门紧闭,窗帘也拉得严严实实,可在屋里的众人还是隐约听到了外面嘈杂的声音——那是前来兴师问罪的班法和他手下弄出的动静。
有了上次的前车之鉴,这一次班法再想带着人硬闯纳雪家就没那么容易了。
伊恩事先做好了准备,所有企图闯进城堡的暗精灵都被拦了下来。他的意思很明白:上一次姑且算你班法是为了公务,这一次可没有这样的理由再让你肆意妄为了,在没有证据,也没有得到正式搜查令的情况下,
只要纳雪家主不松口,就算是神庙和长老会的人也休想踏入城堡一步。
正因此,这会儿所有人都被堵在了门口,艾达等人暂时没有被发现的危险,便留在了城堡内,没有转移去壁画房。
“只要他们看不到我身上的咒痕,就不能指认我杀死了桑尼。”
赛兰看着被厚窗帘遮蔽得严严实实的窗户说道,“伊恩的意思是拖。拖到莫里斯帮我去除掉诅咒,然后再露面,到时他们就没有证据了。”
“但这不能打消班法的疑虑,”
艾达担忧道,“没有证据确实不能对你怎么样,但这还是影响到了纳雪家的声苦。”
罗亚不解地望着他们:“可明明这次是桑尼潜入暗杀在先,你们自卫反击又没有错,为什么搞得这么麻烦?”“因为我们没有证据,”
艾达看向赛兰,后者点了点头: “班法可以说桑尼是被我们绑来并杀害的。毕竟这件事没有目击证人,而桑尼一伙又全都死了——死无对证之下,就算我们说的是真话,他们也会认为这些话并不可信。倒不如干
脆和这件事划清界限。”
“而且这次还涉及到了伪造金眼之事。”
“没错,班法这么着急,恐怕急的不是为儿子复仇,而是担心桑尼眼睛的秘密会被人发现。”赛兰回忆着前一天晚上发生的那一幕,“虽然不知道伊恩都做了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桑尼的尸体被藏起来了,
班法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的儿子死在了哪。”
“那家伙的尸体是证明班法家造假的重要证据,还是拿在自己手里最放心吧?”
“但别忘了,那也是杀人的罪证,”
艾达接过罗亚的话道, “如果被发现尸体就在纳雪家族手上,就算找不到赛兰,他们也不会放过纳雪家的。”
“怎么看情况都不太妙啊……他们是找不到证据证明桑尼的死和纳雪家有关,可纳雪家也没办法证明自己与这件事无关,”罗亚皱着眉头说道,“等到诅咒痕迹消失再露面并不能证明赛兰没杀人,拖了这么
久,对方也会猜到你们是趁这段时间想办法帮他解除了诅咒——或许,我们还有更好的办法来解决这件事……”
“不管有没有更好的办法,班法都已经找上门来了。当务之急还是藏好赛兰,不要让他们找到他。”
艾达说着,一边望向了摆在墙角的衣柜——那里是通往壁画房的入口之一。阿玛瑞达昨夜为她安排新住处时,把她安排在了这里,正是考虑到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们很可能随时需要躲进壁画房。
“我们要不要现在就进去?”
想到这几天的情况,罗亚有些紧张,他觉得要是班法都找上门来了,他们实在没必要继续待在城堡里担惊受怕,要不是壁画房只是个小房间,没有床也不分隔间,他甚至想建议在座的诸位集体搬到那儿去暂
住。
然而赛兰摇了摇头: “壁画房是根据暗精灵体质设计的,人类进门时承受的越界界压是暗精灵的十几倍,穿行次数多了对身体有害,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时你们尽量不要进去。”
“可我怎么看那位莫里斯先生经常从那儿走?”
罗亚疑惑地嘟哝道。赛兰不宜解释其中缘由,只是摇了摇头,罗亚倒也识趣,没有追问。
聊过当前的形势后,屋内众人重新沉默了下来。恰好这时仆人们端来了食物,早餐便在这样的一片沉默中被解决一空。饭后,无所事事的罗亚在艾达的推荐下读起了她夜里睡不着时读的那本书,赛兰则将目光落在了放在墙角的红花上。
“这些垂火是你养的?”
罗亚才读了不到一页纸,便无聊地抬起了头,结果正好看到赛兰在帮墙角的垂火铲土。
赛兰没吭声,只是点了点头。
“垂火是地上的植物,我之前就在好奇,你在没有阳光的地下是怎么把它们养活的?”
罗亚放下手里的书,从高脚椅上跳了下来,走到赛兰身边问道。
“我有办法把阳光引到城堡内,利用一些法术就可以做到,”赛兰仔仔细细地查看着垂火的茎叶状态,不解道,“不过,这些花明明有足够的日照时间,却还是容易生病,不知道是为什么……”
罗亚也俯下身朝那些花看去,只见垂火绿中泛着棕红的花茎上布满了黑色的斑点,这正是瘢痕病的主要症状。
“应该是因为地下没有饮火虫吧?”
罗亚也看到了垂火的病症,若有所思道,“这种虫子和垂火共生,垂火为它提供食物,它的粪便则可以补充垂火生长所需要的某种微量元素——你种的这些垂火虽然不缺阳光,但少了必要的营养,所以才会得
这种病。”
闻言赛兰皱眉道: “饮火虫?那我岂不是还要去地表抓一些这种虫子下来……”
“那样是行不通的,”罗亚摇了摇头,“这种虫离开了自己的原生地很快就会死亡,不适合用来治疗垂火。现在比较常用的方式是用雷光石粉代替饮火虫的粪便——这种矿石粉中同样含有垂火所需的微量元
素,所以你只要从外面弄点这种矿石粉回来,问题就能解决了。”
“真的?只要矿石粉吗?可你是怎么知道……”
“我是藏宝猎人,这个职业的特点就是什么方面的知识都得知道一点,”
罗亚解释道,“刚巧我也种过垂火——因为它是某种解毒剂的材料,而那时候它在药市上卖得可贵了。只是没想到当时为了省钱了解的种植知识,居然在今天派上了用场。”
“可惜这会儿我们不能出去。”
赛兰遗憾道。他很想立刻去把那种矿石粉买回来,以解救城堡里的花。“你刚才说可以把阳光引到城堡里,是怎么做到的?”艾达从他们两人开始交谈起,就一直惦记着这件事。赛兰答道:“我用了一些魔法和道具,将阳光从蛇神那儿带了回来。”
“蛇神?”
罗亚怔了怔,忽然想起了什么, “啊,对了。暗精灵把卡莱利德称为蛇神。”
“可从卡莱利德那儿要怎么引来阳光?”
艾达奇怪地问道。罗亚摇了摇头: “这里说的蛇神应该是指卓里约卡东侧的一道裂隙——那道裂隙位于头顶上方很高的地方,形状细长、蜿蜒如蛇,白天的时候地上的阳光透过缝隙照下来,从地底抬头看,就
像看到了一条发光的蛇。
“古代的暗精灵不知道那是什么,以为那是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现一次的卡莱利德,于是把它称之为蛇神。并把蛇神出现的时间规定为‘曰’,它消失的时间规定为‘夜”,由此也发展出了一套属于自己的计
时历法——当然了,这些都是通用语翻译过来的说法,在暗精灵语中,这两个词汇和真正的日夜无关,是一种神明崇拜的宗教词汇。”
没想到罗亚除了垂火,对暗精灵也这么了解,赛兰忍不住又多看了他一眼: “你说得没错。后来暗精灵开始频繁前往地表,这才意识到了蛇神与日夜的关系——它的下方是卓里约卡唯一能看到阳光的地方,那
里就开着一些垂火,还有别的花,我母亲……生前,很喜欢那儿的花,”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放轻了许多, “她以前经常去那里看花,但后来她的身体越来越差,最后只能躺在床上。我有时会去摘一些来给她,但她说,这些花最适合开在阳光下,如果摘下来,它们很快就会枯
萎……”
“所以你就想办法把它们移植到城堡里来了?”
“嗯……”
赛兰目光温柔地注视着面前火红的花,轻声道,“我看了很多人类魔法的书,才找到了将阳光一路从蛇神处引到城堡的方法——符文、空间魔法……所有能用的东西我都去了解过,暗精灵能做到的,我就自己
做;做不到的,就找人类帮忙——”
他顿了顿,脸上显现出一抹自嘲的笑容,“桑尼说的没错。他们研究的都是有用的人类魔法,而我关心的只有这些花。如果我能把这份心思多用些在别的地方,或许父亲和叔叔就不会对我这么失望了。”
“虽然我不了解你们家的事,但我能看出来,伊恩大人很关心你……”
“呵……他只是关心我身上的金眼血脉罢了,”
赛兰讽刺地说道,“如果我不是金眼,他根本不会多看我一眼,更别提关心了。在这个家里,真正会关心我的只有布尼尔叔叔。”
“但布尼尔先生也可能只是因为你是金眼才关心你的,不是吗?”
艾达已经听说了那天赛兰被关禁闭的理由,也从阿玛瑞达那得知了赛兰和他的灰眼叔叔布尼尔之间的感情,对于这种涉及个人感受的事,并非当事人的她原本不该多话,但看到赛兰和伊恩之间的隔阂,她还是
忍不住开了口。
果然,赛兰一听艾达说出了和伊恩相似的话,脸色立刻变了:“那不一样!”
他反驳道,“布尼尔叔叔无论任何时候都在我身边——在我生病时照顾我,在我遇到困难时帮助我。他不仅关心我的饮食起居,还会和我谈心……我能感受到他对我的感情,而这些原本应该由父亲给予的爱,
我父亲却从未给过我,伊恩也一样。”
“我相信布尼尔先生对你有着最真挚的来自亲人的关爱,但我同样认为‘金眼’也是他关爱你的理由之一,因为这二者之间并不矛盾,”
艾达认真说道, “感情从来不是简单的非此即彼。因为金眼所以重视你并不是什么不可原谅的动机,也不能证明你父亲和伊恩大人不爱你。
“我们彼此间有那么多不同的地方,表达关心与爱的方式自然也有很大的不同,你父亲与伊恩大人肩负着重要的使命,无法做到自始至终陪伴在你身边,但他们也在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你——就像我们不能认
定布尼尔先生对你的好全都是因为‘金眼’一样,若将伊恩大人对你的关心全都归因于‘金眼’,这对他来说是不是也不太公平?”
说着,她站起身来走到赛兰身边,和他一起朝那些美丽的红花望去,“或许他做不到像布尼尔先生那样无微不至地照顾与关心你,也无法像你为母亲种下垂火一样为你做某件事,但他所做的一切最终守护了你
们所有人——这个世界上不止有爱,还有责任。就算他真的只是为了守护金眼的责任才为你付出了这么多,他也应当得到你的尊重。”
“……”
赛兰沉默地望着垂火,艾达说的道理他又何尝不明白,只是……
窗外的嘈杂声忽然变得更响了,似乎楼下的人们吵了起来。屋内的三人面面相觑,却没人敢去掀开窗帘看看情况。
“到底是怎么回事?”
“别急,如果是有人闯进来了,阿玛瑞达的人一定会来通知我们进壁画房的。”
“可是……”
话是这样说,可随着楼下声音越来越大,三人的好奇心还是被勾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