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顿庄园位于特西塔西北侧的一处暴崖上,地势比处在菲莉亚河北平原的特西塔要高出不少。由于二者相距不远,又有地势差,人们无论身在其中哪一边,都能清晰地遥望到另一边的景象。扎卡里·克里斯顿与劳伦斯·凯安交情深厚,双方领地又近,两家的子女也保持着密切的联系。自从凯安家族出事,法米尔便将自己的母亲与弟弟送来了克里斯顿庄园,交由扎卡里照顾和保护——这里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伊泽法的军队拿它毫无办法,各军又忙于北方和东部的战事,长久以来,克里斯顿庄园虽处在战区,却并未完全卷入这场动乱。
可如今不一样了。
赞迪的部队被逼退到了特西塔附近,比起隔着一座菲尼斯城的复辟军,他此时离克里斯顿庄园的距离还要再近一些。而特西塔进进出出的军队也引起了克里斯顿伯爵的注意,受这些不寻常的动静影响,他那座
孤立在崖顶的城堡也变得气氛焦灼起来。
海边的气候总是潮湿又阴冷,随着冬天到来,雨水渐稀,克里斯顿庄园附近开始下起了雾。尤其是这两天,从早到晚,凉雾终日不散,将登崖之路的艰险又提升了几重的同时,也遮蔽了城堡中诸人的视线。本已是日上三竿的时间,可由于窗外昏暗的光线,城堡内不得不点起了魔法灯来补充照明——和那些位处平原或城市中的建筑不同,克里斯顿城堡只在每年的固定几个时间补充相关物资,平时几乎不与外界交流,为了有限的资源能够使用得更久,住在这里的人已经养成了勤俭节约的习惯。也正因此,为了省去大量不必要的照明消耗,此时城堡中的重要人士几乎都聚集在了同一间大厅里。
家主扎卡里·克里斯顿伯爵独自一人站在窗边,心事重重地朝外望去;他的夫人希琳·梅安和劳伦斯的妻子索菲亚是好友,前几天索菲亚生了急病,这会儿还没完全好,希琳便陪着她坐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
闲聊,免得她一个人胡思乱想。
不远处的桌边,提安·克里斯顿正专心伏案写作,他身旁的索普凯安则显得有些心不在焉——这两人都没能继承父辈的战斗天赋,在优秀的兄弟姐妹们面前只有陪衬的份,也正因为这一点,当其他同龄人直面
纷乱的世界时,他们两个一起被亲人以保护为由关在了这座城堡里。
巧合的是,这两个人还都有着金色的头发和蓝色的眼,坐在一起倒真像是一对兄弟。
只是此时索普心中惦念着的,是他那两位真正的兄弟。
特西塔的局势发生变化前,克里斯顿城堡接到了最后一条来自外界的消息,正是从那上面,索普得知了自己的大哥赞迪此时就在特西塔城。对他来说,这还是内乱发生以来父兄们离他最近的一次。然而从消息透露出的其它内容,以及扎卡里紧锁的眉头看来。这并非什么好事。
索普大概能猜到伯爵在担心什么——克里斯顿易守难攻,但也因为地势险要、资源匮乏,养不起太多人员,所以除了一些基本的城防外,这儿几乎没有安排守军。虽然赞迪不可能在大敌当前的时刻放弃正面战场,让军队来攻打克里斯顿庄园这块难啃的石头,可如果他派些个人战力不俗的战士或匿行者悄悄上崖,潜入城堡偷袭,却是防不胜防的。
索普看着阴沉的天气,心中烦闷得很,他总觉得有什么事即将发生,尤其是今天,扎卡里一大早就站在窗前往外看,可谁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或是在等什么。
因为战线后移的缘故,这段时间城堡再也没能和外界联络上———想到这个,再看看生病的母亲,索普总觉得更担心了:如果这时候城堡内爆发了什么传染性的疾病,那可是比被敌人偷袭更可怕的事。
一旁的提安还在奋笔疾书,手稿已经积了厚厚一沓,索普瞄了一会儿,只瞧见他字里行间写满了对战争与王权的控诉,看着倒是抑扬顿挫、激昂有力,可读起来总有一股悲凉绝望的味道,整得他更郁闷了:
“提安,先别写了——你父亲在窗边站了一早上了,他到底在看什么?”
“嗯?”
提安刚好给一段剧情收了尾,抬起头揉了揉酸痛的脖子,顺势朝窗边看去,“他这是闲的,别理他就对了。”说完,他将面前的手稿小心整理了一番,夹进了一旁的手稿册里。“会不会是特西塔发生了什么?还是他又收到了什么新消息?”索普不甘心地继续问道。提安看了他一眼: “你要是也闲,就找点事干。”“我这不是担心吗——你难道就不担心?”“我担心有什么用?”
提安冷笑道,“我还担心我妹妹呢,能阻止她去克萨约尔当人质吗?”“……”索普无言以对。
“嘘,你母亲睡着了。”
索普刚走到沙发边,就看到希琳对自己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索菲亚卧在沙发中沉沉地睡着,脸色有些蜡黄,眼下还有暗沉的黑眼圈。“医生说妈妈受了惊吓,到底是怎么回事?”索普担心地在一旁坐了下来。希琳轻轻叹了口气: “据说是前几天做梦,梦到你父亲和哥哥们出了事,结果醒来之后就担忧得茶饭不思,没多久就病倒了。”
”……”
索普很想说他们肯定不会有事,但理智告诉他那只是他天真的一厢情愿罢了。
“我去弄些点心和茶来,你在这儿陪你母亲一会儿吧。”
希琳说着,起身朝站在窗边的扎卡里走去。索普看到他们两人低声交谈了一会儿,不知道提到了什么,希琳垂下了头,抬手在眼角擦拭了几下,扎卡里则拍了拍她的背以示安抚。而后她便朝着一旁的侧门走去
了。
临出门前,她抬起头朝挂在墙上的画像看了一眼,索普也朝它看去——画像上的少年一头黑发,蓝色的眼睛像宝石一样明亮,单看长相和提安有八分相似,气质却更像扎卡里的小女儿辛西娅。是已逝的格雷森·克里斯顿,曾被扎卡里寄予厚望的长子。索普盯着那张画像,看着看着,突然像是被雷劈中一般怔住了。
多日来的浑浑噩噩如乌云般散去,他好像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他的两位兄长已经走上了截然不同的对立道路,这已经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同样无法改变的还有他们未来的命运:他们之中只能有一个人活下来,甚至更糟糕的情况下,两人都将死去。无可避免、无可挽回,而这一天,似乎马上就要到来了。
……
黏腻潮湿的夜色逐渐褪去,一抹青白色的光在天边亮起。随着一声惊叫,宁静的菲尼斯城从惊慌失措中醒了过来。
就在城门上,而且还是城门内侧的那一面上,有人用油漆在上面写了三行巨大的字,分别是守城军主帅多卡卢尼和他的两名副将的名字,更令人心惊胆战的是,其中一人的名字上已经画上了一个大大的叉。这不是单纯的恐吓。
多卡卢尼的人很快便找到了这名副将残缺的尸体,而没过多久,人们又在城门前找到了尸体缺失的部分——
一颗头颅被插在金棘花旗的顶端,高高悬挂在菲尼斯城门上方,正是那名副将的脑袋。
多卡卢尼大发雷霆,当即提升了城防力度,并增加了自己和另一名副将住处的守卫数量。同时,他还命人仔细调查了死者的宅邸,然而一通搜查过后,众人一无所获。就连当晚在城门前执勤的士兵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人就这样在众人的眼皮底下悄无声息地被杀了,对方还大摇大摆地把头挂上了城门,这怎能不叫人心惊胆战。
然而第二天一早,同样的事再度发生了。
第二位副将的尸体一丝.不挂地倒吊在城门前,胸口上被剖开了一个大洞,心脏不知所踪。他的名字也被画上了一个新鲜的叉,
多卡卢尼这一次更多的不是愤怒,而是恐惧。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对方是怎样跨过重重阻碍,避开那么多的看守和护卫潜入死者的宅邸的。而且他不仅杀了人,还将尸体带到了城门口——这个过程又怎么会没有任何目击者?多卡卢尼甚至怀疑这是不是一场阴谋?会不会是城内的守军中出了叛徒,这些士兵们联合起来搞出了这两件匪夷所思的案子,只为了逼迫自己投降?投降和逃走都是不可能的,只要他敢那样做,赞迪绝对不会放过他。
可这个神秘的刺客的下一个目标……
“去,让人联系凯安大人!把这件事通知凯安大人!”一想到今晚可能就是自己的死期,多卡卢尼无论如何也无法保持淡定。他一定要想个办法,逃过这次危机。
当夜,多卡卢尼居住的府邸内外灯火通明,他本人的办公室更是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满了卫兵,守卫森严到连一只蚂蚁都不被放过。“大人,我们已经安排要当了,只要他一出现,我们就能抓住他。”
“嗯。”
在桌边临危正坐的那个身影,从头盔到铠甲装备齐全,可谓是武装到了牙齿。但就算这样,屋内外诸人仍是一脸警惕,没有人敢小看那个如鬼魅一般出入无踪的刺客。
夜逐渐深了,令菲尼斯城彻夜难眠的那个人终于来了。
他轻巧地越过了城墙,从士兵们的眼皮底下钻进了城内,又沿着房顶一路向前,直到抵达那座亮如白昼的府邸附近。来访者停住了脚步,盯着那栋房子看了一会儿之后,忽然纵身一跃,拐上了另一条小路。
灰白色的视野中,有一道明显的红光亮在远方。那是夜之子的暗杀标记,早在他第一次潜入城中时便种在了另外两名目标身上。既然给出了足够的应对时间,自然也能料到对方不会乖乖待在原地等死。悄悄转移了地点的多卡卢尼根本没料到,无论他逃去哪,都躲不开这次暗杀。
城北一间不起眼的民房地下室中,多卡卢尼正战战兢兢地等待着黑夜的离去。
毫无征兆的,他眼前忽然刮过了一阵风,身边的侍卫们纷纷无力地倒在了地上。同时耳畔传来了低沉的声音。“好久不见了,多卡卢尼。我本来还以为你会有点骨气,能堂堂正正地面对我。可惜……”“什么人?”狭小的空间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穿着黑色的斗篷,容貌藏在面置下,正从门口朝他一步步逼近。
“你是谁?”
对方毫无道理地出现在这里,这不合逻辑的恐怖几乎要将多卡卢尼的理智击溃了,他一边后退,一边惊恐地挥舞着手中的武器。
“这么快就把我忘了?”
见他如此失态,对方不屑地笑了笑,“看来赞迪许了你不少好处,不仅让你干脆地背叛了大将军,也忘了自己当年是被谁从战场上救回来的。”
“……法……法米尔大人?”
一提到当年的往事,多卡卢尼才终于回过神来,从对方压低的声音中听出了一丝熟悉的味道,“大人……大人!”
武器被丢在了地上,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向法米尔求饶道, “我是迫不得已的,法米尔大人,如果我不这样做,我全家老小都会没命的——”法米尔冷笑道:“你怎么知道背叛了我们之后,他们就能保住性命?”
“您向来仁慈……”
“所以在你看来,仁慈者就活该被背叛?”法米尔向他走去,“可惜的是,你弄错了一点……”
待他走到身边,伏地的多卡卢尼猛然起身,手中的利刃朝法米尔的要害刺去。“你弄错的就是这一点——”
多卡卢尼甚至没能反应过来,手中的利刃便调转方向,刺入了他自己的胸口。法米尔手上微一用力,将匕首旋转过一个角度,刀尖在心脏中剜过,鲜血从伤口处涌了出来。“我可不是什么仁慈的人,多卡卢尼。”法米尔冷冷地说道,“你怕是看走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