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米尔的军队已经离开希澜城向西进军好几天了,希澜城内一片安宁,并没有发生预想中的乱象。在这种情况下,密探们有条不紊地摸排着城内人员的信息和背景,每有新情况便及时汇报给后方的莱莫瑞恩。除了当地原有的居民,聚集在城内最多的人是从贫民区撤离的流民。这些人几乎都来自于贫民区西区,是由西区区长福伦柯马尔带来这里的。
眼下福伦不在城内,考虑到他从一开始就投靠了赞迪,莱莫瑞恩判断他应该是跟着赞迪的部队一起撤离了希澜。留在城内的流民们看似是一些被他抛弃的老弱病残,但也难说里面有没有混杂福伦的探子。莱莫瑞恩一面让密探们仔细探访,一面以流民安置为由头,将一批刚刚从遗失之地赶来的南区和东区的贫民送进了城里——贫民区还在时,各区居民往来不少,西区流民对陌生的密探和士兵们不肯说实话,在昔日的老熟人面前却未必还能保持警惕。
朱利安也混在其中进了城——西区那些小混混常常流窜于各个区,朱利安在东区的时候没少和他们打交道,此次去希澜城,他也想看看能不能找到这帮人,从他们嘴里撬出点有用的信息。
另一方面,莱莫瑞恩如约派遣了一支军队驻扎在希澜城东数百米的位置,不管城内发生了什么,他都可以随时让军队从东门杀入城内,平息乱局。而在城西方向,法米尔的军队已经开到了菲尼斯城附近。就是在这里,法米尔首战告捷,击退了从城中迎出的菲尼斯守军——他从瑟莱提利亚带出来的将士都是这几个月来和赞迪打得有来有回的杰伊的兵,杰伊又有心将功补过,战场上的表现无懈可击。而菲尼斯的守军虽然也是劳伦斯调教出来的,却缺了几分战意,尤其是在见到敌军主帅是法米尔凯安时,这些挂着金棘花旗的士兵们心中更是忐忑难安,打起仗来也有些心不在焉。察觉到正面战场上的劣势,菲尼斯的主帅和几名将领连夜将军队召回了城内,他们打定主意,要靠城防坚守到法米尔弹尽粮绝、不得不撤退的那一天。
菲尼斯城占地面积宽广,城内资源充沛、粮草充足,确实有和法米尔的军队耗下去的资本。
不过如此决策,怎么看都不像是赞迪的手笔。
“将军,我们已经探明,城内主帅是多卡卢尼·西卡斯,赞迪凯安不在城中——他抵达菲尼斯城后根本没有停留,直接穿城而过,朝更西边的特西塔去了。”
“除了多卡卢尼,还有谁?”
法米尔坐在主帐中,听密探汇报消息,帐内还坐着几位副将,其中也包括杰伊·莫欧提法。
“还有他的两名副将——赞迪将原金棘花军团重新整编了,我们暂时没有查清新编制的全部人员分布,只知道赞迪将最初随他一起叛变的军团重编成了金棘花一团与二团,现在菲尼斯中驻守的都是二团的成
员。”
“把查明的名单给我
密探立刻递上了一张被揉得极皱的薄纸,法米尔粗略扫了一眼,继续问道,“城内人员分布情况调查得如何了?”“回禀将军,包括城主府和军营在内,已探明百分之三十左右。”说到这里,密探又补充道,“地图正在加急绘制,今晚可以绘完已知部分。”
“好。”
法米尔看了他一眼,“你先下去吧。”
密探垂首行礼,而后退了下去。帐内顿时陷入了一片沉默之中。“怎么都不说话?”
法米尔将刚才那张纸重新展开,细细看去,在座的副将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都将目光集中在了杰伊身上。
这些人以前都是杰伊的手下,熟悉的也是他的作战风格,今天这些密探汇报的消息,已经超出了他们对随军斥候能力的判断——至少在以前,他们还从来没见过哪个将军开战前就能把敌人老家从头到尾摸得一
清二楚的。
这些探子该不会是瞎编了数据来糊弄人的吧?
每个人心中都有着相同的疑问,可谁也不敢当着法米尔的面把这话问出来——虽然他看上去一副好相处的温和模样,可毕竟是劳伦斯·凯安的儿子,又深得莱莫瑞恩器重,这一路以来他的每一次决策也都被证实
了有效性,现在军队上下全都对他心服口服,当然也包括坐在这里的几人。
既然法米尔凯安都相信这些密探,那这些消息肯定也都是真的了。
杰伊也没有怀疑的理由,但众人都看他,他便第一个打破了平静,开口问道:
“将军,我军后续部队已全部抵达预定位置,随时可以开战,各军负责人也全都在这里了,不知您有何安排?”法米尔略加思索,说道: “从今天起,每天下午三时开始攻城,持续到傍晚结束。人员调派和具体攻城安排你来负责。”
“遵命。”
杰伊起身领命,顿了顿又问道, “若从今日开始,属下现在就得开始安排了。”“你安排吧,有问题我会指出,我不说的,就全都照你说的做。”
法米尔抬起头看了一眼帐外的天光——这会儿还是早上,离首次攻城还有好几个小时的时间。不急。
由杰伊安排各项事宜,副将们也恢复了常态,众人渐渐放松下来,开始七嘴八舌讨论起攻城方案的优劣,以及各种突发事件的应急措施。
等到一切安排结束时,杰伊将决议又向法米尔复述了一遍,后者没有任何异议,会议便这样结束了。
随着将领们从帐门前鱼贯而出,法米尔又低下头看向了手中那张皱皱巴巴的纸。待帐内没有别人在了,一早便隐身在屏风后待命的密探无声地走到了他身边,同时解除了隐身状态——正是当初在海桥替法米尔
调查港口的那名密探。
这段时间以来,他凭借做事胆大心细、果断效率,已渐渐升为了法米尔的心腹。
“大人,刚刚得到的消息,克里斯大人已经和亚列德公爵等人在北方汇合,并安排了每个人接下来的行动目标——这份消息来自于他们出发前,现在他们应该已经分别前往不同方向各自行事了。”
“嗯。”
法米尔从他手中接过了克里斯的密信,低头看去,随着信被展开,最下方两行与克里斯不同的字迹显露了出来。
“……”
法米尔盯着它们看了一会儿,然后将这部分文字从信纸上撕了下来,叠了几下后收进了怀里。做完这些之后,他又从头读了一遍前面的内容,接着便将密信燃着,丢进了一旁的垃圾桶里。“我上次交代的事,找到位置了吗?”
“回禀大人,找到了。”
密探又从怀里掏出了一张叠起的纸交到了法米尔手中,“守卫的巡逻时间、人数、路线也探明了。只是……”他犹豫了一下, “按这个守卫力度,我们的人无法接近目标,更别提……”
“不用你们去。”
法米尔将那张纸打开,朝上面绘制的平面地形图看去。密探怔了一下,忽然心中一动: “您是说那位……”“嗯,这件事自有人负责,你们只要做好分内的工作就好了。”
“明白。”
就在菲尼斯城被法米尔的军队围困之际,秋纳河上流沿岸的密林中传来了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几乎所有在那附近的人都看到了一道明亮的金光从地面升起,又渐渐消散在空中,可那东西到底是什么,却只
有少数人才知道。
就在爆炸声响起后没多久,远在皇城的皇宫内,正从殿前长廊走过的伊泽法忽然听到一声闷响,似乎有什么东西跌落在了她的身后,伴随着熟悉的空间被撕裂的魔法波动。
“……特卡里,你怎么……”
她转过身来,本想问他为何招呼也不打一声便从前线回来了,却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特卡里半跪在地上,垂着头喘息着,黑色的血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不是从一个伤口,而是从遍布他全身的无数个伤口中流出,将他整个人染得血肉模糊。
“怎么回事?”
伊泽法还从没见过特卡里受这么严重的伤。
特卡里咳了几声,从口中吐出几口黑血,虚弱道:“……还好,没死。”
他艰难地笑了笑,“多亏了我还能瞬移到你身边……”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伊泽法皱起了眉。她能感觉到特卡里的衣角上还残存着一些令人不安的气息,和她手指上戴着的那枚戒指十分相似,但又更加可怕。
“是卡特琳娜……”
特卡里支撑不住身体,索性坐到了地上, “她把我引到了吉尔库恩要塞附近的那座龙血结界里——你应该还记得吧,之前我和你说过,那地方有个龙血结界,我原本正打算这几天让人把它拆了,咳……咳
咳……”
特卡里又喷出一口黑血,整个人痛苦地弯下了腰,“哈……”
不等伊泽法追问他怎么会落入这么明显的圈套,他自嘲地笑了笑,主动解释道,“她用了迷知陷阱。混乱了我对方向的感知。”
“……那好像是亚列德公爵教给她的。”
“大概吧。”
龙血结界对死亡之影力量的应激净化威力极大,而这一次特卡里更是整个人落入了结界中。幸好他反应迅速,察觉不对的刹那立刻瞬移到了伊泽法身边,这才逃过一死,但应激净化刚刚起效时的威力仍然对他
造成了巨大的伤害。
几乎致命的伤害。
伊泽法低头看向因为痛苦而微微颤抖的特卡里,最初的震惊已平息下来,一股莫名的情绪渐渐升起,在她眼中隐现出一丝杀意——他现在正是最虚弱的时候。她盯着地上那摊逐渐扩大的黑色血迹,以及跌坐在血迹中的特卡里,心中的欲望愈演愈烈,使她不由自主地朝着他的方向走了一步,同时手心腾起一抹黑色的雾气。
“伊泽法……”
恰好在这时,特卡里开口了,
“很疼。”
意识开始模糊,他却惦念着身边那人,低垂着头轻声道, “被击中了,会很疼……你,一定要小心……我不想你也……”说到后面,声音已微不可闻,但伊泽法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目光闪烁间,升腾的杀意凝在了半空,又渐渐散去了。
“我不会像你一样贪功冒进……”
她淡淡道,一边在特卡里的身边蹲下身来。
盘旋于手心中的黑色雾气覆上伤口,破损的组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起来。遍布周身的疼痛减轻了许多,特卡里清醒了一些,缓缓抬起头朝伊泽法看去。
少女清冷隽秀的面庞就在眼前,近到溢满了他的视野。特卡里甚至想不起来她已有多少年不曾这样靠近他了,紫色的眼眸微微一颤,继而像被种入了火种一般,瞬间明亮起来。那是炽热的、直接的、毫不掩饰的爱意。
“……伊泽法,我……”
“你身负重伤,一时半会儿没办法再赶往北方。”
在死亡之力的冷意中,那道炽热的目光实在太过明显。伊泽法没有给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如此看来,卡特琳娜和劳伦斯他们算是彻底逃脱了。”
“……”
特卡里心知她是在转移话题,却也无可奈何,只是自嘲地笑了笑,便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 “……要说逃,他们倒也不算全逃掉了。”
“有人被你抓住了?”
“不。”
他重新垂下了头,低低地笑了起来, “虽然有些对不起赞迪,不过我还是觉得这是最好的选择——我杀了劳伦斯凯安,他的尸体这会儿还在秋纳西岸的树林里。我本来还想把他的头和身体分别寄给那两兄弟来
着……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