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陛下所有的命令我都知道。”法米尔答道。
“……”
不知道?不知道会急着灭口?
艾达感到阵阵冷意——几百个人,如果他们说的是真的,那这些多半就是当年原侍从二团活下来的人。只因为庞特和眼前这些人的背叛,那么多无事的人就要受到牵连。
“你们两个先回马车上去。”
法米尔的视线越过艾达,对她身后的杰拉德尔和艾利安说道,“还有——把剑放下。”
这话是对杰拉德尔说的。
“切,谁稀罕。”
杰拉德尔将长剑往地上一扔,拉着艾利安爬上了马车。
夕阳落下后,天色暗得很快,法米尔带来的密探迅速制服了剩下的侍从,并把他们连同地上被打晕的人都捆了起来。士兵们中的药物也很快被解开,幸好不是毒药,他们都没有大碍——侍从们再痛恨克拉迪法皇室,对这些昔日的同僚还是手下留情了的。
“我知道莱莫瑞思确实下了命令,你也不用瞒着我。”
望着人来人往的营地,艾达对身边的法米尔说道, “虽然当时我没听明白他的意思,但现在想来,他让洛克兹团长控制住前侍从二团的成员,又让他放手去做,其实就是在告诉他如果活人不好控制,也可以把他
们变成死人……”
想起莱莫瑞恩在矿洞对洛克兹说的话,她不由露出一丝苦笑。
法米尔低声解释道:“陛下只是给洛克兹团长一个建议,让他知道可以做到什么程度,倒不是要求他一定要这样做……”虽然他这样说,可艾达只是笑笑:莱莫瑞恩到底是什么意思,她心里清楚得很。“我现在只想知道,那些人还活着吗?”
“……活着。”
法米尔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侍从长,“洛克兹不忍心下手,只下令将人关起来,命令还没传到后方,庞特已先一步将事情败露的消息传了回去。一部分侍从在煽动下做出了不理智的行为……但这件事很快就被解
决了,有些人逃了出来,就混迹在这座小镇里。”
“所以你这次来佩格镇,就是冲着他们来的?”
“差不多吧。”
法米尔看着被密探们带走的侍从长的尸体说道, “有密报说在镇上查到了庞特等人的下落,所以我才特地过来一趟,但现在看来,用这个信息将我支开很可能也是他们计划的一部分。”
艾达也望着那具尸体:“他也是二团的成员吗?”
“不。他当初是从一团跟着洛克兹到二团来的。”
法米尔说道, “除了他,还有相当一部分一团的人也参与到了这次事件中。你们遭遇的袭击正是他们策划的,目的是先杀了你,然后再带走克莱萨安兄弟,以破坏陛下与公主的盟约。”
“……所以这件事你事先不知情。”
“是的,我也是得了消息才赶过来的。”
法米尔看了一眼艾达的表情——要是再早一点赶到,他压根不会给侍从长在她面前开口的机会。
“……那,”
艾达看着眼前的景象,有些颓然地问道,“如果这件事传到莱莫瑞恩耳中,他是不是连当年和二团相熟的一团成员也不放过?”
“……陛下的决定不是我能揣测的。”
法米尔看着艾达,想起莱莫瑞恩这段时间来对她的在意,心里不免替他担心起来,“弗雷亚小姐……”
他想了想还是解释道,“你应该知道这是从穆里尔陛下时便遗留下来的老问题。陛下继位后四处奔波,根本无暇顾及此事,所以才让它不知不觉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可眼下正是内战的关键时刻,陛下绝不容
许出现内乱……而他也确实没有足够的精力和时间细细应对此事,才会选用这种粗暴的镇压手段。”
“……”
见艾达没有反应,法米尔暗暗叹了口气:“可能对你来说,这样的处理方法过于残酷了,但对陛下来说……”
“你不用说这些,道理我都明白。”
艾达打断了他的话,“这件事原本也与我关系不大——他们是克拉迪法的士兵,我没有资格,也没有必要为他们争取什么。”她转过脸来看向法米尔,“但是,我还是有些话想对莱莫瑞恩说,你向他汇报这件事的时候可以帮我转述给他。”
“……好。”法米尔点了点头。
“嗯。”
艾达回过头去,望着远处镇上的灯火,
“的确……现在正是关键时刻,容不得半点闪失,但也正因为这样,莱莫瑞恩才应该更加小心谨慎——处死数百人并非小事,它不可能被完全隐瞒下来,这些人有关系密切的同僚,有至亲至爱的家人,这些人
会对他们的死作何感想?
“上一次这样大规模的清洗结果如何你应该很清楚。继续杀下去不仅不能终止这份仇恨,反而会让事态进一步恶化,哪怕是与这些侍从毫不相干的士兵,在见到他们的下场后,也不免兔死狐悲。
“军心不稳是大事,用不了多久,这场杀戮便会结出恶果。而它会在什么时候、以什么样的形势出现,谁也不知道——万一偏偏就影响到了最终的胜局呢?莱莫瑞恩如此谨慎的人,何必给自己埋下这样一个隐
患。”
艾达顿了顿,又说道,“还有,别忘了你们的对手是伊泽法,不管现在表现如何,至少在过去,她留给克拉迪法人民与军队的印象极佳。
“取得内战的胜利不是最终的结果,无论是武力镇压下满目疮痍的国家,还是由恐吓与威胁掌控的人民,都对接下来的统治毫无益处。要在民心所向上赢过伊泽法,就算是伪装,莱莫瑞恩也应该谨言慎行——
杀死这几百人或许不难,但这件事会永远作为他政绩上的污点存在下去。”
说到这里,艾达轻轻叹了口气, “我也知道莱莫瑞恩并非没考虑过这些,只是他在面临诸多亟待解决之事时,将仅有的精力放在了其它他认为更重要的事上,或许让他做到面面俱到是有些强人所难,但我还是
希望他能再好好考虑一下。”
“嗯……我知道了,我会向陛下转达你的意思。”
法米尔说道。他认真地看向艾达,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像穆里尔那样的人会听从希尔王后的意见了。 “不过,”
他提醒道,“你也看到了。这批侍从已经有了明显的背叛迹象,陛下不一定肯放过他们。”
“我知道……”
艾达也看向他, “其实这也是我想和他说的另一件事……现在这种情况,和我家乡东部的叛乱初期太像了。如果摄政王那时能好好处理东部人民的诉求,事情根本不会发展成今天这样。虽然这更像是我单纯的
一厢情愿,但在我的心里,莱莫瑞恩并不是卡尔洛夫那样的人,对这件事,他也应该有更好的处理方法。”
“我明白了。”法米尔点了点头, “我会向陛下汇报的,你放心。陛下一定能处理好这件事。”
“……”
马车上,杰拉德尔和艾利安面对面坐着,俩人谁都不说话,安静的车厢内能清晰地听到外面人们忙碌的声音。
“咕咕咕噜……”
万万没想到,最先打破沉默的是杰拉德尔的肚子。
“……我算看出来了。”
杰拉德尔握紧了拳头,愤愤道, “这帮人是真的想把我饿死!”
“对哦,你从今天早上起就没怎么好好吃饭。”
艾利安连忙从马车上的食物袋子里掏出了一块军粮面包,朝弟弟递过去,“吃点吧,虽然不好吃,但也能垫垫肚子。”
杰拉德尔看看面包又看看哥哥,一把将面包夺到手里,皱着眉头咬下一口,不爽地咀嚼起来。
艾利安看着他,忍不住问道: “你刚才为什么没有跑?”
“哈?·
杰拉德尔看了他一眼,“跑什么?”
“刚刚你拿了剑,本来是可以跑掉的,可你带着我去了艾达身边。”
艾利安问道,“为什么?你不是一直想离开吗?那是最好也是唯一的机会。当时艾达已经召唤了棋子,她已经没有危险了,你完全可以自己走掉。”
“……你是蠢货吗?我真走了,皇帝能放过咱们老爹吗?”
杰拉德尔翻了个白眼。艾利安更奇怪了: “你之前不是一直闹着要走吗?我还以为你不在乎这个呢。”
“我就是闲得没事,给他们找点事干。”
杰拉德尔咬了口面包,含混不清地说着, “而且,就算当时我跑了,这会儿也早该被抓回来了。”
“你是说,法米尔大人?”
“……嗯。”
说起法米尔,杰拉德尔的神情变得严肃了起来,“那家伙超级厉害。之前我没把他当回事,还以为他的剑术也就那样。但你看到刚才他杀那两个人没有?那个速度和准度,简直可怕。所以……”
车门在这时被拉开了,法米尔的脸出现在了门外。
“啊!”
杰拉德尔被他吓了一大跳,艾利安则被他的大叫吓了一跳。法米尔怔了怔,一跃而上坐到了艾利安的身边,顺手将车门带上了。
“给,吃的。”
他将手里的两个纸袋分别递给了两兄弟,“刚买回来的,趁热吃吧。”
杰拉德尔和艾利安都愣住了,艾利安倒是没有什么心理负担,接过袋子高高兴兴说了句谢谢。他也和士兵们一起结结实实吃了好几天的军粮,现在看到松软的面包夹着裹了酱汁的肉,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杰拉德尔则不一样,他别扭得要死,接过食物后硬是憋了老半天,才终于挤出了一个“谢”字。
“客气了。”
法米尔笑了笑道, “我也要谢谢你刚才的夸奖。”
“嘆——咳……咳咳咳……”
一夜无事发生,时间很快来到了次日清晨,停在镇外的队伍经过整队后,继续向东而行,再过不久就能抵达勒克郡了。
就在骑兵们踏起的烟尘渐渐散去后,佩格镇附近的林子中又钻出了几个人来。领头的人身材高大,留着寸头,身上穿着打了补丁的旧衣服,他身边的人也都打扮得邈里邋遢,看上去和镇子上的贫民没什么两
样。
“头,怎么办?营长他们被法米尔凯安杀了,其他人也被皇帝的密探带走了。那我们的计划……”“他们的计划失败了,又不影响我们的计划。”
那大汉说道,“不过也多亏了有他们吸引注意,我们才能从法米尔的眼皮底下溜掉……”“但是头,镇上还有他的人,就算这次我们躲过去了,下次可不好说。”“我们是不是该换个藏身的地方了?”
“不急。”大汉摇了摇头,“联络人要我们在镇上等,我们现在还不能撤——庞特。”
说着,他对人群后方的一个人说道, “盟约使者的队伍已经开过去了,你带几个人前往边境线,按计划去找卡尔洛夫的人——记得别让奥莉菲亚抓住了。”“明白,我一会儿就带人出发。”
说话的正是从北郡逃走的庞特凯塞尔,或许是连续的逃亡生活所致,他看上去比之前憔悴了不少。
“好,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大汉伸出手来在庞特的肩上拍了拍,笑道, “等着瞧吧。那位摄政王一旦知道他的小侄女和莱莫瑞恩结盟,东边儿的战场上就有好戏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