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们杀了他。”
伊泽法平静地看着阿兰提,仿佛他讲述的故事中的主人公与她毫无瓜葛。
阿兰提自嘲地笑笑: “这可是弑君之罪,日后若追究起来,谁也承担不起这个罪过。所以我们都没有动手,最后动手的,是穆里尔。”他微微昂起头,目光投向了窗外,仿佛在回忆当初的情景,
“我和其他几位领主早在暗中投向了穆里尔,亚德里恩突然将他囚禁,打乱了我们的计划。最初我们都以为这次囚禁和之前一样,一段时间后穆里尔就会被放出来,结果没想到,亚德里恩是打算将他囚禁到
死。
“我们不能让事态进一步恶化,于是决定冒一次险——好在一切顺利。行动当晚劳伦斯和扎卡里带兵围了皇宫,我和提休则带人将穆里尔和阿约娜从囚禁他们的地方救了出来。“我们赶到议事厅时,亚德里恩还在叫器要杀光所有人,然而直到那时穆里尔都没有动杀他的念头,只想将他囚禁了事。可千不该万不该,他竟然想对阿约娜下手。“不知是想杀了她给自己陪葬,还是想抓来做人质威胁我们,可这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彻底惹怒了穆里尔。”阿兰提冷笑道,“穆里尔一剑就刺穿了他的心脏——可惜,竟然死得这么痛快,真是便宜了这疯
子。”
伊泽法若有所思: “结果到头来,亚德里恩还是死在了身边人的手里。”
“像他这样的暴君,人人得而诛之!”
阿兰提咬着牙说道,“阿约娜会被刺激到整个人性情大变,全都是因为他。就连穆里尔也比以前阴郁偏执了许多……我与他们自小相识,他们原本都不是这样的……”
说着,他的神情变得痛苦,一双手紧紧握着,“阿约娜被关起来的那些年,几乎见不到外面的人。作为父亲的亚德里恩只会对她施暴,仆人们又不敢与她交流,她接触到的人中只有穆里尔会对她好。
“刚被救出来时,除了面对自己的哥哥,阿约娜看到谁都害怕……如果你见过她那个样子,就会理解为什么她会那么依赖穆里尔了。”
他说得情真意切,伊泽法却丝毫不为所动,只是淡淡道: “亚德里恩一死穆里尔便继了位。新皇帝次月迎娶了希尔玛法瑞安为王后,你也在同一天娶了阿约娜,那之后没多久就传来了希尔王后怀孕的消息,而
次年我在皇宫中出生——你们为了让我有一个合理的身份,倒是动了很多心思。”
“是你母亲强烈要求生下你的。”
阿兰提也不管此时的伊泽法是否还能理解人类的感情,忍不住说道,“我们本来有很多办法处理掉你,但阿约娜不同意——不管她都做错了什么,至少她对你的爱是真的。为了让你名正言顺地作为穆里尔的孩
子出生,她甚至愿意嫁给我。”
““甚至”……”
伊泽法重复了一遍这个词,饶有兴致地回望着阿兰提, “你说得好像她嫁给你受了天大的委屈。只是不知道,那位来自塔莱茵王室的公主对此作何感想。”
“希尔……”
阿兰提想起了那个总是高高兴兴的女孩,脸上第一次浮现出愧疚的神情。
“让我猜猜看。”
伊泽法微微仰头,半眯着眼睛盯着面前的阿兰提道, “她一嫁给穆里尔就被要求假装怀孕,而阿约娜则称病避不见人。等到她生下了我,便把我送到皇宫里,假称是希尔生下的——简单又有效的计策。只是不
知道当初你们是用了什么手段逼迫希尔同意的。”
“希尔根本没有拒绝。”
想到当时的情景,阿兰提苦笑道, “……穆里尔的确准备了许多手段,甚至打算拿塔莱茵的存亡来威胁,但都没有用上。希尔一听说原委便直接同意了……当然,也不能说没有逼迫。她那么聪明,一想就知道她
根本没有别的选择,所以她犹豫都没有犹豫,直接提出了自己的条件。”
“条件?”
“她胆子真的很大……”
阿兰提回忆起希尔时,眼神变得柔和了许多,“穆里尔那时情绪极不稳定,她却敢直接和他提要求——她要穆里尔支持她在宫中研习侍从学,还要他答应她,等到计划完成之后允许她自由出入皇宫。作为交
换,她会配合我们的计划,而且会自觉和穆里尔保持距离。”
“他答应了?”
“答应了。”阿兰提笑笑,“穆里尔那时候根本不在乎她,也不在乎她想做什么,只要她同意计划,一切不过分的要求他都可以答应。”
正像她承诺的那样,希尔也确实遵守了约定,在需要假装怀孕的日子里,除了配合计划演戏外,她从不多说一句话、也不在穆里尔的面前露面,而是专心待在自己的房间研究侍从学。她的房间几乎没有华丽的装饰与摆件,而是堆满了侍从学的资料和材料——仿佛是在回报她的配合,穆里尔在为她准备材料上也从没有吝啬过,不管她要什么,他都能为她找到。
只是两人几乎没见过面。
“那他们后来是怎么生下莱莫瑞恩的?”
伊泽法的印象中,希尔和穆里尔之间可不是这么冷淡的关系。
“因为……你出生了。”
阿兰提看着伊泽法,仿佛又看到了她还小的时候, “你一出生就被送到了希尔身边抚养,穆里尔要见你,就不可避免地会见到希尔。而她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总是很有活力,又很爱笑,对身边的每个人都温柔又友善。
穆里尔大概是第一次见到那种人吧。
他一开始应该是不习惯的,可一旦习惯了……
“穆里尔变了。他的情绪变得稳定,性格也不再偏激,不仅待在希尔身边的时间越来越长,还关心起了有关她的一切——因为希尔关心平民疾苦,他便减轻了赋税;希尔想让更多平民上学,他便在各地开设学
院……”
阿兰提轻声说道, “她真的是位好王后,几乎所有人都喜欢她。他当然也不例外。”
“阿约娜可是恨她入骨。”
伊泽法讥讽道。
作为她的亲生母亲,阿约娜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伊泽法将希尔当做母亲。
从伊泽法记事起,阿约娜便不断出现在她面前,告诉她谁才是她真正的母亲,并无所不用其极地诋毁希尔的一切。然而和希尔日夜相对的伊泽法又怎么会分不清是谁在撒谎呢?
“在阿约娜看来,是希尔抢走了穆里尔——不仅抢走了他,还抢走了她的孩子……”
阿兰提闭上眼腈,沉声道, “是我做得不够好……希尔帮穆里尔摆脱了过去,而我眼睁睁看着阿约娜陷入执念,一步步走错,却对此无能为力。”“如果你当初杀了我,或许她不会陷得这么深。”
“………没错。”
阿兰提猛然睁开眼,死死盯着伊泽法道,“我当初就不应该心软。因为你,阿约娜执着于皇位,铸下大错。就连希尔也因你而死。劳伦斯说你是诅咒之子,果然没错!”
“但你已经没有机会杀死我这个诅咒之子了。”
伊泽法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如果不想我把阿约娜和卡特琳娜也送去见希尔,接下来的问题你最好也认真回答。”
“你还想问什么?”
伊泽法仿佛没有看到阿兰提目光中的怒火: “当年的事我已经大概了解了,但还有一些细节不明。比如,当初阿约娜是怎么遮掩我的性别的?”她在屋内踱了几步,又停下来看回到阿兰提身上, “其他人或许可以蒙骗过去,但我不相信穆里尔会轻易上当。”
“这一点我也不清楚。我是和穆里尔同时发现真相的。”
“你也不知道?阿约娜能求助的人只有你,她却没和你透露半分?”
伊泽法似乎不太相信。阿兰提笑笑: “如果是不用瞒着穆里尔的事,她自然会告诉我。但这件事她不能让穆里尔发现。”伊泽法心中一动,看着阿兰提的目光变了变: “你瞒不住穆里尔。”
“没错。”
阿兰提低下了头,一手按在了心脏的位置上,“穆里尔已死,再隐瞒这些也没有意义了——的确,我和穆里尔签了血契。”
“难怪他这么信任你。”
伊泽法走回到桌边,侧头看向他,“甚至连最爱的妹妹也交给了你。因为他知道你一定不会背叛他。可没想到,到头来害死他的人正是他的妹妹。”
“我也没想到阿约娜能狠下心杀他……”
阿兰提自嘲道, “她会杀我倒是意料之中的事。”
伊泽法无视了他的感慨:“既然你不知道真相,那帮她的就另有其人——阿约娜生我的时候,在场的都有谁?”“阿约娜怀孕期间一直住在皇宫,也是在皇宫生下的你。因为这件事属机密,当时守在外面的人只有我、穆里尔和提休,屋内除了负责接生的助产士与女佣,还有提休的女儿赫蒂。”
“提休·波利考斯也在。”
伊泽法缓缓地说道,“他的女儿去做什么?”
阿兰提解释道: “是阿约娜要求的。赫蒂和她差不多大,是她为数不多的朋友,也知道她怀孕的真相,所以那天就进去陪产了。”
“但我从来没见过她。”
伊泽法抬起头看着阿兰提, “当时的助产士和女佣应该都被灭口了。如果她也是我真实性别的知情人,难道……”
“不,她没有死。两年后我有一次路过苏托林地,还去拜访过提休。当时赫蒂也在——那时候提休的身体就已经不太好了,他一直呆在领地,只与外界保持书信联络,而赫蒂要照顾他,所以也没有再来过皇
城。”
阿兰提解释道, “提休很喜欢他这个女儿,如果她出了事,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是么……原来从那时起就开始了……”
伊泽法轻声自语道。她大概知道当年是谁在帮阿约娜了——如果是那位弗德夫人,那她的确有的是手段骗过穆里尔等人。
想到这里,她抬起头来问道: “你知道弗德夫人是谁吗?”
“你是说带来了特卡里的那个弗德夫人?当然。她自称是来自克萨约尔的占星师,因为预言很准,曾在皇城引起了不小的轰动。阿约娜很好奇,就把她招进了宫。结果不知她都做了什么,竟深得阿约娜的喜
欢。”
阿兰提也感到奇怪,但并没有对此过于纠结,“穆里尔爱屋及乌,也不介意她的国籍,还允许她进宫陪伴阿约娜——不过那位夫人并没有在克拉迪法待太久,和阿约娜见了几面之后,她就回克萨约尔了。
“她再一次来到克拉迪法已经是许多年后的事了,你应该还记得,就是特卡里来的那一年。”
伊泽法当然记得。那一年她十岁,特卡里八岁。阿约娜把他领到她面前,告诉她这是专门为她找的伴读。
“好了。我现在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伊泽法拿起了倚在桌边的王权之剑, “当初负责安葬亚德里恩的人是谁?”
“是提休·波利考斯。”果然如此。伊泽法听到了想要的答案,连一句话都懒得多说,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