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最后一罐黑色的血液蒸发在金色的龙血结界中,包括绘制着龙血结界的石台本身在内,所有的死亡之影残留物都被净化了。因为要接触到装有污染物的容器,这个过程是极其危险的。终于顺利地完成了全部物品的净化,艾达也着实松了口气。
此时房间里堆叠的尸体已经被士兵们小心地运送了出去,屋内看着空旷了不少。艾达直起腰来,转身朝站在门口的莱莫瑞恩看去。他微微低着头,正专心致志地翻看一本册子,垂下的睫毛遮住了眼,唯有蹙起的眉心泄露了些许心情。看着他,艾达没来由地想起了刚才被他举剑抵着脖子的情景。
想起莱莫瑞恩当时的眼神,艾达几乎可以确信,如果那时她有半点被污染的迹象,他绝对会毫不犹豫地杀死她。想想都觉得后怕。
虽说在消灭死亡之影傀催这件事上的确没什么可犹豫的。可如果剑指的不是已死之人,而是活生生的敌人呢?在艾达的印象里,莱莫瑞恩从来不是个会对敌人手下留情的人。
所以……
她有些悲哀地想道:如果他们之间真的变成了敌人,又在战斗中相遇,那她肯定会被他当场杀死,连逃的机会都不会有。
似乎是察觉了艾达的视线,莱莫瑞恩忽然抬起头朝她看去,见她已经完成了净化的工作,便招了招手,示意她到自己身边来。艾达虽然潜意识里还有些怕他,但想想他们现在毕竟是盟友,他也不会伤害她,便走了过去。“你先休息一下,我这里还有些事要处理,处理完了我们就离开这儿。”
莱莫瑞恩指了指刚刚艾达换药时坐的位置说道。
“你不休息吗?”艾达记得他从进入记忆幻境到现在,不是在赶路就是在战斗,刚才对付特里斯坦时也是,法米尔好歹还休息了好一会儿,他却根本没停下来过。
莱莫瑞恩笑了笑: “不需要,我不累。”
行吧,既然你这么说……
艾达默默坐到了刚才的位置上,然后抬头看了一眼被他捧在手里的册子。
“你在看什么?”
她忍不住问道。
“是矿区里搜出来的账目表。”
莱莫瑞恩也没打算瞒着她, “能找到的账目记录中,最早可以追溯到二十年前。看起来早在特里斯坦成为郡长前,这座山里的魔晶石矿就已经被发现了——而皇室对此毫不知情。”
他讥讽道,“我父亲对波利考斯还真是信任……无论苏托林地还是北郡的情况,这么多年来他从没有过问过。”
“所以北郡是把这座矿独吞了?”
“光凭郡长没有这个本事,这事肯定是得了波利考斯的授意。”
莱莫瑞恩将那册子放到一旁, “早年间为了防止市面上忽然涌入大量魔晶矿引起怀疑,他们刻意放慢了开采速度。但自从北郡被毁之后,他们的开采便变得肆无忌惮起来。”说着,他对一旁的法米尔道, “开采了这么多年,刚刚那一会儿功夫肯定探不出全貌。让他们继续找,这里肯定还有被封锁的区域没被发现。”“我这就去通知。”
法米尔应了一声,转身走了出去。
艾达心里惦记着矿井的情况,问道: “那些矿工怎么样了?他们有没有被死亡之影腐蚀?”“没有。虽然身体和精神状况都不太好,但他们没有生命危险。”
莱莫瑞恩回答, “死亡之影似乎对改造成年人不感兴趣,污染的都是小孩子。他们被抓来只是补充到矿内当苦力的。”
“对了。特里斯坦之前提到过‘稚子’这个概念,说‘稚子’有机会接受母神的改造,拥有无上的力量。在这里得到死亡印记的孩子会被送走,恐怕就是为了这个。”“意思是小孩子被污染后还可以进一步改造吗?”
莱莫瑞思沉思了片刻,似是想到了什么,“伊泽法出事那年也是十来岁的年纪……”
“赛丽娜肯定不是在这里被污染的……”
艾达皱眉道,“特里斯坦说过,是‘母神’从北郡的屠杀中救了他,这说明他被死亡之影污染是屠杀后发生的事,可赛丽娜早在那之前就已经被印上了死亡印记。而且……”
她想起了“赛丽娜”的种种表现, “无论是这里的幻境法阵,还是他的幻兽,特里斯坦再现的环境和人都涉及到了那场屠杀,说明这些东西都是屠杀之后才出现的——法阵是屠杀后才布置的,幻兽也是屠杀后才成型的。你刚才提到他的魔法能力低微,他自己也承认根本召唤不出幻兽,恐怕他实力的突飞猛进都是因为得到了艾莉拉的帮助。”
“的确……北郡还没出事前,没听说过城里有孩子失踪的案例。”
莱莫瑞恩看了一眼屋内的摆设,“这里想必也是北郡被毁之后才新建的,在这之前,坦博等人抓的孩子都是直接送去西边的营地,梅洛茜也是……”
“还有尤利娅的弟弟妹妹、被送往晨雾镇的那些孩子……”
艾达一想到这些孩子的遭遇,就感到一阵窒息,“如果每个孩子都会被送来这里,那他们……”
“就算扛过去,也已经是死亡之影的傀佩了。”
莱莫瑞恩替她说道。
“那梅洛茜呢?她当年是直接被带到营地的,会不会……”
艾达还想说下去,抬起的视线却遇上了莱莫瑞恩平静的目光,刚刚燃起的希望在渐渐回升的理智中消失了,“……的确……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如果只是单纯的买卖儿童、哪怕被送去了什么不好的地方,也都
还有希望。可这是落到了艾莉拉的手里……”
“已经发生的事无法挽回,不要再想了。”
艾达露出了那么难过的表情,让莱莫瑞思有些心烦意乱。他想安慰她,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想摸摸她的头,又觉得不妥——尤其是想起刚刚法米尔说过的话,他才刚抬起的手是在半空,犹豫了片刻后又放了回
去。
她应该已经为这件事难过很久了。只是刚才一直忍着,直到话题讲到了孩子们的遭遇,才终于把情绪展露了出来。
看到北郡人民的遭遇时也是这样,明明是素不相识,或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艾达对他们却有着超乎寻常的同理心。只是她也知道很多时候同情本身改变不了任何事,所以总是将这些情绪压在心里,从不让它们影响她的判断和决定,看上去好像她并不那么在乎一样。
莱莫瑞恩也极少被情绪左右行动,但他很清楚,那是因为他对这些人并没有像艾达那样的同情。
这些死去的孩子,对他来说只是搬倒波利考斯的罪证。梅洛茜可以利用来控制帕恩·卡尔索斯,尤利娅的弟弟妹妹更是如此。他们能活着自然很好,但死了也影响不大。至于对惨死于屠杀中的北郡居民,与其说难过,他心中更多的是愤怒——对卡尔洛夫肆意妄为的愤怒、对克拉迪法皇权被羞辱的愤怒、对无法保护国土与臣民的无能
的愤怒。
而他们失去的生命,就像他刚刚才说过的:已经发生的事无可挽回,根本不必在乎。
“陛下,去探那条矿道的人有回音了。”
法米尔从门外匆匆地走了进来,察觉到屋内低沉的气氛,他微微一怔,视线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 “……陛下?”
“说吧。”
莱莫瑞恩收回心神,转向他道, “发现什么了?”
法米尔点头继续: “矿道另一边的出口似乎是大公爵和尤利娅他们去的营地,他们占领营地后发现了山壁上的入口,也派了人来探路,因为出发得早,已经快要抵达这边的出口,恰好和我们派去的人遇上
了。”
“这条路通往坦博提到的营地?”
“是的,这条矿道似乎是条近路,比我们从北郡城内赶去那边能节省一天路程。”
听到这里,莱莫瑞恩和艾达对视了一眼,同时想到了刚刚的猜测。
“他们的人到了吗?”莱莫瑞恩问。
“刚才到的是提前回来报信的人。其他人还在路上——之前从矿道口逃走的守卫也被他们抓了,晚一点会一起带过来。”
“嗯,那我们就等等他们。”莱莫瑞恩说道, “还有什么事吗?”
“有。”法米尔继续说道,“还有一件事,洛克兹团长刚才来汇报,庞特凯塞尔和其他被俘的侍从叛徒在军队抵抗袭击者时趁乱逃走了,派去寻找他们的士兵也无功而返……”
“庞特凯塞尔?”
莱莫瑞恩只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法米尔及时提醒道:“是之前顶撞弗雷亚小姐的那个二团侍从。”
“想起来了。叛徒?他做了什么?”
莱莫瑞恩虽然大概猜到了他会在艾达的队伍里动些手脚,但并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
法米尔将当时的情况大致描述了一遍,艾达留意到他提到了很多她根本没注意到的细节,显然他早就发现了庞特的小动作,却一直没有阻止,而是等到他行动之后才出手。只是不知道这是不是也出自莱莫瑞恩
的授意。
“事情就是这样。这批跟着凯塞尔行动的人全都是前二团成员,虽然还没来得及审讯,暂时不清楚他们的动机。但可以确定这件事和当年二团发生的事脱不开干系。”
“全都跑了,一个都没留下吗?”
“有两个没来得及跑的,全都自尽了。”
法米尔话音未落,莱莫瑞恩冷笑一声: “自尽?好啊。有这样的觉悟最好不过。让洛克兹秘密传令,把侍从二团现存所有前二团成员全都关押起来——记得把人看好了,别再让我听说有谁跑了。”
“是。”法米尔答道,却没有离开的意思。
“怎么,还有什么事?”
听莱莫瑞恩问起,法米尔看了站在一旁的艾达一眼,答道: “是从矿工那边得到的新消息。有人说这段时间他们储存的食物和物资偶尔会失窃,他们怀疑有被抓进来的人逃走了,就藏在附近的废弃矿坑里。为
免这些人被特里斯坦发现,他们一直没有对外声张。直到刚刚确认了我们和特里斯坦不是一伙的,又听说我们要送他们离开,这些矿工担心如果真的有人藏在这里,会因为缺少食物饿死,所以把这件事汇报了上
来。”
“会不会是孩子们?”
艾达听到这个消息,眼睛都亮了。
“不要抱太大的希望。”莱莫瑞恩也不想泼她冷水,但又确实不忍心看到她眼里的希望一再熄灭, “法米尔,把那名矿工带过来,顺便再多派些人去探路——既然能接触到矿工,逃走的人就不会藏得太深,抓
紧时间找到他们。”
“明白,我这就去通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