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冷的眼神、抵在要害的剑。
这一幕似曾相识。
艾达想起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刚刚经历了刺杀的莱莫瑞恩也是这样用剑指着她,眼中满是怀疑与警惕。
只是比起那时,如今他的眉壁得更紧,眼中的情绪也更复杂,似乎有什么东西被他强行压在了残酷的冷漠之下,半分不曾泄露,却在暗中汹涌难耐。艾达的心底蔓延起一股酸涩的痛楚,虽然她也不明白这种情绪是怎么来的——明明当意志之剑指来的瞬间她就知道了他的意图,也明白他这样做的必要性。可看到他用这种眼神盯着自己时,她还是隐隐有些难
过。
莱莫瑞恩要确认她有没有被死亡之影污染。
从艾达被掳走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半个多钟头,如果特里斯坦动作够快,甚至不需要这么久,便可以将她变成死亡之影的傀儡。更何况刚刚他还一副要保护她的模样。艾达湛蓝的眼中一片坦荡,莱莫瑞恩却不能就这样相信她。
“法米尔。
他暗哑的声音才一响起,站在一旁的法米尔便立刻反应了过来: “是,陛下。”他匆匆从怀中掏出龙血之瓶,在手上滴了一滴龙血,像之前在学院警备处对尤利娅做的那样,将它震碎成雾状,笼置在艾达身上——
没有任何反应发生。她没有被腐蚀。
血红色的长剑倏地消失,啉人的威压瞬间遁于无形。
赶上了!
莱莫瑞恩心中一松,强撑的冷漠也随之溃散。
艾达看到他整个人松懈了下来,望着她的眼中渐渐溢满关切与担忧,仿佛刚刚的肃杀冷冽只是她的错觉。她晃了晃神,这才确信自己真的安全了。
“你受伤了。”
莱莫瑞恩走上前,朝她垂着的手腕伸出了手,想看看她的伤势。
指尖还未靠近,艾达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避开了他的碰触:“没事,只是小伤。”躲闪的目光落入眼底,莱莫瑞恩神情一顿,扑空的手指微微攒起。
“让我看看……”
他走得更近了,低沉温和的声音带着些哄人的意味,又似乎夹着些乞求。艾达还从没听莱莫瑞恩像这样低声下气地讲过话,心里先软了几分,再想到他毕竟没做错什么,她挣扎了片刻,最终还是把手从背后伸
了出来。
莱莫瑞恩松了口气,小心地拉起了她的胳膊,将受伤的手腕抬至眼前——和想象中的伤口状态不一样,是炸伤的。
“陛下。”
法米尔及时递上了伤药。莱莫瑞恩顺手接过来,自然而然地开始给艾达上药: “怎么弄的?”
“爆炸符文……”
艾达老实答道。莱莫瑞恩手上一滞,又若无其事地继续: “刚才都发生什么了?”艾达抬起头看了看屋子中央的石台: “我被幻兽偷袭了,然后被带到了这里。特里斯坦——就是刚刚那个秘法师也跟了过来,他要用那边桌子上的‘母神之血’改造我……”
“‘母神之血”……”
莱莫瑞恩瞥了一眼艾达说的桌子,又看了法米尔一眼, “去看。”法米尔立刻走了过去。
“小心一点,千万别碰到里面的东西!”
艾达连忙提醒道。法米尔点点头,走到其中那个被特里斯坦打开了盖子的罐子旁,朝里看了一眼: “陛下……”他回过头来,看着莱莫瑞恩道,“和上次收集到的特卡里的血差不多。”
“他没有说它到底是什么,只说是‘母神的恩赐”,不知道是不是艾莉拉的血。”
艾达说着,神色变得有些黯淡,“孩子们就是在那石台上喝下了罐子里的‘母神之血’,挺过去的人被带走了,没挺过去的就变成了那种模样。”
莱莫瑞恩和法米尔顺着艾达的目光望过去,看到了角落里的尸堆。
“是魔傀。”
法米尔只看了一眼便知道那是什么。
莱莫瑞恩垂着眼嗯了一声:“后来呢,他对你做什么了?”
“我本来被幻兽制住了,不过在它把我固定在石台前,我想办法挣脱了出来。”
艾达说着,有些心虚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然后趁这个机会,我拿到了他放在石台附近的‘回忆’,又误打误撞激活了里面的力量,不知怎么让他失忆了。”莱莫瑞恩已经包扎完了她的一只手腕,拉起了她拿着“回忆”的那只手。
“这个怎么办?”
艾达看着手里的神器,下意识觉得这东西应该交给对方——这是萨安家族的东西,不管将来还给塔莱茵王室,还是交给专业人士研究,都是莱莫瑞恩操作起来比较方便。
“归你了。”
没想到莱莫瑞恩答得没有半点犹豫,艾达愣住了: “可以吗?”
“你拿到的就是你的。而且这东西刚好可以用来当武器,拿着吧。”
莱莫瑞恩一边为艾达的另一只手上药,一边问道, “刚刚你说那秘法师叫特里斯坦,这个名字也是他失忆之后告诉你的?”“对。他说自己叫特里斯坦,是法兰学院二年级的学生——他当时记忆不全,只记得自己上学时的身份,我就骗他说我们都是被抓来的。”艾达解释道,“他相信了,还帮我打开了门。然后你们就来了。”
“特里斯坦……”
莱莫瑞恩念了一遍这名字,“的确,他曾经是法兰学院学生。”
“你知道他?”
艾达也觉得他名字耳熟,但一直没想起在哪听到过。
“嗯。”莱莫瑞恩继续说道, “他一开始在学院秘法系就读,后来转入侍从系,毕业后经家族运作进入菲南监察队,三年后调入北郡政府任职,之后一路升迁,直到成为郡长。”“郡长!”艾达惊呼。
“至于他在任期间……虽无亮眼实绩,却也兢兢业业,直到北郡被屠当晚,他死在郡长府内,和当时死亡的其他人一样,人们没有找到他完整的尸首……”
“啊,我想起来了……”
艾达终于想起自己为什么觉得这名字耳熟了。她曾在波格家听到费尔提起过这个名字,当时他说的的确是“特里斯坦郡长”。
“不过,他可不是什么合格的秘法师。”
莱莫瑞恩瞥了一眼特里斯坦的尸体,“直到他死亡为止,他对外宣称的身份都是侍从——他的魔法能力太弱,只会一些基础的秘法师法术,更不可能召唤出幻兽。”
“也许……”
“陛下,士兵们已经把矿井的情况摸清了。”
法米尔才与门外的士兵们交谈过,这时急匆匆走了过来,压低声音提醒莱莫瑞思, “两位团长也来了,正在门外等您。”莱莫瑞恩刚刚将艾达的另一只手腕也包扎完,听到法米尔的话后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低头看了一眼她同样受了伤的脚腕。艾达连忙说道: “这个我自己来就好了,你还是先听听他们都调查到了什么吧。”莱莫瑞恩垂下眼想了想,点点头将药放到了艾达手中:“我让他们清理一下这里,你坐下歇一会儿。”
“好。”
安置好艾达之后,莱莫瑞恩转过身,将站在门外的两名团长叫来了身边。
“把这些尸体运出去妥善保管,”他说道,“再派人从后方调一批药师来,等他们到了,把尸体交给他们处理。”吩咐完七团团长,他又转向一旁的侍从团长,“洛克兹,叫你的人小心监督,不要被人碰到污染物。”“请陛下放心。”
两名团长领命后便开始安排,莱莫瑞恩又转向法米尔: “矿洞里调查出什么了?”
“找到了一批矿工,没有被污染,都是跟着被拐的孩子一起被带来的苦力,之前晨雾镇马车运来的粮食就是给他们吃的。”
法米尔看了一眼正被小心处理的魔傀尸体, “这里的尸体只是一少部分。据矿工们交代,矿洞深处有一座深井,底下全都是‘赐福’失败的孩子。成功活下来的人则被送进了另一条矿道。那条路平时有人把
守,矿工们过不去,不清楚通向哪里。
“刚才我们的人过去时没有看到守卫,但从现场留下的痕迹看,他们不久前还在那里,想必是看到我们人多势众所以跑了。”莱莫瑞恩想了想道: “听起来那条路是通向外界的。派几个人去探探路——让他们小心些。”“好。”法米尔应道,又看了一眼摆满了罐子的长桌,“那些东西怎么处理?”“留着无用,全都销毁掉。”
“让我来吧。”一直在一旁听着他们说话的艾达忽然开口道,“销毁这东西要用龙血结界,我知道一种节省龙血的画法,虽然杀不死傀催,但用来处理污染物足够了。”“你的伤……”
“我已经包好了,看。”
艾达低头看看,又抬起头来望向莱莫瑞恩,把已经包扎好的脚腕亮给他看。莱莫瑞恩看着那绑得敷衍了事的绷带,暗暗叹了口气: “好吧,那辛苦你了。”“只是画个法阵,不辛苦——稍等我一会儿,马上就好了。”艾达将刚才顺手塞进了工具包的龙血之瓶又掏了出来,朝着房间中央的石台走去——那上面凝着一层污秽的死亡气息,她打算将龙血结界画在上面,净化罐中之血的同时也将它净化掉。
“你就这样把‘回忆’给她了?”
法米尔传完了莱莫瑞恩的命令又走了回来,见莱莫瑞恩一个人站着发呆,便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她自己拿到的,理应归她。”
莱莫瑞恩目不转睛地望着正站在石台边忙碌的艾达。法米尔见他这样,无声地笑了笑: “你明知道她那儿有……”“所以才更要留给她。”
莱莫瑞恩不动声色地打断道, “都在她那也好,好过在别处。”
“……”
法米尔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压低了声音道, “你还说没有对她动心?”
“那不一样。”
“哪不一样?”
莱莫瑞恩终于收回了视线,警告似的瞥向法米尔,后者立刻投降,“好,我不问。”他无奈道,“可是东西就这样给她真的没问题吗?毕竟她可是……”
“克萨约尔人,是吗?”
莱莫瑞恩替法米尔把后面的话说了出来,法米尔尴尬地笑笑:“不然呢,她要是塔莱茵人不就皆大欢喜了。”
莱莫瑞恩笑了: “是哪国人有什么关系……等奥莉菲亚继位,两国关系得以缓和,就算她是克萨约尔人又如何……更况且,她不见得会与我为敌。”“你是说……”
法米尔想起了之前的那个猜测,目光又落在了艾达身上,“但她还什么都不知道。”
“..…是啊。”
莱莫瑞恩也望着她, “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她永远都不要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