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院讲舍设在茂林修竹之中，别有一番隐世的意味。 “快看快看！那是亓渊仙君……” “亓渊仙君当真是光风霁月，一表人才。” “好想坐到他旁边去啊……” “别痴心妄想了。亓渊仙君高山仰止，岂是我们能肖想的。” …… 顾怀茵沿袭了顾耀懒散的作风。直至清晏宗各峰即将响起此起彼伏，连绵不断的钟声，她才一路小跑着，堪堪踩着钟声敲响之前，踏进书院讲舍。 医、符、剑三道虽各不相同，其本质却是同源，因而三道的初期弟子往往有重合的课程。 譬如她今早要上的，便是由刘长老讲授，所有初期弟子必修的《控灵》。 宗内医修极少，初期弟子只顾怀茵一人。 无人帮忙占座，她进了讲舍，便习惯性的低头快速往后排溜去。 “顾怀茵。” 清冷的声音响起，瞬间满舍安静如鸡。 顾怀茵顿住，有些机械的转过头，看见了坐在前排的亓渊。 “过来。” 亓渊身侧有一个空位，似是专门为她留的。 迎着满舍的瞩目，脸皮薄如顾怀茵，脑袋一片空白，同手同脚的走过去坐下。 待她真正坐下反应过来，才暗恨自己一时发懵没长脑子。别人说什么，她就跟着照做。 《控灵》之意，便是教入门者更好的掌控灵气。其重要性，约莫等于修仙筑道的根基。 刘长老将一大堆经书放到桌上，开始滔滔不绝。 顾怀茵皱眉朝亓渊小声问道：“你不是二期弟子吗？怎么上初期的课？” 亓渊控灵早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自然不用来上这门课。 想着今日前来，还是因为昨日秦茵拉着他，说他体质特殊，修炼迟缓异于常人。若能有师妹的灵丹助力，便可克服先天不足，事半功倍。然而师妹本就与他不对付，要她心甘情愿为他研究本命丹恐怕不易。 秦茵说，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最是好哄，对她好一些，轻易就能消除误解。 是以，原本无课的亓渊权衡良久，终究是放弃了早上大好的练剑时光。 沉默半晌，亓渊面不改色的说：“来给你占座。” 顾怀茵闻言挑眉，自己和他非亲非故——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她轻哼一声，一字一顿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亓渊：…… 见亓渊并不反驳，顾怀茵洋洋得意：“被我说中了吧～” 亓渊沉默片刻，抬眼：“嗯，我，非奸即盗。那你是想被盗呢，还是想被……” 最后一个字尚未说完—— 顾怀茵：？？ 这是什么流氓发言啊！ 顾怀茵顿时吓得连忙捂住他的嘴，动作之大，直接把自己面前的课桌“刺啦”一声推的好远。 课桌与地面的摩擦声极为刺耳。 “在干嘛呢！”刘长老吼道。 他看着顾怀茵扑在亓渊身上，正讪讪的将手从亓渊嘴上放下。 刘长老怒目圆睁：“谈情说爱的给我出去！” 顾怀茵：…… 很想解释，但刘长老的态度好像不容解释。 迎着讲舍所有人的震惊，她开始收拾桌上的经书。 临走前，她小声问后座：“你们听见亓渊刚刚说什么了吗？” 后座睁着大大的眼睛摇头，仍处于‘高冷如亓渊仙君居然谈情说爱了’的震骇中。 亓渊唇角勾笑。方才他不过逗她一句，早便结了静音罩。谁知道小姑娘这么沉不住气。 顾怀茵一大早从温暖的被窝里爬起来上课，结果课没听两句就被赶了出来，现在正气鼓鼓的朝玉药峰走。 亓渊追上，拿过她身上那装满经书的小包：“生气了？” 顾怀茵白他一眼：“托你的福，我课都没得上了。” “控灵嘛，我教你。”亓渊好脾气的说着，言语间，指尖用灵气捏出了一只灵蝶。 灵蝶翩跹飞舞，绕着顾怀茵打转，最后乖巧的落在她的肩上。 顾怀茵一挥手将灵蝶拍到地上，那灵动宛如活物的灵蝶陷在雨后泥土里挣扎直至消散。 顾怀茵：“你到底要干嘛？” 得，小姑娘真生气了。亓渊指尖又拿出一枚储物戒递予她。 那储物戒不同于寻常，外表玲珑美观，一粒小小的夜明珠点缀其上，精致又小巧。 “向你赔罪行不行 ？” 顾怀茵冷哼一声，看了一眼，两眼。 三眼。 亓渊看出她喜欢，耐心解释道：“顾师妹，我心怀诚意，有事相求。” 顾怀茵挑眉，示意他说下去。 亓渊思索片刻，在脑海里回想秦茵教他的话，他琢磨着道：“师妹小小年纪，天赋惊人，炼出了世上绝无仅有的本命丹。那灵丹功效惊人，举世无双，。” “不知……师妹能否将它复刻？” 原来是为了那泥丸子，顾怀茵心下了然。她略微抬起下巴：“我炼丹，你享福。你提高修为打我哥——” “我蠢吗？” 亓渊没明白其中逻辑，略带困惑：“我为什么要打你哥？” “在你这种非黑即白的偏执世界里，与你道不同便是为敌。谁又能保证永远不被你背刺。” 譬如后世父尊入魔，眼前的人便半点同门情谊不讲。 说着，顾怀茵将手里的储物戒反手扔在亓渊身上，转过头便气冲冲的走了。 亓渊：…… 这师妹拢共和他没见过几次面，怎么偏见还挺深呐。 *** 青山远黛，近水含烟。 顾怀茵独自坐于玉药峰的断崖边，山下城镇遥遥，其间炊烟袅袅。她指尖划过空中灵气，灵气上下舞动，却没个规律。 那灵蝶其实很好看的。顾怀茵轻轻叹息。 秦茵在她身侧坐下：“我们小师妹叹什么气？” 秦茵与其他人不同，她出生于清晏宗，自小在仙门长大。一众弟子中，她修炼最早。 顾怀茵便向她讨教道：“师姐，我想控灵，变一只灵蝶。” “灵蝶？”秦茵指尖轻动，眼前的灵气便扑扇着，化成了两只小翅膀。 然而秦茵的灵蝶只见翅膀，并无蝴蝶细节，与亓渊手下那精致灵动、宛如活物的灵蝶相去甚远。 顾怀茵皱眉，问：“不能……不能更精巧一些吗？像活物那种。” 秦茵闻言了然，摸摸她的头，笑着：“亓渊给你灵蝶了？” “他的控灵之术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便是宗内各派长老，都得时而向他请教。” “他的灵蝶，独一无二，我做不出来。” 顾怀茵：“可是明明师姐修为更高啊。” “控灵之精巧，与修为关联甚少，唯手熟尔。”秦茵回答：“亓渊一心修炼，呕心沥血，把自己关在山洞里没日没夜的数年控灵，才有了今天你看见的灵蝶。” “师姐我，做不到他那样。” 顾怀茵‘噢’了一声，垂下头，不知想些什么。秦茵捏出的那只粗糙灵蝶栖在她的发尾，随山上微风轻轻舞动。 秦茵开口道：“亓渊资质特殊，修炼比常人慢了不少。同样的修为，他比旁人要多花十倍的努力。” 顾怀茵不自在的挪挪腿，小声说着：“你给我说这些做什么。” “他昨日御剑千里往返衔玉城，特意带回来一只嵌了夜明珠的储物戒，可是给你了？”秦茵眉眼略弯，语气如和煦春风。 顾怀茵嘟嘟嘴，在秦茵的注视下，颇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没要……” 不仅没要，还给他扔泥里了。 “我不想炼丹给他提升修为。” 秦茵闻言，抬了抬眉，有些惊讶：“为什么？” 顾怀茵真假参半的说道：“如若有一天，我和他刀剑相向，他若修为不敌，便不能伤我。” 秦茵有些好笑的看着眼前别扭的顾怀茵：“他怎么会伤你？” 顾怀茵不答，她垂眸望着山下，从此处断崖，远远便能看见人间道路纵横交错，车马往来。 没人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 所以没人会信她。 “他居正道高位。若有一天我不再遵循他眼中所坚持的正道时，便只能为敌。”顾怀茵轻声说着。 “那如果……” 云谲波诡，雾气弥漫上来，瞬间便遮掩了山下的人间景色。 秦茵道：“如果他亦非正道呢。” *** 清晏宗宗门大阵设在弗阴山腰，常年雾卷山楹，少有凡人往来。 一个披着暗色斗篷的身影停在宗门之前，举头望着其上那龙飞凤舞、气势磅礴的‘清晏宗’三个大字。他驻足观望良久，嘴角勾着欣慰的笑。 半晌，一个穿着弟子服的身影自宗门之内而出，来人身形挺拔，面若寒霜。 “小渊。”披着斗篷的人笑着迎上去，状似要拥抱的模样。 却见亓渊退后半步，横出剑鞘挡在二人中间。 斗篷者对此习以为常，并未不悦，只是关怀的问道：“往年都定的今日巳时一刻，今日有事耽搁了吗？” 亓渊想起方才放了狠话气鼓鼓转身就走的小姑娘。的确是他害得别人没有课上，若回去途中再遇上什么意外，他难辞其咎。故而便一路远远送了那小姑娘回去。 即便顾怀茵张牙舞爪的制止他跟随，他仍旧不放心，待看到那姑娘安全无虞的踏进玉药峰，他才转身来到山腰。 然而亓渊并未与来人解释，他冷声道：“有些琐事。” 斗篷者点点头，很是能理解的样子：“仙门繁忙，也好，也好。” “听说昨日你回衔玉城了？”斗篷者接着问：“都回家了，怎么不来看看？我还听闻你买了个时下流行的储物戒，可是有心宜的小娘子了？” 亓渊微微抿唇，摇摇头：“给友人带的。” “真好，我们小渊也有仙君做朋友了。” 说着，面前的人摘下了帷帽。 斗篷慢解，其内，势焰熏天的黑色煞气倾巢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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