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 正月十五,是人间团圆庆祝的日子。这一天金吾不禁,时至深夜街头巷尾依然车水马龙、人声鼎沸。 闹市中心处与往年一样装饰着大型灯会,光彩陆离。其间更筑有十余米高的花棚,每至灯会表演高潮时,铁花师傅便奋力一打,激出一树“龙穿花”的壮观景色。 一年里,就数这时候的人间最最热闹,欢声如雷、锣鼓喧天。 顾怀茵夹杂在人流里,随着人流漫无目的的游走。 “爹爹,那是什么?”走在她前方的是一家三口,父亲的肩上坐着个扎牛角髻的小姑娘。此刻小姑娘指着花棚上绽放的火树银花,满眼好奇。 “那是打铁花,丫丫。” “哇——真好看。” “丫丫快许个愿望吧,在铁花绽开时许的愿望最容易被神仙听见。” “许愿爹爹、娘亲和我长乐永康,百岁无忧。” 话音刚落,就见那小姑娘身旁凭空冒出个脸色苍白、血盆大口的恶鬼。看不见鬼怪的一家三口并未留意,直到恶鬼大嘴一张吸食了小姑娘一缕阳魂。 小姑娘瞬时就重心不稳,一跟头从父亲的肩膀上栽下。 顾怀茵眼疾手快,在旁人尚未来得及反应时便伸手接住小姑娘的身子。 “丫丫!”夫妻二人吓得惊慌失措:“怎么又晕了!” 顾怀茵将手里昏迷的小孩交还父母,另一手不着痕迹地钳住了那恶鬼的脖子:“这小姑娘的情况不是头一次了?” “是啊,最近一年总是突然陷入昏迷,请了郎中看,也没看出个所以然。” “今日元宵,本是想带她来祈福。” “哪知道……总之谢谢你了,姑娘。” 顾怀茵从袖内取出一枚符纸递了出去:“小姑娘是阳魂受损,回去喝下符水,多晒晒太阳就能恢复。” 小姑娘的父母知道此行遇见了传言中的修仙人,接二连三的躬身道谢。顾怀茵好一番推辞,才谢绝了他们的重金酬答。 此后这一家人也没了继续逛灯会的兴致,匆忙告别便抱着昏迷的孩子逆行回家。 顾怀茵这才分出神来,望向手里提溜的恶鬼。 那恶鬼也没想到,回回得手的事,居然能出差错,此刻一脸懵圈的和顾怀茵大眼瞪小眼。 “看你岁数不小,这么欺负一小姑娘?”顾怀茵手上使了力,疼得那恶鬼嗷嗷直叫。 “我我我没害人,”恶鬼唯唯诺诺地说道,“我就是实在饿极了,才吸一口……而且很久才吸一口,她晒个几天太阳便恢复了!” 这恶鬼吸食稀少的阳魂,确实并未触犯酆都法令界线。 “鬼门关戒备森严,谁放你在人间游走的?”顾怀茵问道。 恶鬼眼睛滴溜溜一转,摊出手,掌心放着一块玉如意。它答道:“我是帝女派出来办事的。” 酆都帝女声名远播,不论是各派仙宗抑或十殿阎罗,谁敢触她霉头。 恶鬼本以为此话一出,顾怀茵便会放走它。 然而顾怀茵却不如它愿,没流露出半分敬畏,反而一手提溜它,另一手隔空点了两下,冷冷一笑:“天命在上,万鬼皆仆。” 恶鬼:!!! 这是……点诏鬼仆! 传言酆都帝女出生便承天意,有点诏鬼仆之能,一令之下,万鬼皆受她趋势。 那它眼前这位就是…… 下一秒恶鬼便觉得自己身上仿佛多了几道无形束缚,想做什么、想说什么都身不由己。 “谁放你在人间游走的?”顾怀茵再问。 这次恶鬼已成鬼仆,断不能违背她的命令,亦不能撒谎:“我是去年元宵,藏在您的马车底下,跟着您出来的。” 顾怀茵:…… 原来自己的玉如意就是去年今日,疏忽间被这家伙顺走了。 她思考片刻,并没有再多言。指示着新点的鬼仆供出这临安城其余在逃恶鬼,把所有恶鬼挨个拿了冥锁串成一长溜。 于是全临安城的修仙人士在这晚都瞧见一个看上去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嘴里叼着根糖葫芦逛灯会,身后默默跟了一连串苦不堪言、但又意外乖巧的亡魂。 *** 帝女出门遛弯,结果提了一溜逃犯回来的事很快就在酆都上下以各种不同的版本风传。 酆都大帝走进帝女宫时,正瞧见顾怀茵新点的鬼仆在树下捧着个偌大的盆,干巴巴地盯着树梢。 大帝眉心微蹙:“这又是做什么?” 顾怀茵桌上摊着一堆宝贝,她左右翻看、精挑细选,懒洋洋地答道:“偷拿我玉如意的小贼,罚他接七七四十九盆垂露。” 大帝:…… 依自己女儿瑕疵必报的性子,倒也不觉得奇怪。 今日人间元宵佳节,亦是顾怀茵的生辰。 她从宝贝堆中挑出来一支汉白玉色的发簪,其上坠着水绿色的沧海琉璃珠。 顾怀茵拿起发簪,嘀咕道:“怎么会有人每年送礼物,却不留名?” 自她有记忆起,每年生辰时都会收到仙界与酆都许多礼物,但每年也都会有一件,不知所属者。或是夜明珠做成的手串,或是龙骨制成的手镯…珍贵而稀奇。 大帝对此不置一词,手上幻化出一块青冥玉,那玉轻盈透亮,隐隐散着淡蓝色的光: “一百岁生辰,祝吾儿喜安平乐。” 顾怀茵面露惊喜,双手捧过,欣欣然道:“这是什么玉?怎么从未见过?” “你娘亲的灵玉。” 修仙之人皆会点燃一盏属于自己的命灯,人在灯燃,人死灯灭。 命灯灭时,其芯凝玉。 “你娘修符阵之术,灵玉里凝结了她毕生之所学。” “这是她当年留予你的百岁之礼。” “怀茵。”大帝的声音低沉,“愿你此后长乐永康,百岁无忧。” 门外的鬼仆仍然双手捧着巨盆,巴巴的守着树上的露珠垂落,只见那树仿佛听见它心声似的,慢慢抖擞起来。 露珠噼里啪啦开始往下掉,一时之间宛如大雨倾盆。 紧接着整棵树都剧烈摇晃起来,鬼仆吓了一大跳,赶紧回过头去找帝女的身影,却发现原来不止它的树,连带着整个帝女宫,整个酆都,都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动震之中。 不知是谁连滚带爬的自炼狱逃出:“十八禁锁!十八禁锁破了!!” “快跑!煞气压制不住了!!” 顾怀茵心下大惊,连忙就拉着父尊避过动震下被摇晃落地的杂物,她抬腿就要往殿外走去。 大帝却在此时拉住了她:“怀茵,你就留在此处,为父一个人去。” 顾怀茵不肯此刻当缩头乌龟:“那逃出的煞气怎么办?您曾经总说要以天下为己任,危难当头我怎么能退缩!” 大帝:“煞气出世,自有我与仙门百家出手。” 大帝双手握住顾怀茵的肩,迫使她直视他的眼睛。顾怀茵这才发现父尊的眼里,没有惊讶,没有恐慌。 “这煞气太强大,现在的你还不能与之抗衡。” *** 酆都动震越来越大,天昏地暗,飞沙走石,房屋倾覆,山体垮塌。 无数煞气自地面破土,一时间,封禁在十八地狱的妖魔倾巢而出。 整个酆都唯有帝女宫,在动乱中保持原貌,既没有因动震坍塌,也未受地下煞气破土的困扰。 前去打探消息的鬼仆跌跌撞撞跑了进来:“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谁和谁打起来了?”顾怀茵和宫内众人纷纷上前。 “帝尊……帝尊和仙门百家打起来了!” “胡说,”顾怀茵怒道,“父尊受天命封诏,位列仙班,怎么可能和仙门百家打起来。” 鬼仆急的双手在空中不住的比划:“真的打了,好多仙人在打!他们说,冲破十八封禁的煞气,是大帝的心魔!” 顾怀茵一把揪住鬼仆的领子,冷笑一声:“胡说。父尊为天下镇守封禁百年,他们现在说他封的是自己心魔?” “我倒要出去看看,是哪家不要脸的享了百年安稳,现在过河拆桥。” 言语之间,仙门百家在酆都城上罩起了厚厚一层灵罩,防止四散逃逸的恶鬼闯出去为祸人间。一团煞气自炼狱的方向腾空而起、直上云霄,与仙门百家支起的灵罩直直相撞。 霎时,灵罩巨晃,那煞气仍持续不断的发起冲击。 随着一次又一次的相互损耗,灵罩的罩顶裂开了一丝狭长的细缝。 而那煞气也在不断冲撞中,显露黑气之内的人形。 赫然就是酆都大帝的模样。 只见大帝的左脸爬满了密密麻麻的红纹,似是隐约跳动的血管,那红纹自额角往下,落入他的脖颈。 “父尊!!”顾怀茵大喊一声,甩开手上钳制的鬼仆,朝外奔去。 然而她行至殿门便被无形的灵力牵制,再不能往外踏出半步。 仙门百家的灵罩之上闪过一片金光。 鬼仆望着那金光喃喃:“有生之年,居然能在酆都看见星衡上仙。” 星衡上仙,世上第一个天命封诏时天赐金光的仙君,亦是世人眼里匡扶正道的表率。 顾怀茵眼见着他从天而降,停在父尊的面前。 “上仙救救我父尊——” 言语未落,却见星衡上仙手里的太阿剑金光一闪,直直地刺进父尊的胸膛。 “父尊!!!” 伴随着顾怀茵撕心裂肺的哭喊,一时间帝女宫震天动地,散发出刺眼的灵光。 灵气大动,众人皆为这突然之间的灼目亮光遮了眼—— *** 再睁眼时,不见仙门百家的灵罩,不见舞着金光的太阿剑,不见地动山摇的酆都,亦不见被一剑刺穿的父尊。 这里熙熙攘攘,摩肩接踵。 顾怀茵独自站在人间的闹市,午后阳光暖洋洋的洒落在她未干的泪痕里。 这里状似临安城,又不完全像临安城。 怎么回事? 顾怀茵着急起来,她穿过热闹非凡的人群,四处环顾,终于在一处昏暗潮湿的巷道尽头,逮住了只打瞌睡的恶鬼。 “天命在上,万鬼皆仆!”顾怀茵等不及与这恶鬼弯弯绕绕,直接点诏问话:“这里是何处?” “这里是临安城啊。”恶鬼一觉醒来,尚搞不清眼下状况。 可这临安城与记忆里不尽相同。顾怀茵脑子里闪过一个令人不敢置信的猜想,她继而问道:“酆都大帝现在何处?” “酆都……酆都大帝?”恶鬼尚不清醒的脑袋反应了老半天。 “酆都没有大帝,酆都帝位已经空缺五百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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