亏他平日里自认饱读诗书,却还不如一位女子心胸开阔。一整夜他都羞愧难安,想起自己白日里差一点便行差踏错,给人生留下污点,更觉得顾玉潭是何等睿智明朗之人。 县试那几天,他曾在候考期间又看到了顾玉潭。 即便平日里关系再好的同窗,这几日都很难坦诚相待。可是她站在人群中,对任何人的问题都是知无不答,言无不尽,甚至还要举一反三,多教她们几句。 李朝在一旁看着,她就像是众星拱月间最明亮的那道白月光,给人光明却丝毫不刺眼,温柔地照亮了许多人的前行之路。在万物生晖中都有她留下的点点踪迹,似春日微风般温暖地包裹着身边每一个人。 所以县试结束后,他突然再静不下心了。他每天都想听到她的声音,都想看到她的笑脸,甚至于忽而想犯点什么错,惹她再来告诫自己两句。 可是那些一厢情愿,在此刻听到彭嫣的话后,终于一点点变得清明。他怎能一时大意,竟然忘了这一层。 “对不起,”李朝有些惶然地低下头,“是我考虑不周,我,我只是……” 顾玉潭倒是没想那么多,她前一世教过不少这样的学生。在他们犯错时,只要不是太严重,她都会耐心地指出来,并和他们约定绝不再犯。在她眼中,没有任何一个学生应该被放弃,哪怕一开始再刺头,也终会有一天期期艾艾地站在她面前,一边别别扭扭地认错,一边偷偷打量她的神色,就正像……现在的李朝这样。 她挑挑眉,几乎又要手痒地去揉揉对方的小脑袋,还好及时醒悟现在是个什么时代,她心中默念几句:我不是老师了,我不是老师了,我不是老师了…… 李朝到底是支吾了半天,也没说出句完整的话,最后干脆一扭头跑了。 褚鸯璃转头看看自家姐妹一脸豁达的样子,忍不住提醒:“并非人人都当你霁月高风,还是谨慎着点吧。” 顾玉潭愣了,半晌后终于品到褚鸯璃的深意,再回头瞅瞅李朝跑得老远的小小身影,一时间哑然。其实她想说,这小孩只有十三岁啊! 算了,最后她还是将话咽回去,乖乖跟着二人回去继续苦读了。只是半个时辰后,她们再一次被敲门声打断了,这一次进来的,却是陆兰芽。 陆兰芽带着三分羡慕,七分认命,看了顾玉潭好久。只把她看得浑身发毛,弱弱的问:“兰芽,怎么了?” 陆兰芽这才长长地叹出口气,走过来重重拍了两下她的肩膀:“玉潭,你又考了第一!这次是县试的第一啊,你都不用跟我们一起准备府试和院试了。” 顾玉潭眨眨眼:“今日放榜了?” “对啊,我刚来的路上听说了。你以后可就是秀才了,可以直接参加明年的乡试了。啊啊啊,股顾秀才,你好气人啊!” 陆兰芽抓着她一顿摇,摇的顾玉潭头晕眼花。好不容易停下来,她赶紧问:“那你们呢,都榜上有名吧?” 听到这句问话,陆兰芽脸色微微一变,半晌苦笑道:“书院一共考中了二十七人,女子占了八人。” “八人?”彭嫣惊呼,“谁落榜了?胡贞禧?” 毕竟胡贞禧每次都是她们中的最后一位,在书院的最后一次考评中又仅仅是二十八名,也难怪彭嫣这么想。 哪知道陆兰芽摇摇头:“是乔瑛宁。” 这次顾玉潭也惊讶了,乔瑛宁平时成绩都尚算是中等,怎么会是她落榜? 陆兰芽叹息:“虽说我们之间有矛盾,但是考评放榜那日,咱们都考的不错,当时是真的开心,没想到……” 她絮絮叨叨,可其他几人都明白了。的确,考评名次出来的那天,无论平时有怎样的龃龉,她们都曾手拉手一同庆祝,因为这像是男女考生之间一场小小的较量,而她们大获全胜。这一次县试,她们也希望九个女孩子都可以一起通过,继续一起准备接下来的科举之路。可是没想到只是第一场,她们的队伍就已经少了一人。 顾玉潭安慰她们:“没事,还有我陪着你们。就算不参加府试和院试,我们还是可以一起温书,一起讨论的。” “只怕你也陪不了我们了,”陆兰芽拍拍她的肩膀,“漳城知府已经下了文书,七日后开漳府学宫,所有漳城的秀才都必须按时报道,统一受教。” 余下几人都是愣了半晌,回过神后彭嫣先红了眼眶:“怎,怎会这样?” 褚鸯璃也皱着眉:“府学已是有七八年都未曾开过了,怎的今年突然又要开了?” “那谁知道呢?”陆兰芽心中也是不舍,揽着顾玉潭的肩膀,“你这一去,咱们怕是大半年都难见一面了,可别忘了我们。” 顾玉潭一时五味杂陈,这消息来的太快太急,她还未感受到摘得头名的喜悦,却要这么快面对别离。 “如若,我不去呢?” 顾玉潭语出惊人,彭嫣赶紧擦掉眼泪:“你胡说什么呢?这府学虽然停了数载,但是一旦重开,那便是官学,哪能是你不想去就不去的?” 褚鸯璃虽然心下担忧,却也一同劝道:“这可容不得你胡闹,除非你这辈子再不参加科举了,否则决不能做这等自毁前程的事情。” 陆兰芽紧张得快结巴了:“你,你,你别胡来。大不了我们几个抽空去找你,你可不能为了儿女情长就自甘堕落啊!” 顾玉潭被“噗嗤”一声逗笑,嗔了陆兰芽一眼:“儿女情长是这么用的吗?好啦好啦,我不过随口说一句,不会真的犯糊涂的。你们放心,就算府学也总有休息日吧,我一定会回来看望你们的。” 几个小姐妹相拥在房内又哭又笑,而此时的书院外不远处的小道上,胡贞禧却是面色冰冷地看向远处已模糊不见的人影。 她身侧的黑衣女子转着一把小小的匕首,玩味地笑道:“胡姑娘莫非还有几分不舍?” 胡贞禧眼神微动:“你误会了。” 那黑衣女子指尖轻轻划过匕首,手指被顷刻割破,一滴血珠涌了出来,她却凑过去,舌尖转了一圈,就将那血滴舔舐干净。 胡贞禧看着她这一串动作,极力压下胃中的不适。 “哦,对了,”黑衣女子仿佛突然想起什么有趣的事情,眯着眼睛笑道,“少主让我告诉你,胡家,就快被放弃了。” 胡贞禧这次终于面色大变:“你说什么?” 黑衣女子嘟嘟嘴,唇边似乎还有若隐若现的血迹:“没办法呀,都两个多月了,让你打听的事一点进展都没有。你哥哥寻了这么久,却连顾家几位后人的院门都进不去。褚鸯璃至少还能近了顾家那小丫头的身,你呢?” 胡贞禧慌忙辩解:“我不是……再,再给我一段时间!” 黑衣女子忽如鬼魅般一个近身,那匕首就抵上了胡贞禧的心口:“你没时间啦,少主已经想办法重开了府学,顾家小丫头马上就要进入我们的地盘了。谁让你自作主张,居然能想出搜房这么蠢的主意?你们胡家如今名声太臭了,少主那么干净的人,自然是要离你们远一些喽。” 胡贞禧摇摇欲坠,第一次出现崩溃的神情。那匕首在她心口轻轻转了一圈,便收了回去。 那黑衣女子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又回过头:“那个妄想告密的东西,我就替你收拾了,只当是帮你最后一次。胡姑娘,以后可要珍重哦!” 她笑声十分好听,可是此时在胡贞禧耳中却似催命的魔咒一般。她浑身颤抖,满脑子都是刚刚听到的那一句“胡家被放弃了”,按照那一位的手段,被放弃后会是怎样的处境,胡贞禧根本不敢去想。 与此同时,乔瑛宁正快步走在下山的路上。 她万万没想到,只是来读书参加科举,却能搅到这样恐怖的事情中来。 县试头一日,她去找胡贞禧一起温书,可是刚到宿舍门口便看她行色匆匆,还谨慎地四处张望,似乎是怕被人看到。当时她心头好奇,索性偷偷跟在后面,一直跟到了后山的一处坟地。 胡贞禧见了一位身姿窈窕的黑衣女子,两人交谈的话断断续续传来: “顾玉潭……杀了……县试后……” 她只听到这几个词,便吓得腿软,捂着嘴跌跌撞撞跑回书院。 回到房间喘过一口气,她决定还是要给顾玉潭提个醒,毕竟平日里再多矛盾也只是同学间的斗气而已,哪里就到了以命相搏的地步? 哪知道她刚刚站在顾玉潭门外,就被人打晕。等到被凉水浇醒时,却看到胡贞禧那张平日里总是笑盈盈的脸。她威胁自己的话似乎还一遍遍回荡在耳边: “你说,我若是砍了你的手脚,拔了你的舌头,将你种在后山。你要到第几日才能被人发现呢?” “不好不好,太残忍了。不若我划烂你的小脸蛋,再将你丢进山下的乞丐窝,你猜你能不能逃出来?” “还是索性将你绑起来送去探红楼,看看我们的小美人要几年时间能当上花魁?” 乔瑛宁吓得尿了裤子,胡贞禧一脸嫌弃地离远了些,这才冷了神色问她到底都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
“21格格党”最新网址:http://p7t.net,请您添加收藏以便访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