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凌巍的眸色已经阴沉如水,唇角都勾出了一丝凉凉的笑意,沐恒心知对方已然不耐烦了,便赶忙上前,将趴在凌巍腿上的沐雪强行拉开。 沐恒正欲开口缓和气氛,便见沐雪放声大哭起来,扑腾着要去找凌巍。 此刻凌巍身上的冷气已十分明显,沐恒哪还敢放女儿过去,便用一只大手箍紧了沐雪,不让她乱动,又忙唤来两名丫鬟,吩咐道:“你们两个,送小姐回房去。” 未等两个丫鬟从沐恒手中接过沐雪,便见沐雪忽然哭得岔了气,心口处袭来一阵剧痛,呼吸也受到影响,沾满泪痕的瓷白面孔上顿时显露出痛苦之色。 她捂着胸口,不断地咳,一边喊疼,一边固执地嚷嚷着:“我要夫君……” 眼前的女子毫无理由地哭泣不止,想要什么就一定要任性地得到,如此幼稚表现,已经和不懂事的小孩子没有区别。 凌巍看得直皱眉,垂于腿侧的指尖微颤,罕见地感到手足无措。 换作以往,遇到这种糟心事,他早就站起来一走了之了。可现在,他却不好意思说要走的话。 只在心里说:好烦。 而旁边,沐恒见女儿快要喘不过气来,瞬时急得红了眼,先是命人去叫府医过来,然后又把沐雪抱到凌巍面前放下,郑重地朝凌巍拱手道:“首辅,小女身子弱,哭不得太久,请你帮本侯哄哄她,有劳了!” 凌巍:“……” 堂堂敬渊侯,居然能对人提出这么无理的请求? 凌巍方要拒绝,便见沐玄真也朝他走了过来。 沐玄真竟也似沐恒那般,拉下老脸,向他恳求道:“介雨,老朽就这么一个孙女,实在见不得她这般哭。我看雪儿一见你就高兴,可否请你和她说上几句话,替我们哄一哄她?” 凌巍:“……” 原先他一直纳闷,沐玄真这么风雅斯文的一个人,怎么会养出沐恒这样嚣张霸道的儿子,今日总算知道原因了。 都是溺爱结的果。 凌巍正色道:“沐老和侯爷过分宠爱沐小姐,这未必是一件好事。依凌某看,根本不需要哄,她要哭便让她哭个够,你们最好连个眼神都不要给她,等她哭累了、哭得无趣了,自然就不哭了。若你们放任她耍性子,以后怕是要被她死死拿捏,什么都得由着她,身为长辈却被一个小丫头牵着鼻子走,那还得了?” 沐玄真:“……” 沐恒:“……” 这人真是太冷酷了! 可奇妙的是,在凌巍启唇讲出这番话的时候,沐雪的哭声便暂时打住了。 瞥了下沐雪,凌巍自信地说:“看吧,你们才一会儿不理她,她便不哭了。” 谁料,“了”字尾音刚落,沐雪便更加汹涌地哭了起来。哭的同时,两只眼瞳还怨愤地瞪着凌巍。 ——她好似听懂了凌巍刚刚说的那些话。 随即,凌巍便听到她那如擂鼓般的心声: “夫君是大坏蛋!他不理我,还让别人也不要理我,真是太坏了……夫君根本不是个好东西,除了长得美丽,能让我舒服以外,他什么优点也没有。但如果,他现在立刻马上抱抱我,我还是会很喜欢他的!毕竟他那么美丽!” 凌巍:“……” 美丽…… 好歹担过才女之名,为何词穷至此,来来回回就这两个字反复念? 才一个走神,沐雪便又再次抱住他的腿。 女孩抽抽搭搭哭得可怜,别在她头上的金蝶发钗做工巧妙,两翅部位具有弹性,金色的蝶翼灵动地扑闪着,如鲜活的蝴蝶那般,停落在她的头顶,静静地扇动着一对翅膀。 凌巍盯着她头上的蝴蝶看了一会儿,蓦然伸手取下那支金蝶发钗,拿在手里瞧了瞧,随后对她笑道:“你头上戴的这只蝴蝶挺好看啊。” 沐雪呆了呆。 男人脸上突然出现的笑容,如一道阳光照进她的心田。 站在一旁的沐玄真父子,也都觉着凌巍笑起来,有种冰雪消融的美感。 沐雪经不起夸,一听凌巍说她戴的钗子好看,她便忘记了哭,甚至有些得意地抿起嘴:“这个钗子是我自己选的。我房间里还有好多漂亮的呢。” 凌巍敷衍道:“噢,那你真厉害。” 又被夸了一次,沐雪抿不住上翘的嘴皮,直接就换上了一张欢喜的笑脸。 这破涕为笑的速度简直惊人。 沐玄真和沐恒一致露出惊讶的表情。沐雪在凌巍面前也太好哄了,一两句话就能搞定? 却见凌巍将金蝶发钗插回沐雪头上,温声道:“能不能说说,你方才为什么要哭个不停?” 沐雪低着头,说:“因为你不理我,不和我说话,我好伤心。现在你跟我说话了,还夸我,我就不想哭了。”她倏然又蹙起眉,“可是雪雪刚才哭得心窝好疼,这会儿还在疼,夫君可不可以给我揉揉?” 说着,便要抓起凌巍的手往她胸前送。 凌巍:“……” 沐恒:“……” 沐玄真:“……” 在即将触碰到沐雪的心口时,凌巍及时抽回了手。 面临如此尴尬的事,一向冷淡的脸庞上竟也无可避免地出现了一点红晕。 没等凌巍缓过劲来,沐雪便骤然站起身,向他伸出一只手。 “夫君衣服上的扣子好漂亮。” 沐雪摸着他衣领处的两粒玉扣,糯滋滋地说。 凌巍:“……” 其他人:“……” 凌巍今日穿得内黑外白。里面是一件立领玄色黑衫,领口处由两粒白玉子母扣闭合。外面罩了身圆领宽袖白锦长袍。 而沐雪此刻摸着的,便是他领子上的那两粒白玉子母扣。 凌巍的衣领子那样高,使得那两粒扣子也染上了几分禁欲的气息。沐雪旁若无人地去摸那两粒扣子,可见胆子是有多大。 严肃地拨开沐雪的手,凌巍冷然立起身,朝沐玄真父子道:“沐老、侯爷,凌某先告辞了。” 说完这句话,也不等沐玄真父子二人回应,凌巍便一径朝客厅外走去。 边走边想,他一定是疯了,才会陪沐家人这般胡闹。 越想越荒唐。 只觉手腕忽地一沉,凌巍停下疾行的脚步,一转头就看见沐雪追上来拽着他的手不放。 “夫君——”女孩眼巴巴地望着他,“夫君不带雪雪一起走吗?” “……” 淡定如凌巍,此刻竟也流露出一丝见鬼的神情。 带她走?! 她想去哪儿?! 真够疯的。 凌巍很厌恶这么没有边界感的人。 他掰开沐雪的手,却又被沐雪扯住他的袖子。 沐家人也不过来拉一下,就这么任由沐雪胡来,算怎么个意思? 既然沐家人这么放纵沐雪,他也顾不上什么礼仪了。 当着众人的面,凌巍探出两指点了沐雪的穴,将对方定在原地后,他便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至于他走后,沐雪会如何哭、如何闹,都与他没有半点关系了。 . 凌巍坐上了返回冠星侯府的马车,一路上心烦得紧。 他看着自己衣袍上被沐雪擦过鼻涕的地方,心内郁闷至极。今日他在敬渊侯府经历的事,荒谬得像一场梦。 他疲惫地合上眼,脑海里却接连浮现出沐雪哭着想要亲近他的模样,耳边也断断续续回响着沐雪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心声…… 其实对于自己能听到沐雪心声这件事,凌巍只惊奇了短短片刻,便轻易接受了这个骇人的事实。 只因在他这个重生者面前,再奇怪的事都显得没那么奇怪了。 作为一个觉醒的纸片人,凌巍清楚地知晓沐雪在原书中的结局。 在那本主宰他们命运的书里,沐雪像被下了咒一样,对赵景润爱得无法自拔。她将赵景润视为生命的全部,哪怕在明知赵景润利用她的情况下,她也心甘情愿、毫无底线地忍受。就算后来赵景润过河拆桥,杀了她的所有亲人,她也仍然可以不计仇恨,心无障碍地与赵景润相爱下去,从不悔恨自己害死了那么多亲人。 可惜赵景润并未善待她。 因自小体弱多病,她嫁给赵景润后迟迟未怀上子嗣,加之赵景润对床帏之事需求强烈,她难以满足对方,赵景润便对她心生嫌弃,明目张胆地养起了外室。 可悲可笑的是,面对赵景润的不忠,沐雪竟将所有的责任都归结在了自己身上。她不仅哭着向赵景润道歉,还伏低做小,亲自乘坐马车前往外室所居的宅子,将那外室和私生子一起接回了家中,想跟他们做“一家人”。 尤其,在得知那外室是赵景润照着她的样子去找的替身时,她心底更觉安慰不已,丝毫委屈都没有了。 最终,她被那个酷似自己的外室磋磨得奄奄一息,临死之际,还不忘嘱托对方替自己好好照顾赵景润。 …… 凌巍一度觉得,沐雪这样的女人,死了也不值得同情,活着更是害人害己。 是以,今日见到沐雪时,他摆足了冷脸。 但他又不得不承认,有那么一瞬间,他是对她生出了恻隐之心的。 同为书中人,同样有着不得善终的结局,在被作者残忍编排这件事上,他与沐雪之间,多多少少有点同病相怜的缘分在。 沐雪本为众星拱月的高门贵女,面对男女之爱,她应当有足够的傲气才对,怎么也不至于为了个男人要死要活。可作者却将她打入尘埃,让她自哀自卑,做尽自轻自贱之事,甘愿在赵景润身上沦陷一生,连牺牲自己的亲人都不觉可惜。 而他,出身于镇国公府,打小便是家中最受宠的小公子,父母总将他当作宝贝盘来盘去,兄长和姐姐亦把他当成儿子来养。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认为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绝对没有人会比他更快乐了。 他爱他的每一个亲人,包括混在其中的赵景润。 因为年纪相仿,赵景润从小就和他玩在一起,时常跟在他身后,亲昵地喊他“小舅舅”。他每每迷失在这一声声的“小舅舅”里,只差给赵景润摘星星、摘月亮。 长大后,他被赋予一张最英俊的脸庞,又成为众人眼中的文武全才,可是没有一个女人喜欢他,他也不会动情。 反观赵景润,虽在许多方面都不及他,却有无数女子倾心以待。 赵景润好像可以很轻易地得到女子的喜欢。除去已婚的妇人,每一个见到赵景润的女子都会动心,从无例外。对此,凌巍没有嫉妒过,但很不理解。 直到他觉醒的那一天,才明白所有的一切都是作者对他们的设定。 他看到了那本记录着所有人命运的原著,也看到作者在原书结尾时自述那是一篇“报社文”,且又说赵景润拥有“男主光环”…… 凌巍琢磨了很久,才勉强领会到“男主光环”是什么意思。 可那“报社”二字,却是至今也未参透。 …… 马车平缓地向前行驶着。 车外吹起了大风,空气陡然转凉。 凌巍的心却始终静不下来。 他又想起了赵景润。 想起了,赵景润笑着将他活剐的场景。 全身也似刀割一般疼了起来。 惨死而后重生,这便是他觉醒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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