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羽像是见着老朋友叙旧一样,走到温以跟前站定,小心谨慎地笑笑,一个温和儒雅的微笑。 温以笑不出来,原本看着他,看他脸上渐渐浮现虚伪的笑,以前他从来不在自己面前这么笑。 她看不下去,别开眼,态度好像很冷淡,注意却还是在他身上。 究竟还有什么放不下,她想不明白。 她看着乔羽很烦,但曾经那些亲密的、甜蜜的记忆,总随着他那张脸、那具身体靠近,一点一点,如同熬煮糖浆时翻涌而上的气泡,膨胀,破碎,隐没踪迹,最后只剩下隐约泛甜的空气,像梦一样。 “小以。”乔羽温声道,“好久不见。” 没有很久,他们不久前还见过,就在几天前,在周雅手术室门口。 “嗯。”温以淡漠地点点头,“好久不见。” 她努力让自己和他看起来没那么熟,乔羽却总要表现出一副他们以前有点什么亲密关系的样子。 他眸光柔软,像是看爱人那样,并非故意,只是看着她,下意识流露出这样温柔缱绻的神色。 他说过,他会永远爱她,不管怎样,不管他的妻子是周雅,还是别的张雅、王雅、李雅。 他永远爱她,永远将对她的爱放在第一位。 他说,婚姻对于他来说是不可逃避的责任,而非爱情的结果。 他说他会永远爱她。 于是事情逐渐往无法解释的方向倾倒。 有谁拍下了一张乔羽深情凝视温以的照片发在网上,被诸多媒体用作文章配图,文字云里雾里似是而非,骤然点燃庞大的讨论。 周雅在网络上其实有点名气。 她以前和一个流量明星传过绯闻,说是因为她那流量明星才接连拿到好资源。 虽然事实是男明星的妹妹和周雅是大学同学,很好的朋友。 之前男明星事业不温不火的时候三人一起吃过饭,被人拍到照片,恶意裁去妹妹的部分,发一张残缺的照片供给网友们捕风捉影。 忌惮着周家的势力,这件事很快被压下来,但网友们都还记得。 之后网友们又好多次在一些高端秀场和各种颁奖典礼上,看到周雅打扮得端庄漂亮,坐在特邀嘉宾的位置上,一看就是豪富家小姐,比明星一类的人物还要厉害许多。 后来网络上竟然慢慢出现了她的粉丝,她没有专门的账号,或者说她根本就没在意这些东西。 她的粉丝们大多佛系,路人缘更是好得不像话。 一开始周父知道她在网络上的情况以后还担心她会不会因此受到伤害,但后来看来,大家对她的态度普遍友好,她自己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的,就没怎么处理。 自从三天前周雅离世的消息散出,网络上几乎炸开了锅,一开始不相信,后来证据越来越多,很多人在虚拟的网络世界里为她惋惜,为她感觉到命运的不公平。 最最耀眼的公主,竟然这么毫无预兆地离开了人世。 他们固然惋惜心痛,如此一番后,又自认敏锐地探究起这背后的阴谋。 到底有什么阴谋,真相是周雅不是真正的公主,她是假公主,假千金,就像小说里常写的那样。 假千金天生带着无法医治的缺陷,先天性心脏病,全家人都没有这个毛病,没有任何相关的基因。 只有她一个人,这些当然是无法公开的秘密。 至于那些看不到真相的群众们,他们一开始猜测是权力斗争,因为乔羽和周雅结婚,两个势力雄厚的家族联结在一起,当然会有人眼红,也有很多人忐忑不安。 可他们什么都不懂,猜不出来个所以然。 直到后来出现了这张照片,周雅的未婚夫乔羽,含情脉脉地注视着她那刚从贫民窟里捞回来的妹妹。 整个事情的风向忽然转变,聪明的网友们终于找到了案件侦查的突破口—— ——温以。 温以长得是可爱,白白瘦瘦的,一双总泛着泪光的眼睛,很招人疼爱。 但没什么人疼爱她,他们更疼爱年纪轻轻失去生命的周雅。 他们笃定这事与温以有关,一开始偷偷摸摸地讨论,后来发现这个话题没有限制,于是慢慢肆无忌惮起来。 他们在网络平台上肆意抹黑造谣温以,其中大多数并不是周雅的粉丝,都是些闻风赶来的人,如同闻见腐肉气味赶来的苍蝇,整日与污秽为伍,恶臭熏天,令人作呕。 有人说,温以学习不好是因为早恋,初中的时候一学期谈七八个男友,一周七天至少有五天晚上纵情声色。 后来没考上高中,就去了职高,在职高更是百无禁忌,同时交往两个甚至三个男友,偷钱、打架、教唆校园暴力,什么坏事都做,坏事做绝。 据说她还堕过胎,堕过不止一次,不知道多少次,数不清次数了已经。 反正就是一个私生活肮脏混乱,浑身没一处干净地方的下流女孩。 很长一段时间,讨伐温以几乎成了网友们发泄压力、掩盖自己平庸可悲人生的一种手段。 一种免费的、效果卓绝的手段,没有谁会因此受伤。 还好温以不怎么上网,侥幸过了一段还算平静的日子。 葬礼过后,她被周父周母叫回家去住,都没给她回去收拾东西的机会,带着她直接回到周家,说东西都能买到,都买新的就好。 温以想拒绝,但周母一直哭,周父情绪也很低落。 她和他们一起坐在车里,拒绝的话堵在嗓子眼里,犹豫一路,最后到了家,站在大门台阶下,周母转身回头问她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 她依旧说不出口。 她看到周母眼里的泪花,过去强势的富贵太太,此时此刻不过是一个失去了女儿的伤心母亲。 温以摇了摇头,很勉强地挤出一个笑,带着点安慰的意思,虽然并不能安慰到对方。 葬礼结束已经是晚上九点多,她很久没这么晚还没休息。 周父周母这几天都累坏了,把温以接回家,随便交代管家两句,让他替温以收拾房间。 他们太累了,要先去休息。 温以还是住在之前那间房,在三楼。 周雅的房间他们要一直保留着,二楼住的是他们一家三口,三楼是客人住的房间。 温以累得厉害,回到熟悉的房间,等着铺了床一个人静下来,洗了把脸随便刷了个牙倒头就睡。 她睡得昏昏沉沉的,依稀听到楼下有争吵声音。 可各个房间隔音很好,平日里根本听不到任何声音。 她以为是自己在做梦。 第二天一大早,管家站在门口叩叩叩地敲她的门。 她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六点半。 她以为是下午六点半,直起身往边上一瞧,窗帘缝隙被耀眼的晨光填满,清晨的鸟叫声很吵,窗外有一棵很高大的树。 这树据说是很多年前修这个房子的时候请看风水的大师让栽的,有钱人比普通人还要迷信,什么事都要请大师看看。 敲门声有序地持续着。 温以应了一声,世界终于安静下来。 她起床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因为睡眠不足头疼得厉害。 她一边揉脑袋一边走过去开门。 管家恭恭敬敬地站着,说先生等在楼下,想和小姐一起吃早饭。 温以换好衣服,慢吞吞地走到楼下。 周父等了有一会儿,摆在桌上的粥都快凉了,心情当然也不怎么好,脸色臭臭的,大概还有昨晚和周母吵架的原因。 但看到她走下来,他赶紧收起烦躁的态度,挤出一个和蔼可亲的笑。 “昨晚休息得怎么样?”他主动关心道。 温以愣了愣,没料到他会这么问,他以前很少关心自己,几乎没有过。 “还好。”她垂眸,“挺好的。” “爸爸呢?昨晚休息得好吗?” 周父也客客气气地说,休息得很好,少见地没有失眠,脑袋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说完这些话以后他们就没话说了,他们以前就没什么话可以说,现在没了周雅,更是无话可说。 周父舀了一碗粥递给她。 “现在还是只能喝粥?”他问。 “嗯。”温以双手捧着接过他递来的碗。 “还可以吃清淡的菜。” 周父说:“你这个肠胃不行。” 温以受训一样低眉顺眼地听着。 “过几天体检一下,再找个医生跟着给你调理调理。” 周父这么说的时候,用的是已经决定好了的语气,没有一丝征询温以意见的意思。 周雅出了这种意外,温以作为他们家唯一剩下的小孩,怎么也不能再出意外。 他们的想法还是很传统,将来老了、没有能力再经营公司,他们还是想将这一切交给自己的小孩。 即使这个小孩并没有那么叫人满意。 温以闻言心里一慌,急忙道:“不用了爸爸,只是肠胃不舒服,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周父皱眉道:“你现在要养好身体,不然怎么应付将来的工作量?” 温以没听明白。 “从今天开始你和我一起去公司,我已经让人把你的办公室搬到我旁边,以后要学的东西很多。” 温以愣了愣,周父态度太过坚决,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拒绝。 她对继承公司这种事情没什么想法,也没那本事游刃有余地处理繁复的事务。 更何况她现在的身体太弱,做不了太重的工作。 她很小心很谨慎地向周父表达了自己拒绝的想法。 周父的脸唰的一下黑了下来。 前一秒还那么温和慈爱,下一秒突然黑得和锅底一样,微微瞪着眼,像是要把她身上瞪出个洞。 “你不想去?”他问。 温以点头也不是,不点头也不是。 “知不知道有多少人做梦都想得到这种机会?”周父气焰很盛,“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身份?” 温以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 周父看着她那温顺的样子,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稍微软下态度,但还是凶凶的。 “我不求你多优秀,但你至少得对得起周家人这个身份。” 温以姓温,并不姓周,只是温家的人不把她看做女儿,周家的人与她也没那么亲密。 她的家只剩下城中村那件租金低廉的小屋,家具破旧,家徒四壁,只有她一个人,自由自在,无依无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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