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雅的第二场手术也很成功,出院安排在手术一周后。 她回家那一天,从早上八点开始,就陆陆续续有人往家里送东西,有送花的,送礼物的,还有手写贺卡,手写的信,一大堆东西,堆满了整个一楼客厅。 温以从早上八点开始,被吵得再也睡不着了。 周雅是傍晚六点回的家,想着回家吃一顿晚饭,管家中午就招呼着厨房忙活了起来。 当时温以还在吃午饭,喝的白菜粥,厨房乒乒乓乓地一阵响,又是烧鸭又是炖鸡的,油烟味一股脑往外钻,熏得她刚扒拉两口粥就匆匆忙忙地跑进洗手间全吐了出来。 她一个周前妊娠反应还没这么严重,就那天从温家回来,吃了一小块西瓜,又吹空调吹得当天晚上又是感冒又是发烧的,断断续续烧到现在都还没好,一到晚上就发低烧。 她也不敢吃药,就这么熬着,然后熬着熬着,妊娠反应就忽然严重了好多,但凡有点油气的食物见着就恶心反胃,一吐就得把胃里所有的东西全吐出来。 她的腰也还没好,坐着最难受,站着要好一点,但还是疼,不舒服,躺着是最好受的,但是她一躺下来就胃胀气难受得不行。 胃胀气也是因为怀孕,然后晚上频繁起夜,每天顶着对黑眼圈,也是因为怀孕。 最开始的时候管家给她安排的都是鸡鱼肉这一类正常的食物,但是她吃不下,每次都剩很多,管家就很苦恼,问她是不是身体不太舒服,需要不要请医生到家里来看看。 她当然不敢让医生来检查身体,就和管家说是最近感冒了没胃口,喝点粥就好,不用担心。 因此直到周雅回家这天,她已经喝了一个周的清粥,有的时候厨师担心她营养不够,变着法地把肉捣成肉糜加到粥里。 但她每次远远闻着味都能闻出来,加了肉就怎么都吃不下,一凑近就想吐。 其实她自己有时候也担心会因为营养不良什么的忽然晕倒,或者导致宝宝发育不好什么的。 但是她真的吃不下,就算捏着鼻子死命往里塞也吃不下,吃多少吐多少。 她也知道自己的身体要出问题,她瘦了好多好多,几乎两天掉一斤,身上一点赘肉都没有了,脱了衣服就只剩下皮包骨头。 有的时候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看到自己消瘦的模样,清晰凸起的脊柱和肩胛骨,毫无血色的苍白皮肤,也会心里发怵,害怕就这么忽然死掉。 这些事情她不知道该和谁说,以前她都是和乔羽倾述,后来乔羽不愿意听了,她就又像以前没有乔羽时那样,一个人默默地憋在心里。 她没有朋友,不是因为不想交朋友,她从小就没有朋友,以前小孩子都不愿意和她做朋友,因为她的父母,她在小孩圈子里的名声一直不太好。 后来稍微长大一点,她脱离了那个圈子,却发现自己完全丧失了交朋友的能力。 就像是从小被关在笼子里的小鸟,当笼子被撤去的时候,不会飞行的小鸟依旧被困在原地,依旧被困在无形的牢笼里。 从小到大,她没有任何朋友,读中专的时候有过一个关系不错的同学,是个长得不太好看的女孩,从乡下来的,皮肤黄黄的,一口不整齐的牙齿,扎两个整整齐齐的麻花辫,只是外貌就不讨人喜欢。 当时她们算是两个最孤独的小孩,又正好分成了同桌,于是就每天一起吃饭,一起做一些必须结伴做的事情。 后来那个女生死掉了,从高高的教学楼跃下,在月光下化为一道孤独却自由的影子。 她死掉的前一天,她们刚好就坐在那栋教学楼的天台上,她笑着和温以说,如果从这里跳下去,会不会摔得很疼啊。 温以笨笨地回了一句,当然会疼,但是既然有跳下去的决心,那现实生活中肯定有更疼更难过的事情,所以这么对比下来,就没有那么疼了。 因为她当时也在犹豫这些的事情,她也为此找了很多借口很多理由。 后来她长大了很多,进入了社会,进入了工厂成为一名普通的廉价的工人,有时不经意看到一两个梳着麻花辫的女孩,总是想到学生时代那个丑丑的同桌。 如果她在天台没有那么说,如果她当时说的是别的话,别的劝阻的话,或者说她当时没有那么笨,敏锐地发觉了对方的倾向,成功解救了对方,那她的世界,现在的现实世界,又该变成什么样。 那个女孩死掉的第二天一早,是温以第一个发现的她。 温以每天都是第一个到学校的学生,她像往常那样穿过绿化带和花园,走到第一栋教学楼边上,远远就看见那与自己朝夕相伴的女孩的脸,扭曲狰狞地沾上了血,与身体残肢一同乱七八糟地卧在水泥地上。 如果那个女孩没有死掉,她们也许会成为朋友,温以就能向她分享自己的情绪,从最开始的茫然,到现在的害怕。 她害怕自己带着肚子里的宝宝一起死掉,她时不时会突然头晕,突然眼前一黑,要很久才能缓过来。 她觉得可能是自己的身体暗中出现了什么问题,只是现在还没有完全展现出来。 每次害怕的时候,她就安慰自己,反正现在这样的情况,就算死掉了也不会有谁因为她的死亡伤心难过。 她都活得这么没有意义了,死或者不死根本没有什么差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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