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者,隐也。 这对有夺嫡之心的皇子来说不算好封号,对曾经的太子来说更是幽禁之意,几乎代表着他与皇位就此绝缘。 若非幽云之地落入匈奴人手中,帝心怜悯,幽王的封地也不会是江南丰饶处。 可无论如何,在扬州这块地界儿,幽王就是实打实的土皇帝。 ——百姓们都这样说。 只是宋云书站在幽王府的大门前时,难免有些恍惚。 幽王府不知是用哪个旧官邸改建,不大不小,青瓦白墙因时过境迁而失色,从外头远远地看过去,倒像是哪个豪富士族家玩耍用的庄园。 既没有会稽王府的巍峨,亦没有会稽王府的精美。 若非门檐上悬了漆金的门匾,上书“幽王府”三个气势非凡的大字,半点不像是王公贵族久居的住处。 巡逻的卫队也不多,绕着整条街来回,衣着整齐,庄严肃穆。 见一女郎站在大门前也没多言,只领头的人看了一眼,大概是觉得没什么威胁,于是就再没分过去一点眼神。 宋云书深吸了口气,上前去叩动门环。 铜制的虎口衔着锈色的门环,重重地落在乌木大门上。 “咚咚咚。” 门房匆匆过来的声音由远及近:“是哪位?” 宋云书朗声道:“民女宋氏,求见幽王殿下。” 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门房走了出来。 精瘦的中年人上下打量着她,拢了拢因小跑而打卷的袖袍,方才温声道:“您是因何事而来?又可有殿下的书信或者信物?” 宋云书微微犹疑,而后从袖中取出一方玉鸟形玦,托于掌心之上。 “不知此物……可能算是信物?” 那门房眼前一亮,上前一步,伸手要去拿,却被宋云书眼疾手快地握紧收回。 宋云书微笑道:“还劳门房通传一声。” “女郎是误会了,”中年男子捋了捋长须,提起腰间悬挂的铭牌,笑道,“我是王府的大管事,这信物虽见到了,却还要劳女郎给在下检查一番,否则若是假东西……” 话未说完,意思却很明白。 他不大信任她。 可宋云书也微微蹙起眉,试探道:“看来是小女眼拙了,可从前听闻王府管事亦是‘日理万机’的差事,倒不想是您亲自来开门?” “这就不是女郎该关心的了。”管事的目光落在她紧握的手中,眯了眯眼,“若是女郎不愿给在下检查,那便罢了。” 他的手抬起,按在门扉上。 宋云书握着玉玦的手紧了紧,权衡之下,到底笑道:“看您这话说的,幽王府的人小女自然是相信的。” 玉鸟形玦形态灵动,色泽润白,与她白皙的手掌交映生辉。 管事小心翼翼地避开她的手,捻起系住缺口的红绳,目不转睛地将玉玦放进手中,反复查看,眼中却有越来越明显的喜色。 看了半天,他再抬头看宋云书时,语气也和缓许多:“事情复杂,女郎稍候。” 这话说得云里雾里,宋云书有些茫然,又不肯露怯,只是道:“那管事可能还给我了?” “不行,”管事不假思索地拒绝,见宋云书神态警惕,才发觉自己反应过激,连忙笑得和蔼又恭敬,“在下一人确定不了,得进府里去再确认一番。” 宋云书不晓得为什么这么麻烦,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她想了想,咬牙同意:“好。” 其实她同不同意都无关紧要,反正东西已经到了管事手里,她恐怕也没办法在人家门口把东西抢回来。 还不如卖个面子。 管事当即笑眯眯道:“得,在下速去速回。” 宋云书颔首。 大门再次合上,只留下一点点的缝隙,透出点光来。 宋云书打外头望进去,隐约看见正厅前围了许多人,又被葱茏的树木花草遮掩住,却能感受出完全不同与门外的紧张之意。 她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而管事迈着急匆匆的步伐正想避开人群,可还没踏上通往后院的小路,就被着甲胄的兵士拦住,僵持了一会儿,便遭拉到了正厅。 上头的人问:“尹大管事刚才做什么去了?怎没看见人?” 尹管事低着头,讪笑道:“听着有人叫门,过去看了才发现是听错了。” “哦?”仪王的指尖在桌面上敲了敲,转而向旁边的人道,“去瞧瞧,本王倒要看看是听错了,还是大皇兄又做了什么。” 尹管事隐在袖中的手颤了颤。 ……不好,他刚才高兴过头了。 他闭了闭眼,俯首道:“还请殿下不要祸及无辜人。” “你怎么就知道是无辜人?”仪王上一秒还笑着,下一秒的语气就如鬼魅般森然,“还敢说是听错了?!” 尹管事沉默以对。 被吩咐出去的长随很快跑回来,禀报道:“是个女子在门外,说是要拜见幽王殿下。” “女子?”仪王喃喃了一遍。 长随继续道:“属下问了她几句话,是当真什么都不知道。” 仪王这才不耐烦地摆手:“行了,赶走。” 本佝偻着身躯站在后头的胡长史不知想起什么,突然从人群中扑出来,迭声道:“殿下不可!殿下不可!” 仪王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喜怒不辨:“你在阻拦本王?” “不不不,”胡长史赶紧摇头,迫不及待地解释道,“那女子、那女子很有可能是幽王的外室!臣下之前见过的,如果是她,就能认出来!” 听到这儿,仪王总算是起了些兴致:“哦?” 见仪王半信半疑,胡长史再次补充道:“在女学里,小女曾和那个女子有过冲突!若非幽王护她,臣下、臣下早就跟她算账了!” 理由听上去还算充分。 仪王挑了挑眉,吩咐道:“去看看吧。” 胡长史一喜,领命退下。 厅下便只留下跪着得到尹管事一人,低着头,也不言语,只死死地咬着后槽牙。 仪王似是想起什么,指了指手边的长随:“去给他搜身,万一这外室与大皇兄同流合污的传些消息,可得小心了。” 两个长随领命,拖着尹管事就开始搜身。 尹管事身上当然没什么情报,可他再是挣扎,收得再稳妥的玉鸟形玦还是在暴力的搜查中掉了出来,被长随们送到仪王的面前。 仪王居高临下,看了一眼,便大笑出声。 “看来大皇兄还真是看重她!” 看了一眼赶回来的胡长史也肯定了这个说法:“就是她!云台女学上,臣下看见她和幽王走得极近!他们绝对不清白!” 尹管事本不知道这么多,可听他们说着,也晓得了自己行事鲁莽。 那女子的身份……恐怕要遭他连累了。 尹管事咬牙斥责:“胡长史,殿下待你不薄!你怎可如此背叛殿下!” “待我不薄?不薄在哪儿?”胡长史在仪王面前狗腿,在尹管事面前却耀武扬威,“是我多拿三分赏就罚了十板子的不薄?还是做了五年长史不曾升迁的不薄?” 说到最后,他再看向仪王时,又是谄媚的笑:“仪王殿下是有大前途的人,待咱们下头的人也好,哪里像那劳什子的幽王?” 尹管事不敢置信地睁大眼,却说不出什么话来。 幽王公正,从不偏私,反而成了这些贪婪之人眼中的原罪。 这还有什么好辩驳的呢? 仪王听得心旷神怡,大笑着扔了块玉佩给他:“说得好,赏给你了!” 他像在奖励一条讨了他欢心的狗。 可实打实的奖励拿到手里,胡长史捧着金贵的玉佩连声道谢:“谢殿下恩惠!” “小东西罢了,”仪王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忽而问道,“那女子现下还在门外?她来找幽王是为何事?” 长随面露难色:“是在门外,但……不肯说是为何事。” 胡长史见缝插针奚落道:“还能是为什么?幽王久不在扬州,没了宠爱着急了呗,也就是上门来讨说法讨名分这么回事。” 仪王眯了眯眼,道:“本王觉得有点意思。” 胡长史当即作洗耳恭听状。 “你,”仪王招了招手,“附耳过来。” 胡长史会意,赶忙凑了耳朵过去。 …… 在大门外等了半晌的宋云书没等来尹管事,却等来了得意洋洋的胡长史。 云台女学时的不快历历在目,宋云书顿时生出不好的预感。 胡长史的目光肆无忌惮地落在她身上。 杨柳腰,芙蓉面,墨青色的纸伞衬出一身江南烟雨般的温柔。 幽王的品味还真不错。 宋云书被他看得很不舒服,往旁边挪了一步,想要避开他的眼神。 这么个小动作当然不至于让胡长史收敛,却让他蓦然想起了仪王的吩咐,颇为遗憾地收回了垂涎的目光,装模作样起来。 “吾乃幽王府胡长史。” 宋云书面无表情地抬头:“我知道。” 胡长史被她的无恭无敬哽得生气,到底是被仪王的吩咐压过一头,忍了过去。 “你是商女,与贱籍无异,要拜见皇族无异于做梦。” “但我们殿下心肠好,给你这个机会。” 宋云书松了口气,没在乎他的说法,正想跟着他进去,却见他站在门口一动不动,脸上忽而浮现出意味不明的笑意。 “本官还没说完呢。” 宋云书心里一紧,心生不妙。 果不其然,胡长史笑道:“你得拿出自己的诚意,叫殿下满意了,自会叫你进去。” 宋云书咬牙问:“什么诚意?” “脊杖十,而后长跪于门庭之下,三个时辰为限。” “结束后,殿下自会接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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