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云书有时候觉得自己的教育还不错,至少遇见不赞同的事,雁娘的第一反应不再是落泪,而是直直地对视回来了。 她低声说:“阿姐,我不想嫁人,可以吗?” 看得出雁娘还有些紧张,但至少口齿是清楚的。 月娘左顾右盼了半天,自觉是个大人了,就找了张椅子坐下,面色严肃地看她们交流。 “不嫁人呀……”宋云书像是在回答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还带出狡黠又明亮的笑,“当然可以呀,这算什么大事?” 雁娘猛地睁大了眼睛,被意外的惊喜砸中:“真的可以吗?!” 宋云书也重复道:“可以。” 安安静静的少女此刻开心得找不着地方表示,顺手抱起月娘转了个圈,宽大的裙摆像一朵洋洋洒洒盛开的花。 莫名其妙被抱起来的月娘:“快放开我!我是大人了!不可以随便抱!” 雁娘才不管,笑眯眯地又转了一圈。 晕头转向的月娘才被放回椅子里,抓着扶手双眼直冒星星。 “你、你真讨厌……” 这俩姐妹日常不太对付,也就是雁娘现下是真高兴,才没跟她计较,笑眯眯地往宋云书的身边靠:“阿姐,你绝对绝对没有哄我吧?” “哄你干什么?”宋云书哭笑不得地抚过她的额际,“阿姐都快二十了还没成亲呢,而你还是个小孩子。” 雁娘就趴在她怀里小声道:“阿姐是为了照顾我们和竹下斋嘛……” “啊,”宋云书打断她,低头,真诚地与她对视,“那倒不是因为这个。” 雁娘哽了哽:“……那是因为什么?” 宋云书摸着下巴,思忖道:“因为没遇见心悦之人,想做的事也还没做完。” 雁娘满腔的感动顿时烟消云散。 旋即,她的关注点歪了歪:“可是阿姐身边的好郎君蛮多的,都觉得不好吗……” “有吗?”宋云书疑惑地眨了眨眼。 雁娘就掰着指头一个个地跟她数:“赵阿兄我就不说了,咱们铺子里十个人九个能看出来他对阿姐你很特别;谢阿兄是个冷脸怪,可他多大了还没成婚;淮大哥还有他的弟弟也都对阿姐很好呀……” 宋云书就静静地听着她数。 数到最后,她突然想起什么,还补充了一句:“之前还有个司大哥,人也特别好,但是消失这么久,就不算进来了。” 也唯独最后这个,让宋云书的眼神不自觉地深了深。 雁娘道行浅,没看出来,还睁着求知的大眼睛看着她。 宋云书就笑着说:“可雁娘也该知道,不是他们人好,就能让人心悦的。” “那要怎么才算是心悦呢?”书上没讲过这个,雁娘认真倾听。 宋云书顿了顿,却道:“阿姐也不知道。” 雁娘似乎还想问,宋云书却转即换了话题,对她温柔一笑。 “婚嫁之事暂且不谈,可是雁娘,你年纪不小了,阿姐想要知道,你现在知不知道自己想去做什么了?” 雁娘张了张嘴:“我……” 她面色纠结。 宋云书温声道:“你可以想好了再告诉阿姐。” “其实很简单的,”雁娘捏了捏指尖,对她笑道,“我将来接阿姐的担子,掌管竹下斋就好啦——阿姐就去做任何想做的事情。” 宋云书看了她好一会儿。 那张俏丽的小脸上藏着不易发觉的紧张。 宋云书无奈地叹口气,捏她的鼻尖:“你啊,阿姐没觉得管竹下斋很苦,说实话。” 很温和,但也带着不容雁娘反驳的严肃。 雁娘的唇瓣动了动,到底是低下头,小声说:“……我想去四方游学。” 宋云书觉得好笑:“那就去,有阿姐给你做后盾呢。” “会给阿姐添麻烦的。”雁娘自己先否决了自己,很认真地看着她说,“阿姐不用劝,我是自愿不去的,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听。” 女子外出游学是件多么不成体统的事。 雁娘越长大,越是清楚。 竹下斋的主要受众是文人,而文人最爱口诛笔伐,就算受了宋云书的利,也不见得来日批判她时会软下心肠。 宋云书的确并不知道该怎么劝她。 她想了又想,只好按着雁娘的肩膀柔声道:“那就再等等吧,等无人再敢对阿姐口出狂言时,雁娘就去游学,好不好?” 雁娘张着嘴半天,还是没能躲过心底最深的期盼。 “好。” 月娘听得似懂非懂,在旁边伸着小手吸引注意,大声喊道:“我以后做官!月娘保护阿姐!谁都不能骂阿姐!” 她是宋云书带出来的孩子,对很多女子规训都不甚明白,性情更是放肆。 雁娘有时会觉得担心,可又无条件地相信着宋云书。 宋云书含笑着应:“好,月娘以后做大官,保护阿姐们。” 月娘满意地收回了小拳头,嘿嘿地笑。 雁娘突然问道:“竹下斋已经发展至此,阿姐说想做的事还没做完,那是什么事?” 如今的竹下斋就是垂荫斋也要避其锋芒,萧夫人似乎一直没给垂荫斋下新的指令,于是垂荫斋也像是其他书铺般逐渐落寞。 其他书铺或许还能与竹下斋合作,或是被其收购。 垂荫斋却不能。 宋云书眯了眯眼,指尖捻过袖口的衣料,轻笑一声:“现在还不好告诉雁娘,但总归是件会用竹下斋铺路、甚至也许保不住竹下斋的事。” 说到这儿,她侧过头问:“其实我本该先问问你们的意见。” 雁娘坚定地摇头:“我信阿姐。” 月娘也跟着说:“我最相信阿姐!” “你们呀,”宋云书失笑道,“都不知道我要做什么,就敢说信。” 月娘理所当然地说:“因为你是阿姐呀!” 很好,很符合小孩子的逻辑。 雁娘的答案就要理智得多:“竹下斋是阿姐一手带起来的,我们没资格置喙。再者,阿姐从来没选错过,所以我相信阿姐。” 其实竹下斋差点就毁在王家手里了。 宋云书现在想来依旧心有余悸。 若非如此,她也不至于加速平民书铺与书咖铺开的进程,只为了更快地抢夺市场,获取更多的现金与资源,来堆积出自己的地位。 所以她轻轻地叹了声,抬手敲了敲雁娘的脑门:“阿姐又不是神人,哪里是真能会会都算对的?要是败了,咱们可就都得喝西北风去。” 雁娘却固执得很:“阿姐在雁娘的心中,可比肩神人。” 好高的赞誉。 宋云书不知道怎么应答,只好说:“阿姐会尽力的。” 雁娘与月娘看着她的眼睛都亮闪闪的,寄托了全然的信任。 连脑子里小乙的声音都是兴高采烈。 【宿主不要怕嘛,还有我在呢,绝对能帮你完成任务的!】 这个任务指的是教育普及的民生任务终极目标,希望工程显然是重大支撑。 而希望工程的策划案在竹下斋扩张的过程中也逐渐完善,前置条件明确为庞大的资金流与政府的支持两项。 前者,她现在已经基本具备了。 后者,则要寄望于幽王。 宋云书从抽屉里翻出一只木盒,木盒里塞了几方帛书、地契,还有作为幽王信物的玉鸟形玦,都被保管得非常好。 而系统成就面板上,她还有一个“王的青睐”道具。 几重叠加,宋云书希望此行能顺利一些。 最后需要的,就是一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最好能让幽王共情乃至于声泪俱下,能热血上头一拍桌案就定下支持一事的谏书。 这事儿它就有一点麻烦了。 为此,宋云书借着系统的便利,反复拜读了历史上著名的《陈情表》、《出师表》、《魏征谏太宗十思疏》之类的名家名篇,再从头梳理了大雍的形势和江南的境况,才敢开始下笔。 本以为会是件很困难的事,可出乎意料的,宋云书下笔很流畅。 从孙羽在南金学堂废址上教幼童念书始,她想到了职业教育培训中从来没有满员的女子班、想到了勤工俭学的书院学子、想到了每日凌晨便早早到书屋门前排队的人…… 连她自己都觉得惊讶。 只是匆匆过客的他们会如烙印般停留在记忆中。 于是关于建立希望工程的理由、关注的人群、建成后施行的方案都在条理清晰的文章中得以说明,再附上对应的例子,很快就成文了。 用后世的话说,这不是单纯的议论文,而带着某种无法言说的情绪,形成了一篇前半截说理后半段抒情的文章。 宋云书想过要不要改,但改了两遍,到底觉得不如第一遍的好。 是以誊抄封录,谏书是成。 幽王府在扬州城中,位置有些偏,距竹下斋路程不近,加之大雪倾城,马车在雪地里不好走,就须得宋云书自己走过去。 出发之时,雪日初霁。 宋云书是商户,见皇族时不得着锦戴金,便只穿着一身素淡的月白色长裙,又因外头天冷披了件大氅,托出一张秀丽雅致的面庞。 雁娘给她系大氅的带子时有些担忧:“一定要今日前去?雪刚停了,要是待会儿再下起来怎么是好?阿姐不如带个侍婢一同去吧。” “带去也没法子呀,”宋云书笑了笑,拂去她发尾沾上的雪花,“要紧的事也不能让她进去听,总不好拿着伞在外头干站着。” 她总在一些细枝末节处格外想得多。 雁娘想了想,只好道:“那阿姐自己拿上伞,别叫雪淋了。” 宋云书温柔地应:“知道啦。” 她就拿着一把墨青色的油纸伞出了竹下斋的门。 腊月初一,宜订盟。 宋云书望了眼澄亮的天色,想起出门前反复确认过的黄历本子。 ——虽然不推崇迷信,可总有些时候,还是想信一信玄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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