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顶育婴堂。 付滢用筷子沾着米糊喂进孩子嘴里,一时失神没注意到手上的动作,孩子被米糊呛住不停咳嗽起来。 坐在付滢身边的女人见状,忙将孩子从付滢怀中抱过来,擦去孩子嘴边米糊后轻拍着孩子的脊背。 “付滢,照看孩子呢,你愣什么神?” 女人的声音让付滢回神,付滢的目光歉意的看向孩子,孩子的咳嗽渐渐止住,付滢才慢慢道:“我想孩子们了。芸意姐,孩子那么小被抱回山下,我总是觉得不安。” 芸意让付滢将碗拿给她,自己重新蘸着米糊喂孩子“再过几日就到了见孩子的时候了,我也想小落呢。” “芸意姐,只能见那半天,咱们根本不知道孩子过得怎么样。从前虽说咱们的日子过得不好,可孩子多少能带在身边。” “付滢,你别犯糊涂。” “芸意姐,我不是犯糊涂,只是我真的想孩子。”付滢说着,脸上落起泪来。 付滢这一哭,育婴堂里不少女人都偷悄悄抹起泪。一时间,所有人心中都闷闷的。 一个女人骂了一声“咱们的命怎么能苦成这样,一辈子过得不似人样,就连孩子都留不住。” “你们说,他们究竟在山下做些什么?为什么要把男婴都带走,女孩们倒是不要求,可下了山也只能一月一见。” “我其实也觉得奇怪,上次下山我总觉得孩子变了。也不是说模样不对,就是感觉上。”女人越说越乱,急的一拍腿“哎呀,说不清。” 另一人接着她的话道“变得像个女孩了。” 此话一出,许多人都跟着附和道。 若只是一个两个的,大家倒不会感觉不对,可育婴堂内有儿子的女人无一不点头赞同,事情便蹊跷了。 “其实,我有一次看见尹照穿着神女装扮去找金灵。”一个娇小的女人出声,却没掀起什么波澜。 付滢听到她的话,擦干眼泪问道:“什么意思?” “尹照不是只做了神女打扮接近金灵,他的手臂上有冻上的痕迹。” 堂内其他人听见这话,注意力都被吸引住。 “村里的男人怎么会同意他这么做?” 在兰村,男人是绝对的权威,神女不过是他们权威的体现。那群人不会允许任何一个男人套在神女的壳里,即便是个新生的婴孩,只要同属于他们的群体,便不会允许神女与他们沾染。 付滢一愣,突然道“如果,他们失去了支配兰村所有的能力,他们便不能阻止尹照做此事。” 付滢的话让所有人心惊,那惊异背后,还带着她们都不敢发觉的雀跃。 可只是一瞬间,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平静下来。 “别乱说了,不可能的。我倒觉得是尹照和金灵金玉走的太近,惹怒了他们,他们为了羞辱尹照,才这么做。” 这个解释更让堂内的女人信服。 付滢本想再解释一番,又一人道:“你说,若是他们没了拿能力,谁有?总不能是金玉。” 这句话让付滢的心彻底凉了起来。 是啊,不可能的。 许久没出声的芸意道:“金玉懂蛊术。四个月前罗清远不是去过祖祠吗?那人是个蛊师,你们可还有印象。” “有。我想起来了,你说的倒也不无可能,他们夫妻相处十年,金玉定然也是懂这些的。” “这便能说通了。” “不通啊。金玉控制村里的男人,尹照也没有去做神女的必要。他找金灵时脑子清醒,可不像中了蛊的模样。” 堂内又静了下来。 “还有山下每十日一次燃起的火柱。金玉说男人们找到了新的生意,莫不是每十日......” “孩子,他们抱下去的孩子,会不会是卖孩子!” 堂内顿时躁动起来。 付滢道:“四日后,我要下山。不论他们要怎么对我,我都得知道,他们究竟在背着我们做什么。便是死,我也要知道我的几个孩子究竟怎样了?” 付滢说完,几个女人举着手道“带上我,我和你一起去。”这几个都是孩子才被抱下山的女人。 剩下的女人们沉默着不吱声。 芸意看着付滢“我也去。到时候我们带着金灵一起下山。起码现在看来金玉在那群男人里尚有几分薄面,若到时候真出了事,有金灵在,金玉总会帮我们说几句话。” 芸意这话一出,剩下的女人也都出声,决定和几人同去。 “他们能打死一个两个,总不能将我们全都杀了。我们下去,你们也多几分活命的可能。” 第七日。 小落看着眼前人,心虚的低头。他身上藏着昨日平乐交给他的信。 他知道只有将这封信送出去,他们兰村才能回归正常。他特意挑选背人处离开,却还是在这里撞见尹照。 尹照现在已经不会帮他们了,他为了金灵什么都不顾了。 “尹哥哥。” 尹照指着小落前襟“拿的什么?” “纸。冰河上的玩伴让我带去,我们一起玩的。” 尹照看着小落遮遮掩掩的模样,伸手“拿出来,让我看看。” 小落害怕尹照,将怀中的信拿出来,紧张地看了眼尹照。 预想中的训斥责骂并没有,尹照只是将信拿在手上看了看,“莫忘了你去是做什么的,别尽顾着玩。” 小落暗舒一口气,等尹照离开后才将信拿在手上仔细看,还是阿乐姐姐想的周到,一定是在信上做了手脚,才让尹照没有看看出来。 重新将新收好,小落飞快的跑向兰芝镇上。 冯若再睁眼时已经到了黄昏。 昏睡了太久,脑子此刻仍昏昏沉沉。冯若缓了会,才注意到身边的冯若和李涤流。 李涤流尚未醒来,平乐则不知清醒着坐了多久。 “阿姐。”冯若刚想动身,发麻的手脚便提醒着她此刻的处境。 “你何时被关起来的?” “今早睡醒便在此处了。他们说我体弱,不好下药,就这么将我放在此处了。” 冯若看了眼窗外,用口型道“信呢?” 平乐点头“不必担心。你怎么会被他们捉住?” 冯若看了眼一旁的李涤流“我中蛊了,昨日蛊毒发作,让人有了可乘之机。” 李涤流眼皮颤动,缓缓醒来。 “冯姑娘中了何蛊?” 冯若罕见的脸上带了一抹羞怯之色,装作不曾听见李涤流的话。 李涤流的位置只能看见冯若的背影,他又叫了一声,平乐替冯若回道“她也不知道吧。” 房门从外打开,尹照将饭端进来。 鉴于他们三人中冯若会武,端来的饭其实就是粥。 “辛苦三位,要在此处待上几日了。” 尹照端着粥给三人一一喂过。 将要离开之时,冯若开口“你是男人,为何会帮金玉?在兰村,你这样的人很奇怪。” 尹照放下食盒,“因为我过去犯下错时太多,有愧于人。” “尹兄爱慕之人?”李涤流在冯若身后开口。 尹照笑着席地而坐“是她。” “我们自幼一同长大,她却要过得艰难些。” “她叫金灵,是金玉的妹妹,她们姐妹二人生在祖祠,祖祠里的女人护不住孩子,她们相依为命在村中艰难度日。” “我与金灵玩得很好,那时不懂情爱,加上在兰村受父辈的影响,对人的感情不以为意,对自己的感情更是耻于开口。” “兰村的男人把女人当摆件当附庸,他们觉得男人若是爱一个女人,是世间最大的笑话。” “我就这样,将金灵当做玩伴,却从未在心中正视对她的情意。” 在座三人的面色都有些难看,尹照措辞含蓄,可他们都听出这玩伴的意思,约莫还不如一只小猫小狗。 “她十一岁那年,被来村中取乐的老汉选中买走做妻,当年她来找我,求我帮她恳求父亲,不要将她卖走。” “你没帮她。”冯若的目光与尹照对上,她出声道。 尹照避开冯若的眼神,盯着地面上的缝隙点头。 “她被买走的半年后,突然又回到兰村。后来我才知道,老汉带她回去后不到一月便死了。她又被经手几次才寻回兰村。” “她变的胆小怕人,只有金玉能近她的身。那个时候,我开始慢慢感觉到自己对金灵的感情并不一样,可我仍然无法正式感情这东西。帮她,同她玩闹也避免被别人看见。” “金灵受到的善意太少,他看不出我不敢光明正大的本意,我去找她同她说说话,她便以为那是好了。” 看着尹照没继续下去,平乐压着心中的怒气道:“她在那时开始喜欢上你?” 尹照僵硬的点头“她十五岁那年,金玉被买走离开兰村,金灵开始更加依恋我。兰村的规矩本是年满十五便要去选神女,金灵常年受饿尚未长开,便一直等到她十八那年。” 冯若皱眉“兰村的规矩恐怕不会因此放过金灵,这期间金灵住在何处?” “她藏在我房中,若有人来,便会藏在床下的暗箱内。” “她那几年,可曾离开过你的房间?” “不曾。” 少说三年的时间,金灵就一直活在一间不足十步的小屋内。在此期间,能接触到的只有尹照一人。 “在此环境下,那姑娘的神志可还清晰?”李涤流话音落下,冯若与平乐都看向尹照。 “那时还是好的。” 听见尹照的回答,三人的心都一沉。 “她十八岁那年,父亲让我交出她,准备将她送入祖祠。” “那时,是她第二次求我,她让我娶她。” ...... “当时的我畏惧父亲的打骂,将她送进了祖祠。进入祖祠后,她的精神状况便开始不稳定,之后不过数月便产下一个死婴,她也因此事完全疯癫。” “我有太多次机会能让金灵免于受种种折磨,却因自己的胆怯害了她。” “再后来,金玉回来找她,我与金玉的想法不谋而合,便一起行事了。” 冯若看着尹照的手,突然问道:“村口迎客的神女是你?” 尹照点头“金灵从前做过很久的迎客神女。我跳是想要受一遍她曾受过的苦。” 平乐的视线扫过尹照的脸“亡羊补牢。” 尹照脸上明明并无表情,却还是能感觉出他的僵硬。 “是为时已晚,我只能尽量去偿还我的罪孽。” 说完,尹照起身离开。 无数的慢慢长夜中,尹照会一次又一次的想起自己过去的怯懦自私。 第一次他尚能为自己开脱,第二次他再也无法为自己的怯懦自私找出借口, 每一个他还活着的时刻他都逃脱不了对自己的审问。 他只能一次又一次反复审视自己做下的每一个错误决定,一次又一次获得自己是个懦弱无能到骨子里的烂人这一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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