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若来到山腰处,不见李涤流的身影。洞内空空无人,只留下篝火燃尽的灰烬。 熟悉的哨音像是被土壤埋着从地底断断续续发出,冯若随手捡来一根木棍,循着声音找去。 到一半人高的洞口处,哨音清晰连贯起来。 冯若刚矮下身子,就听见李涤流的声音从下面传来“冯姑娘。” 声音隔得有些远,冯若以为李涤流失足掉了下去,她不能从声音判断李涤流的状态,问道“你可还好?” “哨音是我为叫你过来所发,我并无事。” “那便好,你闪开些,我现在下去。” 从洞口跃下,冯若瞬间便觉察出不同。巨大的石壁斧子一样劈在洞内,让洞内只留下窄小的立锥之地。 可石壁光滑不见一丝凸起,显然并非天然所致。 冯若看着面前石壁,“这是一道暗门,此处有机关。” 李涤流点头“我这两日俯瞰桃花寨,发现寨子东西南北两两相称规整异常。颇似书中见过的机关阵,此阵法于南北两侧寨首寨尾各设一次机关,同时打开两侧机关,向山谷放箭的同时寨内会升起白雾,掩藏寨民身影,方便他们逃离。” 冯若明白李涤流的意思,他是想让他们二人同时打开机关,借白雾放出趁乱带回平乐。 冯若没理由拒绝,今日的演武场中,她亦清楚桃花寨寨兵武艺不俗,平乐身边,除了寨兵还有伍珂玥伍越晧两人,她只身一人能做到全身而退,但若要带走平乐势必要得有一场恶战,这一法子于她百利而无一害。 “机关打开后,留给我们离开暗道的时间有多久。” “半个时辰,寨中心应当还有一处机关能控制南北暗室的石壁,他们至多半个时辰便能到达寨中心闭合机关。” “半个时辰内你能离开地下暗道吗?”冯若不想节外生枝,若是李涤流不能,她便按原本计划夺人,左右就是费些力。 “可以,冯姑娘不用担心。” 冯若点头,“我陪你找此处机关,以防此处埋下暗器。” 洞外月亮升至半空,洞内的光线暗淡下来。 冯若明显感觉到身旁之人的动作随着洞内光线的变化逐渐放缓,正要开口,就见李涤流蹲下身子搬动地上的石块。 咔嚓一声,光滑的石壁中弹出一道低矮石门,冯若与李涤流对视一眼,一同走进石门。 两人刚一进入暗洞,石门便再次嵌进石壁,洞穴内仅有的一丝光线也被关于石门之外,两人一瞬间置于黑暗。 冯若适应洞内的黑暗后隐约能看见些许。她斜前方的洞壁上横出一块烛台的轮廓,冯若想去看看那还有没有剩下的蜡烛和火折子,刚要迈步衣袖却被拽住。 “冯姑娘...见谅”李涤流温煦的声音中添了一丝难掩的紧张“此处无光。” 冯若想到他刚才在洞外放缓的动作,退步靠近李涤流,扶着他的手肘带他走“那边应该有烛台。” 走到烛台前,冯若抓着李涤流的手放在自己肩头,她空出手拿起火折子点亮烛火。 微弱的光亮让李涤流放松下来,他移开搭在冯若肩头的手,退步在两人间拉出合适的距离“多谢冯姑娘。” 冯若看见他额头跳动的青筋“在外夜宿还有留你在山腰时,你并未如此过。” “有光亮便好许多。” 冯若等他慢慢平复下来才开口“刚才的情况,若是无光,你服药安稳心神也不能有所缓解吗?” “心病难医。我幼年想要翻过关山走出燕陲,却被困山中五日,此后纵使我有了来去关山的本事,却再不敢夜越山隘。” 冯若不好多问,幼时困住他留给他阴影的山隘,他却一次又一次执意来去。若非其心在野,便是有更值得找寻的东西让他一次又一次忍受恐惧的痛苦,毕竟勇气不经消耗,单凭孤勇早晚会困在山中。 烛油滴落在地上,提醒他们时间紧迫。四周再无烛台,他们得在蜡烛燃尽前找到机关所在。 冯若将烛台交到李涤流手上“走吧。” 按寨内布局,机关应当位于西南方位。两人沿西南方向走了一刻,檀香的气味愈来愈明显,冯若警觉的吹灭烛火,握住李涤流的手腕将他掩在身后。 前行数十步有一岔路口,岔路口内透出隐隐的光线,檀香味就是从这一岔路中传来。 冯若带着李涤流拐入岔道,岔道不深,尽头是一殿堂。光亮就是透过殿堂未完全闭合的大门传出的。 冯若指向一处狭窄石缝让李涤流藏身。两人都没注意到李涤流手上的烛台歪斜着,一路走来未凝注的烛油倚在烛台口。 李涤流刚藏好身,烛油串珠似的点在地上,却不巧砸在一块凹起蓄水的石块中。淅沥的声音在静谧中格外突兀。 室内有脚步声传来,冯若来不及多想,迅速踢走蜡块,躲进李涤流藏身的石缝。 声音越来越近,一个蓄胡的中年男人提刀走出,冯若以口型对李涤流无声道“屏息。” 中年男人环顾一周,没察出异常,又回到殿内。 冯若脊背稍松,在男人走后借石门遮挡身影,看向屋内。屋子正中间有一八尺高石塑男像,着广袖长袍,他两手自然垂于身侧,眉目平和的直视前方,他站的笔直,却能让人感觉到他的谦逊与悲悯。 冯若从他的眉眼处感到几分熟悉。 石像前的男人声音沉重“我江逵有愧于您,您救了我,保全了桃花寨近万人的性命,我却有负您生前所托,未能将公子与夫人带来桃花寨。” “公子他,待我们是好的。只是终究不似当年,他的性子变了太多。我想让公子看看您留给他们母子二人的信,他却不肯。” “公子成亲之初,性子渐渐有了转好的迹象,可这几年又不行了,甚至比以往更为激进。可江逵无能,没本事劝诫公子。” “先生在天有灵,千万护着公子,莫叫他行差踏错,再难回头。” 男人说完,上了三炷香,从殿堂另一侧小门离开。 在他走后,冯若和李涤流进入殿内,李涤流的目光落在那座石像上“苏尚书?” 如今朝中只有一个姓苏的宰相,若说苏尚书,那就只能是苏虞之父,苏黎莘。怪不得她刚才看那石像觉得有些面熟。 “苏尚书被赐死那年,朝廷早早封禁了消息,焚毁了苏尚书书作。只是天大地大,总有顾及不到之处,我的老师敬服苏尚书为人,偷偷抄书授课给我。” “你怎会知苏尚书相貌?” “苏尚书获罪前,寒门儒生不拜魁星与文昌帝君,只因信苏尚书在朝举贤任能,他们只需专心做文章,不需忧心朝堂污秽。当时的寒门儒生,家中皆有苏尚书画像,我的老师亦有,他偷偷叫我看过画像。” 冯若太年轻,陵都风声紧,她对于苏黎莘知之甚少。直到平乐与苏虞成婚,她才对那个曾被寒门儒生视作圣人的苏尚书有所了解。 那是个连街口目不识丁的乞儿亦知他所作所为是为长天下太平的人。 “江逵、苏黎莘...”冯若轻喃这两个名字,“当年苏尚书因南岭战事获罪,朝廷派去的副将也叫江逵。” 李涤流想到大邱堪舆图的绘制“大邱堪舆图是在十三年前完稿,此事在当时交给了苏尚书。” 所以苏黎莘是特意向朝廷隐瞒此地让当年南岭兵士避祸。 何等大罪能让近万兵士一同隐姓埋名于桃花寨避世不出。 冯若心道先帝重文轻武,唯恐武将功高盖主,起了返心。但南岭兵士若真有心返,定然不会在此处隐居数十年。若是没有返,却引皇帝忌惮...冯若眼前忽然一亮。 “他们当年合谋杀了朝廷任命的将军,为了不被人发觉,他们只能假死脱身。” 李涤流和冯若想到了一起“南岭百姓在战事初平后曾以朝廷无作为使南岭百姓受难为由上书朝廷,要求朝廷给南岭百姓交代。苏尚书当时仍在南岭,为了遮掩南岭将士踪迹,他回朝请罪也替皇帝平息民怒抚慰民心,最后获罪受死。” 李涤流说完,两人都有些惊骇的愣住,真相找到现在,就是他一个能置身事外之人用身死换来三方安宁。 不,还有苏昌谊。苏昌谊替苏黎莘收下先皇的愧疚和天下学子的信任,登上了文臣之首的高位。 冯若认真看着面前那座石像,心中莫名地烦躁“可是到最后,无人知晓他。” 李涤流取了三炷香点燃,插在石像前的香炉内“朝廷可以毁灭文书的存在,却绝不了他在人心里的存在,大邱千万百姓,总还有人记得他的毕生所愿是天下长安。总还有人告诉另一个人,他心中天下长安的愿望是一位叫苏黎莘的先生指引的。” 冯若嗯声,在李涤流上完香后也向苏黎莘的石像行礼上香。 上完香,两人点燃烛台,按照原路走回西南向的路上。 走了不到半刻,视线中出现一个菱花台,花瓣簇拥着一个圆钮,菱花台旁放着一三尺高的漏刻。 李涤流道“就是此处了,”他看着烛光“烛火快要燃尽了,你何时动身?” 冯若看了眼漏刻,此时已经临近丑时。她从此处赶到寨尾还得花费三个时辰,到时天色亮起行动不便,“明晚吧,我明日申时过去。” 说完,冯若转身走回去“你等等我。” 不一会,她拿着一手的蜡烛递给李涤流,“这些够点到明晚了。” 说完,她掩嘴打了个哈欠,眼中都泛出泪来。 李涤流看清她眼下的乌青,从怀中取出一只白瓶倒出一粒泛着甜香的药丸放在冯若手上。 “此药能帮人恢复精力,不影响你休息。” 冯若将药丸放进口中“多谢,那我先去睡了。”说罢,她靠墙坐下闭目休息。 李涤流也在不远处靠墙闭目养神,山洞内能清楚地听到冯若绵长平稳的呼吸声。李涤流的困意也在那道声音的影响下袭来,沉沉睡去。 山谷内两道平缓的呼吸声交织着,李涤流手边的烛火在燃尽最后一点蜡后骤灭。 靠在石壁上的男人似有所觉,眉头紧皱着却始终没有睁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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