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涤流带着冯若来到一个看着平平无奇的院门前。 冯若对这里有些印象，那天无意发现钱穆居室时她曾经过这里，只是这道门实在不显眼，她没过多注意。 “海月楼？” 李涤流点头，随后敲响那道小门。 院门从内打开，开门的人是个中年仆妇，李涤流侧身让冯若先进门，随后两人沿着白玉回廊前行。 廊外景致与钱府普遍景致大有不同，一花一叶都被精心照料，仔细修剪，让此处景观有秩精美。院内用料也一改节俭朴素，冯若目之所至无一处用料不富丽奢华，却不显玉料赤金堆砌的艳俗，各种颜色相得益彰。 冯若置身其中，恍然如梦。 李涤流停下脚步，冯若前方的的楼宇，她所在的位置根本无法看全它的大小。 她抬头，竹青琉璃瓦在阳光照射下，透亮的瓦身泛出浅浅的乳白底色，如鳞的瓦片一直向后延去，接上天边流云。 门内门外，钱穆的用心可见一斑。冯若在这片绮丽中思索，钱穆对待他们客气疏离，自己的生活更是苦行，原本以为他是个不拘俗世不会留心的人，海月宫内却处处可见他的用心。 “进去吧。”李涤流的声音拉回冯若思绪，冯若与他一同进入海月楼内。 从外看去楼内只有两层，进去后才能看到楼内另有玄机。两个楼梯，一个通向二楼，另一个则通向地下，这是一个带着堀室的楼宇。 屋内有股带着橘皮味道的沉香，味道不厚重，反而清新舒服。就是生病时从李涤流身上闻到的那股香味。 “钱夫人在楼上？”冯若侧目问李涤流。 她话音刚落，就有一美妇人从楼上走下，钱穆体贴的跟在妇人身侧。 “冯姑娘，身体好了吗？”妇人脸上笑意融融，为她更添明媚，让人不自觉产生亲近，两颊粉白，丝毫看不出是位病人。 “谢夫人关怀，已经好了。” 柳落珠和蔼的目光落在冯若身上，语气轻快像是哄逗幼童“怪不得李公子让我不必担心，说你体质好，今日一看才了然，姑娘英姿飒爽，俨然一个小女侠。” 冯若被她逗孩子一样的话说的有些脸热，笑了笑。 “走冯姑娘，带你去探探海月宫的玄机。” 四人朝底层走去，通向堀室的长梯深不见底。 钱穆扶着柳落珠走在前面，冯若与李涤流在跟后面下楼。 冯若看着走在前面的两人，总觉得有些许古怪，自言自语道“夫妻间怎么会这么生分？” “钱老爷与柳夫人并未成亲。” 冯若没想到李涤流听见自己的话，转头看了一眼“他们是一对恋人不是吗？” “是，可柳夫人有离魂症。她的记忆混乱，经常会停在过去，也因此他们二人至今未曾成亲。” “钱老爷是因为柳夫人的离魂症而还俗？” “嗯。” “那柳夫人的病现在怎么样了？” “离魂症尚无疗法，我所开药物也只能起到稳固心神的作用，尽量减少发病的次数。” 冯若默然。 几人快走到底层时，楼道两边悬挂的数颗夜明珠弹回嵌在墙壁内的白玉管，顺着墙内轨迹在墙壁中滑动。 冯若听到了海水流动的声音。 接着若干拳头大小的夜明珠沿着不同的轨道在墙壁上形成一道道晶莹珠帘，流动着照亮整面琉璃墙壁，叮铃的清脆声响在深广的屋内回荡。 琉璃壁另一面是碧蓝海底，置身其中便如置身海下神宫。夜明珠通过琉璃瓦映在海中，似无数星与月。 冯若愣在了原地，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美景。 “很美吧。”柳落珠来到冯若身边，手掌贴在琉璃壁上，凝神的看着面前海中落月的景象，透明的纱一样的水母飘然游来有慢慢鼓动着身子游去。 冯若从眼前的景象回神，她转过头视线不经意越过柳夫人，看到不远处全神注视着柳落珠的钱穆。 柳夫人、钱老爷，他们两人神色一样的认真专注。 冯若收回视线，看着面前的柳夫人“是很美，这样的景色我在梦里都不曾见过。” 柳落珠的目光转了转，涣散在乌黑的瞳孔，她的脸在蓝白光影的波动下显得更加美丽虚幻“那我和姑娘不同，我很早就做过海底现月的梦，在我像你一样年少的时候。” “你一直记着那场梦。”在迷幻的光影下，冯若声音不自觉地放轻。 “那是一场很久的梦。” “梦里和现在像吗？” “很像很像，甚至可以说这里更像一场梦。”柳落珠脸上挂起笑，“李公子同你说过我的病吗？” 冯若点头。 “我今早睁开眼，眼前的一切都是我不熟悉的，可我听见了海声，于是顺着声音来到这里，就像走进那场梦里。在此之前，纵然我已人生过半，嫁人生子，可若是问起我见过最美的地方，我第一时间还是会想起年少的梦境。” 柳落珠看向那个孤冷的站在一边完全心系于自己的男人，“我来到这里不久后，他就来了。” “尽管我不记得他，可我还是在瞬间清楚，这里是他为我那场无边际的梦所造的神殿。” 那是一种本能的直觉，直觉那个男人会为她打破一切不可能，即便是造梦这样登天的难事，即便他是个再冷静理智的人。 铃兰蕙兰曾说，海月楼进出都有一定的限制，言语间她们对柳夫人的存在毫不知情。 所以，柳落珠困在这座如梦的海月楼中，也在被隐藏和遗忘。 冯若问道“柳夫人会因为这场美景离不开这座楼吗？” 柳落珠思索片刻，了然道“自我病后，就没出去过吗？” 冯若还没来得及说话，柳落珠笑了一声“我大概是为了他，他因一个女人还俗，要受的流言蜚语太多了。我呢，前半生自由散漫惯了，如今定下心来，也是另一种体验。” 她的声音轻快，是尘埃落定后的放松舒展。 冯若看着柳落珠，除非她笑起来，很难看出柳落珠的年纪，加上她本性烂漫可亲，举止雍容典雅，很容易便能想象她前半生。 出生于一个权贵之家，作为家中掌上明珠受尽宠爱，在适婚的年龄找到一位家世样貌相匹配的青年才俊，婚后夫妻恩爱儿女体贴。 柳落珠继续道：“我今日问出他‘你是何人’，他比我更像一个患病之人。他问我现在记住的是哪一天，一字一句告诉我在我缺失的那段记忆里，我们如何相处。” “他不知道我因何非要来到异乡求神拜佛，我却清楚，我试图找到梦里的海，于是在先夫过世后，来到了海中。” “也许是冥冥之中的天意，我因此遇见他。尽管忘记发生了什么，但在他身边我很放心，我前半生未曾有过丝毫不顺，身边之人无一不爱我护我。” 柳落珠顿了顿，略带自嘲的笑道：“可说来惭愧，我一直被爱却从未爱过别人。先夫亡故后，我决定来海中，是我安排自己人生的第一次，留在海中，是我此生最任性的一回。” 冯若不解，既然如此，从此困住再不出这方圆几里未免难熬“不会感到不值吗？” 柳落珠瞬间明白冯若想问的是什么，她掩口而笑“傻姑娘，海上仙宫也留不住我，更何况这一场梦景。我之所以留下，不过是因为我仍想做他的信众。” 说完，海底一头巨鲸游过，柳落珠拍拍冯若肩膀，跟随着巨鲸走去。 冯若隐约懂了什么，将视线放在海底巡游的巨鲸身上。 也许创造与钱穆有关的记忆，保留与钱穆有关的记忆，是柳落珠的本能。 晌午，柳落珠留冯若一起用饭。饭后，钱穆将李涤流与冯若两人送到门口。 “...你们聊了很久。”钱穆突然开口，冯若走了一步才意识到钱穆在同她说话。 “嗯。”冯若回了声，等着钱穆的话。 钱穆却没再说什么，吩咐门口的仆妇为两人引路。 冯若出门后走了一段，对李涤流道“钱老爷刚才分明有话问我。” “只要是柳夫人记忆混乱的时候，他都会问。” “问什么？” “问柳夫人可有说他古怪。” 冯若想了想刚才钱老爷在海月宫内，对柳夫人关注却刻意避开的样子“他担心柳夫人害怕他？” 李涤流点头“钱老爷怕自己不自觉的照顾吓到她，对于柳夫人来说，他此刻就是一个陌生人。” “钱老爷可曾跟你说过他与柳夫人如何相识？” 李涤流停下脚步，看着冯若勾起笑意，眼神中明晃晃的意思是“用回答交换。” 冯若也止步笑起来，眼底却不见笑意，只是箭一样扫在李涤流脸上“李公子好奇心可真重。” “毕竟很少有人像姑娘一样，用谜语解谜。” 冯若眼中闪过一丝警惕，李涤流却像只是随口一说。 上次用过的招数，再用一遍便是。冯若假意思索，片刻后回道“可以。” 李涤流眼中的笑意更深，他的眼睛本就生的漂亮，这样笑起来更显多情。 冯若转头将视线放在廊道上，走了两步后转头对李涤流示意跟上，“边走边说。” 李涤流让前面引路的仆妇先回去，走到冯若身边“钱老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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