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冯若一行三人从随州主城动身,日映之时到达海中。 海中得名于其地势,褚海环抱其南北东三面,使其在舆图中看上去似海中孤岛。 海中的房屋低矮正对海湾,城内的大街小巷都无遮无挡的蔓延着似通入褚海。 冯若注意到近海边缘的海崖上有一座寺庙。 崖边卷浪疯拍,寺庙在上像是从未投以目光。 “那就是观海寺,钱老爷从前修行之处。” 李涤流说完又继续赶路,冯若收回目光拢着衣袖与他骈近。 海风太狂放,卷着冷气,落在人脸似刀刮。 穿过密集的房屋,李涤流在一高墙大院门前下马。 府中下人闻声开门,看到李涤流后恭敬的将三人请入府中,迈过大门,狂风被挡在门外,温度骤然上升,虽称不上温暖,却不再让人感觉不适。 府内的装饰极尽朴素,红松梁柱也未见雕饰,可见屋主人的低调。 下人将三人引向会客厅,厅内的中年男人听到声音,起身从门内接迎。 他不疾不徐的走来,两眼有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清明,长期待在庙中让他已经没了蓄发的习惯,除了衣着的不同,冯若几乎分辨不出他与受戒之人的区别。 “李公子。” 李涤流向钱穆行礼“钱老爷,这两位是程乐姑娘与冯若姑娘,我们此次前来是想求您这一味药。” 钱穆向两人示意“程姑娘,冯姑娘。” 他一开口,便如清流浸润田埂,宽厚而平和。平乐与冯若不约而同的双手合十行礼,李涤流的一声笑才将她们唤回神。 “无妨,都是俗礼,两位姑娘随心便是。” 钱穆不是善于与人寒暄的性格,几人用过饭钱穆叫来府中管家马茂,“这位是府上马管家,他会带两位去居处,这两日也就由马管家照顾两位姑娘。” 两人谢过钱穆后跟着马管家回到居处。 在路上,马茂询问着两人明日安排。 平乐道:“海中最有名的便是望海寺,我们想去看看。” 马茂回道:“好,明日我让容仁带两位姑娘上去。我在崖下等两位姑娘。” 平乐点头,苑路迎面走来一年轻人。 “马总管。” “容仁啊,明日你带两位姑娘去趟观海寺,我爬不动,你在旁照顾好两位姑娘。” 容仁点头“是。” 容仁走后,马总管道:“老爷仁善,宅院宽大,我们未卖身钱府,却都住在府里,一切用度府上开支。可容仁性子怪,偏不愿意住在府中,刚才便是出府回家去呢。” 冯若想起刚才那个清瘦的男人“我还以为他是府中的少爷。” 马茂笑道:“姑娘眼尖。他不是海中人,从前应当是什么贵公子,不知怎的来了我们海中,两年前娶了海中的姑娘,在此安了家。他干活总是拧着一股劲,按说府里也无人逼他,总之那小子是个怪人。” 宅院看着不大,真的走起来一时半会还到不了头。 马茂说完,冯若问道:“还没到吗?” “快了快了,老爷从前修行清净惯了,府中各处都隔得较远。” 马茂在她们的小院里安排了铃兰蕙兰两个丫头。 “这两个是我家姑娘,办事很细心的。我自己粗人一个,照顾两位总有不周到的地方,她们心细,这几日就先跟着两位姑娘。” “多谢马管家。” “两位姑娘客气,天色不早,两位姑娘明日还要游玩望海寺,我就不打扰二位休息了。” 次日,晴光大好,万里无云。 蕙兰问了声“姑娘,可需将这盆花放在外面晒晒太阳?” “多谢蕙兰姑娘。” 得了冯若首肯,蕙兰将花抱到院中。 铃兰走过来“两位姑娘可以出发了,容仁和阿爹在府外候着。” 冯若与平乐坐在车内,马管家和容仁坐在车外。 马车驶过,平乐看见离岸的渔船“他们现在仍要出海吗?” 马管家看过去“除了雷雨天和休渔的时节,每天都要出海。” 平乐放下车帘。 马车半个时辰后驶到海崖下,旁边各式车马遍布,登崖的老少皆有。 冯若有些意外,马茂低声道:“老爷曾是望海寺下一任主持的人选,在他还俗后,世人猜想无数,望海寺的名声更胜从前。” 冯若与平乐下车,马茂将两人送到石阶下“我跟着二位姑娘恐拖了后腿,我在下面等两位姑娘,让容仁陪二位上去。” 冯若点头,扶着平乐爬起石阶,容仁则紧跟在二人身后,避免后面有人冲撞道两人。 “阿若一会要求什么?” “我不信这些。” “呸呸呸,寺庙下不能说这些,望海寺很灵的,来都来了,求个平安也是好的。” “那就求平安。” 平乐忽略冯若想要结束对话的态度“阿若,你可好奇钱老爷的事?” 冯若嗯声,看向平乐。 平乐嘴角微弯,“我也什么都不清楚,一会你抓个沙弥来,我们看看能问出什么。” 冯若没有否定平乐这个提议,想了想道“沙弥恐怕都不知道这些陈年旧事,问不出什么。” 容仁在一边颇有些无语,这下看出这两人哪里像姐妹了。 “我一早就问过铃兰,钱老爷两年前还俗。沙弥单纯,我还拿了糖,逗一逗他指定什么都告诉我们了。” 和尚有自己的考量,对她们这些好奇心重的香客定然不予理会,沙弥确实更好上手。 见冯若没有异议,平乐脚下动作都快了起来。 寺庙内人头攒动,冯若护着平乐走入大雄宝殿,容仁给她们递上香火。 冯若与平乐一同跪拜神像。 冯若心中默念道:“冯若五岁后性命由殿下给予,愿与佛祖交换余生所有,保佑殿下健康长寿。” 冯若起身,平乐仍然跪坐蒲团上。 她睁眼后,先是看向身旁的蒲团,没见冯若,又转头看向身后。 冯若将她扶起,平乐捂着冯若耳朵悄声“走,抓沙弥。” 走出大雄宝殿,冯若看到一个圆头圆脑的小小身影正试图挤出人群。 冯若问容仁“容大哥,看你对望海寺甚是熟悉,可知道哪里人少僻静?” 容仁指了指寺庙东边的一处小门“后崖,那里没人。” “多谢容大哥,麻烦您将我阿姐先带去,我去抓那小和尚。” 不等容仁反应,冯若已经向沙弥走去。 “小师傅可需要帮忙?” 松崖抬头,一个腰间佩剑的漂亮女子出现在她面前。 松崖被挤得心急,看着冯若的眼里都要闪起泪花,憋着嘴委屈巴巴道:“这里人太多了,我不想待在这里。” “不哭,我抱你出去,你乖点。” 松崖有些犹豫,面前的人冷冷的,说话也怪怪的。但没工夫想那么多,他自己挤不出去“多谢施主。” 松崖以为自己遇上了好人,但听着身后浪花排击崖壁声音,看着面无表情的大人们,意识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他忍着害怕,挤出一丝勉强的笑来“姐姐,你们...你们想要干什么?” “我...”松崖想说,自己是寺庙里最受人喜欢的小和尚,不可以伤害他。可话还没说完,眼泪就先涌出来,哇的一声大哭。 佩剑的女人身边那个看起来很弱不禁风的女人坐在一块石头上,将他抱起来放在腿上摇了摇。又从怀中取出一堆糖,五颜六色的,松崖闻到一阵诱人的果香。 “小师傅不哭不哭,你看姐姐手里的这些糖,都是姐姐特意给你准备的。” 平乐说完,拨开其中一颗裹着绿色糖纸的糖,松崖哭红的眼睛紧盯着那颗糖,目光在旁边站着的两个人和平乐脸上来回游移。 平乐没心急,目光柔和的看着怀里团子一样的人。 松崖做出自己的判断,抱着他的是个很好的姐姐,然后拿过平乐拆开的那颗糖放在嘴里。 看着松崖开心的摆起腿,平乐问道:“小师傅知不知道钱穆钱老爷?” 松崖骄傲的昂起头“自然知道,从前皈无师傅常给我们讲道的。” “皈无,是钱穆老爷从前的法号?” “嗯,师兄说是因为皈无师傅在出家前曾造过杀孽,心中有恨。师祖特意给师傅皈无的法号。” “钱穆老爷那样和善的一个人竟然造过杀孽。” “因为已经过去很久啦,师兄说皈无师傅刚进寺时满脸杀气,他们都不敢多看皈无师傅。大家怕他,皈无师傅就每日独来独往,坐在这里,对着海浪和崖壁读经。几年过去后,皈无师傅悟了佛经,身上的戾气就不见了。师祖都曾说过,皈无师傅是最有佛心和佛缘的。” 一颗糖在嘴里完全化完,松崖讲到这里结束。 平乐又给了松崖一颗糖“后来呢?” “后来,皈无师傅在佛法上越来越开悟,成了远近闻名的皈无大师,凡是皈无师傅布道讲法,寺庙里就会被围个水泄不通。再后来,师祖内定皈无师傅担任住持,可没等皈无师傅接班,他就还俗了。” 说完,松崖把糖嚼碎吞入腹中,期待的看着平乐等待投喂。 平乐摇摇头,“这些糖都可以给你,但今天不能再吃了。” 松崖有些生气,躺在平乐怀中不情愿的开口“师兄告诉我,皈无师傅是因为一个男人还俗的。他记得那个男人来找过皈无师傅两次,第一次见那个男人皈无师傅不再讲经布道,第二次就直接提出还俗了。” 冯若和平乐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中都觉察出微妙的变化。 “你知道那男子多大吗?” “师兄说过是个年轻的男人。” 冯若出声“难不成是钱穆老爷的儿子?” 平乐回道:“也可能是恋人。”高门大院里这都不是新鲜事。 “不是的。”容仁的脸上带着愠色。 “嗯,不是的。”松崖点着圆滚滚的脑袋。 “师祖说过,一个人给自己讲经,就是同心讲。可皈无师傅一个人坐在崖边念经,和在殿内给我们、给众生讲经,是一模一样的。皈无师傅是心乱了才走的。” 三人都愣住,童言无忌却字字珠玑。所有人理所当然的认为一个功德圆满的高僧就该心如止水,古井无波。 平乐轻轻捏了捏松崖的小脸“我看小师傅才是最有佛缘的。” 松崖脸上掩饰不住的自得“哼,所有师兄都这么说呢。” 平乐将他从腿上抱下“好了小师傅,我们聊了这么久,回寺吧。” “糖呢?” “不能直接给你,你肯定会忍不住全部吃光,我会把糖藏在寺内,你想吃了就慢慢找。” 松崖原本还不开心,可又觉得平乐像是和他玩一场游戏“不能骗我哦,也不能藏的太浅了,师兄看到会收走的。” 平乐点头,几人离开崖边。海风吹过,水雾借风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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