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朔十五年春,乍暖还寒,梨花纷纷扬扬落了一地。 集市最好的茶楼里,坐着一个身穿粗布麻衣的少年,他气定神闲地端着盏茶缓缓饮着,时不时吹上一口气。 “老板,上最好的碧螺春。”一道清澈的声音从少年的背后响起,一位穿着白色蜀锦居服的男子坐到窗边的贵宾席上,他手里拈着一串极其好看的珠子,外面披着湛蓝色大氅,衣服的垂感极好,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公子。 少年回眸瞄了他一眼,男人五官深邃,浓眉下生着一双内勾外扬的桃花眼,高挺鼻梁下的薄唇微抿,气质冷峻异常。 这时,一个穿着灰色长袍,压着大刀的男人从外面火急火燎地冲进来,对着年轻公子拱手唤道:“公子。” 男人只点了点头:“和往常一样,带人沿着小溪布网,别伤了翠鸟。” “是,公子。”小厮闻言,压了下腰间大刀,快速退出茶楼,门口那里早已站着十几个等待抓捕翠鸟的工人。 一刻钟后,数十名猎手骑马出了城,朝十里地外的林子奔去。 这是点翠行业必经的一道工序:捕捉翠鸟。 刚孵化不久的翠鸟抓回点翠行家养,而那些成年的翠鸟,便要在抓捕后不久拔下羽毛,制成首饰配件,高价售卖。 姜黎一早听闻玲珑阁大当家魏舒知今日会带人前去猎补翠鸟,特意在必经之路的南疆茶楼里等候。 见那小厮带人离开茶楼,她起身走到男子面前,抱拳拱手道:“魏公子。” 魏舒知闻声,端起的茶盏再次放下,仔细打量起前来搭讪的少年,确定不是熟识后礼貌一笑:“这位小公子找在下有事?” “听闻玲珑阁近期在招点翠师,小人在此等候多时,想自荐进玲珑阁。”姜黎自顾自地说着,从背后包裹里拿出一个木制锦盒。 锦盒里面放着几支精致的首饰,都是她利用现代点翠技艺制作,全然没有用半点翠鸟的羽毛,可外形和颜色比利用鸟羽做出来的更加艳丽。 魏舒知还没给出回应,端着点心前来的管家看到打扮寒酸的姜黎,不屑骂道:“哪里来的山野村夫,什么粗鄙设计款式也敢拿来污少东家的眼?” “陆管家,休得无礼。”魏舒知神色清冷,虽没有大怒,却也震慑得管家下意识底下脑袋。 陆管家是王爷最近才安排到玲珑阁的管事,明面上是来帮忙打理琐事,实际上是听从魏舒知老爹的命令前来催婚的。 魏舒知早已到了成婚年龄,却丝毫不关心男女之事,不仅连续退掉好几桩婚事,甚至为了躲避催婚跑到南疆定居,这就不得不让远在千里之外的父母着急。 眼看着公子为了袒护陌生人而斥责自己,老管家的脸当即拉得老长。 姜黎眯了眯眼,因无心和管家起争执,便笑道:“小人技艺到底如何,魏公子一看便知。” 魏舒知扫了眼面前的“少年”,随手接过雕花红木的锦盒,打开后仔细端详起来。 锦盒中放着三样首饰,分别是一支步摇,一对耳饰,一条手串。 魏舒知眼底闪过一抹不易觉察的惊艳,虽然只是随手一捻,却捻起点翠饰界里最难制作的手串。 手串上面每一颗珠翠都不是寻常手法制作,却集多种工艺为一体,不免心中惊奇,却未曾表露,只淡淡问道:“手艺不错,你是何人?” 姜黎赶忙低下脑袋,拱手应答:“回魏公子话,小人姜若黎,来自滦州。” “滦州?”魏舒知的神情有了些变化,“离南疆如此远,怎么想到来这边?” “回公子,小人家中世代靠帮人点翠为生,不料月前家中遭遇劫难,一家老小全被贼人杀害,小人藏在地窖才幸免于难。听闻魏家玲珑阁乃业国最大点翠行,正在招点翠师,小人不远万里前来,只为求学。” 姜黎字字恳切,魏舒知听着,眼神中的疑惑比开始时柔和了些许。 但姜黎却微垂着脑袋,眼神逐渐变得狠戾。因为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说得并不全是真话。她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而是几个月前从现代穿越过来的点翠师。 原主的父母本是业国比较出名的古董收藏家,家中藏有一顶镶嵌流火珠的冕冠。因流火珠能让金银首饰流光溢彩,永不腐朽,是点翠界求之不得的瑰宝,所以它的存在,直接让姜家变成了众矢之的。 那日,原主带侍女去寺庙烧香,回来便发现家中惨遭贼人洗劫,不仅父母遇害,就连藏在密室里的流火珠也不翼而飞。 原主到府衙报官,可府衙查了好几个月,不仅没查到半点蛛丝马迹,还一口认定是强盗灭门。 原主本就被这场变故吓掉了魂,又因父母之仇无处可报五内郁结,最终重病不治,才被现代点翠师姜黎穿越附体。 姜黎可不是傻子,强盗怎么可能当着城门的守卫军的面进城内抢劫? 所以在察觉到府衙靠不住后,姜黎便从流火珠着手查找真凶。所幸皇天不负苦心人,终于从一个饰品铺子的老板口中得知,南疆最大的首饰行玲珑阁,一直在寻找失传百年的流火珠,想制作凤冠送给皇后。 魏家名动南疆,有权有势,若说他们买通官府,想将此事做得不留痕迹,确实不过小事一桩。 所以姜黎从那时起便打定主意,势必要进玲珑阁查清此事,替爹娘报仇。 “没想到小郎君的身世这般凄惨,只是玲珑阁招募点翠师要求甚高,若郎君有意,可同我一起回玲珑阁,如何?” 魏舒知的话将姜黎拉回现实,她掩藏掉眼底的冷色,假笑着拱手:“多谢魏公子!” 方才还瞧不上姜黎的陆管家,此刻仿佛被人狠狠扇了两个巴掌,眼神狠戾得像要杀人。 姜黎不想节外生枝,便当没看到他的怒意。 魏舒知却将那人的表现看得一清二楚,吩咐他留在这里帮捉鸟的队伍处理琐事,自己则带着姜黎坐进马车。 并不知道姜黎女扮男装的魏舒知,面对着她靠坐在车窗边,骨节分明的手撩着窗帘,时不时看向外面的闹事。 寒风吹动少年鬓角碎发,也将他身上淡淡木质香气吹进姜黎的鼻腔。 气氛莫名有些尴尬,姜黎也学着他的模样,撩起另外一边的车帘,将视线移向窗外。 两边的街市尤其繁华,牛马车队远道而来,但凡路过的人全部穿着南疆特色服饰,也有的袒胸露背的异族女郎戴着面纱,侧坐在骆驼背上,手臂脚腕戴满银钏金链,光华闪烁,令人惊叹。 作为现代古董修复师的姜黎看得浑身起劲,脖子都快伸出窗户,全然没注意到对面的男人,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 阳光透过车帘,照在“少年”皙白的脸上,少年眉目如画,朱唇瑶鼻,细长的天鹅颈上光洁细腻,不见半分喉结迹象。 突然,他的目光猛地一沉。 “少年”粉嫩小巧的耳垂上,细小针孔左右对称,全然不是南疆男人该有的规格。 “少东家,您回来了。” 正在他看得尽兴时,帘子外面传来掌柜的恭候声。 姜黎的脑袋还伸在外面,听到声音便循着那人的方向看了过去。富丽巍峨的店铺是栋六层小楼,粉墙黛瓦,绿柳垂荫,四面抄手回廊,简直比皇宫殿宇还气派豪华。 见她半弯着腰愣在那里不动,魏舒知笑道:“玲珑阁除了一二楼作为店铺经营外,三楼以上设有点翠师切磋比赛的场地,设计房,材料储藏间等。” “而且,玲珑阁还提供点翠师们的起居,和养殖翠鸟的基地,所以规模自然大些。” 男人笑得温润,外面的掌柜还弯着腰等待着。 “赵掌柜,安排个小厮带姜公子去后院休息,同他说说玲珑阁的规矩,然后准备一下明日要比赛的材料和器械,别出岔子。”魏舒知吩咐着。 “是。”赵掌柜比那个狗仗人势的管家亲切许多,见姜黎穿得破烂也没半分瞧不起的意思,反而笑道:“姜公子小小年纪就能得到少东家的青睐,真是前途不可限量。” 在玲珑阁工作了一辈子,他最是清楚,每一个来这里应聘点翠师的人都不是等闲之辈。而能被少东家亲自接待的更是大家中的大家,一定有某个点触动了这位眼高于顶的少东家,所以他对姜黎另眼相看。 “赵掌柜谬赞,有劳你了。”姜黎正准备抱拳行礼,魏舒知却按住她的手:“当自己家便好,不用太过注重礼节。” 说完,便从赵掌柜手里接过手炉,笑着进了大堂。 掌柜的赶紧朝大堂门口的小厮招了招手。 小厮毕恭毕敬地走下来,和姜黎打了声招呼:“姜公子,我叫小柱子,您在玲珑阁期间便由我照顾您的起居饮食,请随我进去吧。” 姜黎从魏舒知身上收回目光,随小厮走进宅子。 宅子极大,抄手回廊延伸远方,放眼看去皆是满目琳琅的翠竹,假山和亭台楼阁,古朴又不失情调。 只是时不时能听到各种鸟类的鸣叫,其间也混杂着它们痛苦的嘶鸣和哀嚎。 仿佛这里就是人间,天堂和地狱同时存在的世界,让人一时间恍了心神。 “除了中心花园外,两边都是厢房和厨房,每个院落只住一个点翠师,每名点翠师可与一个随从同住。” “当然,首席点翠师可多带一个助手,不过玲珑阁目前住着八名点翠师,还没有谁能获此殊荣。” 小厮的声音将姜黎的思绪拉回现实,她看着院落中纷纷扬扬的梨花,问道:“那你能跟我说说,成为玲珑阁首席点翠师需要通过哪些考核吗?” “嗐。”小厮头也不回,叹了口气,“我来玲珑阁两年,也没见少东家有挑选首席点翠师的意思,大抵是对这些人都不太满意,所以至今我也不知道要经过什么筛选。” “不过普通点翠师的考核条件我是知道的,总结下来也就几点。第一,是材料和饰品样式,毕竟作为点翠师,历朝历代,包括当下流行的款式,还有这些设计代替的寓意。” “第二,画图样,想要做出好看的饰品,首先得有异于常人的绘画技巧,这里的画和普通画卷上的画似乎不一样,毕竟是要呈现出那种逼真立体感觉的。” “第三:取翠羽,上手做。据掌柜的说,翠鸟身上的羽毛每一根颜色都不一样,得从软硬度,颜色等精挑细选,难得很呢。” 小柱子滔滔不绝地说着,姜黎倒对他有些佩服起来,没想到玲珑阁看门小厮都能对点翠说出个所以然来。 只是,现代的她都是靠烧蓝和点绸等现代技术修复古董的,而翠鸟是濒危保护动物,别说猎杀,就是抓捕也得进去。 可如今,她想参加比赛就不得不在翠鸟身上拔毛,如若不然,就得用点绸或烧蓝的技术代替,那样太过费时费力,恐怕不能在规定时间完成比赛。 想到这,姜黎发起了愁。 “公子,您的住所到了,晚饭我会端到您的房间,小柱子先行告退。” 小厮仔细交代着,姜黎浮躁地点了点头。可不等小厮远离,她就偷偷摸摸走出厢房,朝养翠鸟的园子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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