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夫人一身素衣也掩盖不了丰美的容色,这副眼含秋水的模样,竟有几分慧姨娘的气派,又比她更端方大气些,是戚卓会喜欢的类型…… 戚玦一恍……她想这个作甚! 琉翠因为心虚,一见人来,就赶紧起身,低着头缩在一旁。 戚玦倒是从容唤了声:“宁婶婶。” 宁夫人倒是不客气,人虽尚在奴籍,却同戚玦这个主子行了个平礼。 都说温婉贤惠呢,可打心眼里和宁婉娴一样,都觉得能踩她一头。 戚玦倒视若无睹。 两人一道坐下。 上午的阳光极好,暖融融照下来,连人也懒懒的,两人虽坐在一处,但都心猿意马地晒着太阳,谁也没先开口。 片刻后,宁夫人主动道:“五姑娘怎么放着那般热闹的园子,往这僻静处走?” 戚玦微笑看她:“我只是觉得奇怪,婶婶怎么这么喜欢这里,便过来看看。” “哦?”宁夫人莞尔:“恕我大言不惭一句,五姑娘这是专程来寻我的?” 不料,戚玦却突然双手拉住了宁夫人的手:“宁婶婶。” 宁夫人下意识地抽手:“……五姑娘这是?” 只见戚玦满眼恳切,眼睁睁的,便看着她眼圈一点点红起来:“人人都说婶婶你是个好相与的,可独独,我回家这么许久,都不曾与婶婶说上几句话,我知晓自己身份低微,可婶婶那般贤惠,又怎会因此轻视于我?想来,还是因为那件事……” 瞠目结舌的不仅是宁夫人,还有琉翠,简直一瞬间汗毛倒竖。 宁夫人干笑两声:“……五姑娘这是作甚?” 戚玦泪眼婆娑看着宁夫人:“婶婶你怪我害了宁叔叔,是不是?虽是无心之失,可终究……难辞其咎!” 说罢,戚玦便煞有介事地呜咽起来。 宁夫人刚想开口,就被戚玦抢话:“我这样的人,是因为父亲垂怜,母亲开恩,这才得以回来,如今婶婶是父亲母亲面前说得上话的,婶婶若是恨我,我毫无怨言,可若是因此让父亲母亲厌弃了我,那我只怕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还望婶婶大人有大量,饶我一命!” 宁夫人愣在原地,许久才道:“五姑娘抬举了,论起身份,我又算什么东西?在将军和夫人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哪里就值得这样的话?” 却见戚玦红着鼻子,摇摇头:“非也,如今婶婶得了人心,又是这般出众的一个人,哪个不想婶婶长长久久地留在戚府?父亲又哪舍得你走?” 闻言,宁夫人惊道:“姑娘说这些不入耳的闲言碎语做什么?” 戚玦却道:“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空穴来风的闲言碎语?若非……父亲母亲真有此意,我又何必来求婶婶?” “话也不是这么说……”宁夫人为难地笑道。 突然,还没等宁夫人反应过来,戚玦便唰地站起身,冲水榭的栏杆过去。 琉翠是个机灵的,赶紧拉住:“姑娘你做什么!” 戚玦声泪俱下:“若是婶婶不原谅我,我早晚也是被赶出去死在外面的,何不如就这么跳下去算了!” 水榭后面就是明月湖,戚玦真作出一副要跳湖的架势。 宁夫人见状赶紧拉了一把:“姑娘别哭了,那事如何怨得了你!” 戚玦似哭得脱力一般被宁夫人扶着坐下。 宁夫人道:“婉娴是个不懂事的,可我又怎么会因此怪你?这件事切莫往心里去,看得让人伤心。” 戚玦抬头,拉着宁夫人的手,湿漉漉的眼睛看着她:“婶婶真不怪我?” 宁夫人又不动声色扯开了手,嘴上却道:“怎会?他身上的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或许就是他的命数吧。” 戚玦闻言破涕为笑:“如此这般,我就放心了,往后我定视婶婶同家人一般,以礼相待。” 说着,又是起身,给宁夫人深深行了个礼。 宁夫人拦道:“这如何使得?” 戚玦却说:“婶婶,今日使不得,自有使得的一日,何必在乎早晚?” 言罢,戚玦才拜别了宁夫人。 …… 方才一顿疯,戚玦的背都湿了。 她擦着脸上的汗和眼泪,整个人几乎是半倚着琉翠走的。 琉翠到现在还惊魂未定:“姑娘你方才是怎么了?” 戚玦深深吸了口气:“她素衣底下穿了绣了玫瑰的中衣,还戴了掐丝芙蓉金镯。” 这是方才戚玦在和宁夫人拉扯的时候看到的。 琉翠虽觉这般打扮不妥,但还是不解:“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戚玦没有继续解释。 刚才宁夫人的表现可以看出,宁婉娴显然是没有把她那晚的话转述给宁夫人,那么在宁夫人眼里,她的形象就和最初宁婉娴眼里的无差。 面对意外害死自己伉俪情深的丈夫的凶手,即便是无心之失,即便是再宽宏大量的一个人,也不至于毫无芥蒂。 素衣下华丽的衣饰,亡夫刚死就有的新相好,对害死亡夫的人心无芥蒂。 这几件事发生在任何人身上,戚玦连多一句置喙都不会有,但在宁夫人身上……戚玦却开始有了别的联想。 …… 翌日。 正是戚家和靖王府两家出游鲮山的日子。 鲮山在眉郡城郊以西。 鲮山有鲮山寺,常年香火鼎盛。 又因山间景色甚佳,一年四季皆有客游访于此。 而最吸引人的,莫过于鲮山顶上,当年梅氏与周氏缔约的麟台。 相传大乐朝时,鲮山还叫麟山,大乐朝在山顶兴修麟台,用来绘制功臣画像,以表其功。 乐朝末年,天下大乱,两姓之人率天下义士平乱世,强弩之末的乐朝余寇藏匿于麟山,梅周两军夜袭麟山,斩杀乐帝与麟台之下。 大局已定,这时何人称帝便成了关键。 当初梅氏一族美名满天下,乐帝忌惮,为此招致灭族之祸,若非周氏出手相助,只怕早已被屠戮殆尽。 梅氏族人感念此恩情,自愿臣之辅之,而周氏亦立誓,两姓永以为好,如若违誓,则教周氏一族遭灭顶之祸,后继无人。 史称麟台之约。 只不过大周末年,在奸臣的挑拨下,少年帝王对梅氏心生嫌隙,并设下了奇鸣谷之变。 奇鸣谷的埋伏其实极为粗劣,但梅氏对皇室的毫不设防,而致最终几乎全军覆没,活下来的几个族人,为求自保,只得易名改姓。 大周之后的凌朝,堪堪两世而亡,而后便是百国乱世。 时过境迁,沧海桑田,直至今时,梅氏后人已再寻不得半点遗踪,完完全全销声匿迹。 而皇室也印证了当年的誓言,周氏从皇帝到旁支,在奸臣的设计下被骗入宫中全部屠杀,数百年的帝国皇室,竟是一丁点血脉都没留下,真正的灭顶之祸,真正的后继无人。 …… 出发的早上,是个万里无云的晴天,天碧蓝无垠,显得格外高。 戚府码头。 琉翠将行礼放到船上,搓了搓手:“一丝云都没有,夜里要冷死人了。” 小塘又搬了两个包袱上船:“今晚还得再鲮山寺过夜,怕是要结霜,衣服被子得多带些才是。” 小塘年纪小,生得也清瘦,性子却是要比琉翠稳重心细许多。 今日出门,戚玦只带了她们两个。 小塘对今日之行早早就期待着了。 鲮山是眉郡境内最高的山,再往西三百里就是越州了。 戚玦看过小塘的官籍,她是越州人氏,在家乡有几亩薄田,虽不算富裕,但也安稳。 只不过今年上半年的时候,先帝驾崩,新帝承佑皇帝初登基,朝局未稳,越王叛乱,割据一方,至今未平。 戚玦刚回家的那些日子,戚卓总不在家中,便是为了此事奔波。 而小塘作为越州人,据她所说,他们父女是为保性命才逃难出来的,舟车劳顿大半个月,才到眉郡不久,她爹就病倒了,一无钱财医治,二无安身之所,很快就撒手人寰。 越州乱事未平,一时是回不去了,但若是能登高望远,遥遥看一眼越州的方向也是好的。 戚玦今日穿了身胭脂色撒花暗纹直袖襦,着赭色三裥裙,外披姜黄色半袖梨花短褙子,领口和袖口薄薄滚了圈兔毛,梳一对垂挂髻,髻上歪歪地簪一朵紫菊黄蕊绢花,并一柄楸叶纹发梳,束红色发带,看着灵秀又明媚。 她忽觉有人撩了一下她的头发,刚往左看,右肩又被碰了碰,一回头,正撞上裴熠的视线。 裴熠今天看着心情极好:“怎么总见你梳半边辫子?” 她也不知,总之每次梳头都习惯在左边编一绺两指粗的辫子,长长垂到胸前。 她道:“自然是右边编不顺手呗,不好看么?” 裴熠一笑,钻出颗虎牙:“怎会?姐姐这般好看,自然怎么梳都是美的。” …… 逆流行舟,一路往西,客船停在了北岸的郊外,几辆马车早早候着。 马车两人一架,戚珑戚珞自是分不开的,戚玉瑄与戚瑶亦同乘一车,剩下的戚玦和戚玫便自然被分到一起了。 戚玦来之前,戚玫出门都是自己坐一辆的,如今自然不肯给戚玦好脸色。 今日去鲮山,宁婉娴母女并未同行,除了两家人,就是一众随行的护卫,包括前天刚认识的季韶锦,以及,何功平。 何功平并不知道那晚偷看的人是戚玦,却听到了戚玫的喊声,戚玦担心,何功平会不会把戚玫当成那个偷窥者。 但戚玫并未和何功平碰上,对她来说,对那晚的危险几乎毫无察觉。 戚玦撩开车窗,秋日暖阳,鸿雁高飞。 马车辗着落叶,沙沙作响,戚玉珩和戚珞骑着马,马蹄声并嬉笑声传来—— 一派秋日好景。 戚玦察觉到何功平若有若无的目光正投向这里,而身侧,戚玫不问世事,闭目养神。 “六妹。”戚玦道。 戚玫没有睁眼,眉头却是微微一动。 戚玦道:“你小心点何功平。” 说到这,戚玫的眼睛才堪堪睁开一条缝,斜睨着她,片刻后,又闭上,眼皮起伏,很显然,又翻了个白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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