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玦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床上了。 太阳斜斜从纱窗透进来,床头还放着个水盆,屋子里一股淡淡的药香,琉翠勾着身子靠在床沿上。 她抬手,身上的伤已经仔仔细细地重新包好,手臂上划伤也已经厚厚敷了一层药。 就是这么轻轻一动,琉翠便惊醒了:“姑娘你终于醒了!身上可有哪里不舒服?” 戚玦摇头,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琉翠替她拿了个软枕靠在后腰上。 她反问琉翠:“你身上呢?伤可还好?” 琉翠挽起袖子给她瞧:“奴婢本就没什么伤,姑娘你昏睡了整整三日,奴婢早就没事了。” 戚玦心下终于稍稍有了些宽慰。 琉翠又去捧了热腾腾的粥与她喝,戚玦接过,自顾自吃着。 琉翠托着腮坐在她床沿,她压低了声音:“姑娘对自己下手也太狠了,这一手的伤,奴婢看了都害怕。” “我若不冒险,害死宁恒的罪名便洗不脱了,流几滴血却能挣回一条命,还是很值当的。”戚玦道 琉翠却心生黯然:“只是可惜,姑娘费了一番周折,也只是让夫人和宁姑娘思过,不止没有严惩,甚至还不让这件事情外传,说宁姑娘丧父,已然十分可怜,夫人虽处置不当,但幸好姑娘没有性命之忧,这件事便……算了。” 戚玦闻言,眼眸中不动声色掀起些许波澜,片刻之后,才自嘲般轻笑一声:“是啊,我差点死了,但这件事就算了。” 她的眉头略微微挑起,素来娇媚的眉眼,竟平添了几分与相貌格外不相称的锋芒:“不过,我其实也根本没打算借此撼动母亲的地位,那可是他的正妻,便是我真的死了,父亲还能为此休妻不成?” 见戚玦这般云淡风轻地说出这些话,琉翠的眼中已有不忍:“将军实在也太偏心了些。” 戚玦却只是莞尔,漫不经心叹了口气:“别这般垂头丧气的,此战虽不能将敌人连根拔起,但经此一遭,算是彻底扭转了我那嫡母在父亲心中温婉贤淑的形象。” 戚玦可还依稀记得,戚卓接她进门时,同她说的是:“家中姊妹温驯乖巧,都是些好相与的,你母亲只是脾气不好,但也心软良善,定不会教你受委屈”。 回想起来,戚玦倒也不觉伤心,只是觉得格外好笑。 “我想让父亲亲眼看看,看看他那心软良善的妻子是如何想要置我于死地,出了事又是如何欺瞒于他的,如此一来,往后她再想为难我,也得稍作一番斟酌。” 见琉翠不解,戚玦续道:“她是我的嫡母,于情于理,是可以明目张胆惩治我的,但这一次,她的恶毒已然毫无遮掩地袒露在父亲面前,也向父亲证明了她确有害我之心,那么往后,我一旦出事,父亲便会疑心于她。” 琉翠听得一愣一愣的,腮边的婴儿肥看着格外好捏,戚玦没忍住伸手揉了揉。 “母亲虽不在乎我的死活,却在乎和父亲的情分,她才不会为了要我这种蝼蚁的命而坏了夫妻之情,更何况嫡母打死庶出,这总事情传出去也是难听得很,对她那种人来说,名声也是很重要的,你说,如此这般,她还敢轻易出手吗?” 戚玦揉尽兴了,又捏了捏:“珠玉碰顽石,该小心翼翼的应是高贵的珠玉,对不对?” 这件事,算是保全了她很长一段时日的安稳,而她的目的,也已经达到了。 琉翠任凭戚玦揉圆搓扁,她含糊着声音:“……姑娘,你不会是在强颜欢笑吧?” 戚玦一愣:“什么?” 琉翠把戚玦的手从脸上拿下来,神色黯然间,还带着几分心疼:“从前姑娘总是伤心,说自己不似旁人有父亲疼爱,每每想起总哭得肝肠寸断……其实姑娘心里是为将军的不公难过的吧?姑娘别憋着,虽然温娘子不在了,姑娘还是可以说给琉翠听的!” 小丫头说得殷切,但戚玦仔细感受了一番,的确是没有半点伤怀。 她虽对琉翠说的事情虽模糊,但都有印象,不过伤心么……是半点没有。 说来也怪,她头上也没伤,怎么回想起从前,总觉得陌生得很,仿若置身事外一般。 见戚玦发呆,琉翠又问了句:“姑娘?” 戚玦恍神,展颜一笑:“有什么好伤心的?” 她的身份自出生起便已定下,妄求父女亲情才是最愚蠢的,尽全力让自己平平安安活着,然后早日从这个鬼地方抽身,才是最为明智之举。 说到这个,戚玦问琉翠:“琉翠,若有朝一日我想离开戚府,你同我一起吗?” 琉翠一愣:“自然了!姑娘去哪我就去哪。” “真乖。”戚玦不禁一笑:“那咱们便在此好好攒银子,攒够了咱们就走得远远的,不过这种朝生暮死的鬼日子,咱们吃香喝辣,颐养天年,再不回这里,省得她们碍眼,如何?” 那晚的惊心动魄,戚玦这辈子经历一次就够了,与其陷在这种宅门内斗,平白蹉跎,倒不如天高海阔,先跑为上。 这种后宅间为了争个一亩三分地而你死我活的厮杀,简直莫名其妙,她才懒得陪她们玩这些。 闻言,琉翠连连点头:“虽不知道姑娘为何突然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但姑娘能这么想就最好了,琉翠一定要跟着姑娘一辈子!” 正说话间,房门忽然被叩响。 二人循声望去,推门进来的,是个生得精瘦的老嬷,笑的时候满脸皱纹攒成一团,实在不好看。 见是她来,琉翠立即收敛了笑意,起身垂首站着:“方妈妈。” 一见方妈妈,戚玦眼中的神色微妙起来。 这位是她院里的管事妈妈,也是戚夫人给她拨派的人,自她进门起,这老东西可没少给她使绊子。 先是故意让她晚起,错过初一十五的请安,让她被戚夫人罚着在烈日之下跪了一整日。 又是唆使她穿素衣为生母守孝,却因为温敏儿的牌位并未进戚家,而让她被扣上了诅咒嫡母的罪名,被打了顿板子。 她是戚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这般欺辱磋磨,少不得是得了戚夫人的意思。 就连那日她会打翻宁婉娴的药罐子,也是因为方妈妈故意在她身后推了一把,这件事是琉翠都不知道的。 而今,这老妇怕是以为戚玦不知晓她做的恶事,竟似个没事人一般来见她。 既如此,陪这老棺材演戏就是。 戚玦笑脸相迎:“妈妈可是有事?” 见从前总是低眉顺眼,连说句话都不敢大声的戚玦,方妈妈心里说不出的怪异。 她愣了愣,道:“是将军和夫人前来看望姑娘了。” 戚玦抬眉:怎么连戚夫人也来了? 她不动声色,仍是带着笑意:“劳烦妈妈快请父亲母亲进来。” “是。” 方妈妈迎着戚卓夫妇二人进来的时候,一个穿粉衣的小丫头捧了茶水跟在方妈妈身后,看着和戚玦年纪相当,不笑的时候倒还好,只是一笑起来,眉眼便与方妈妈一般攒成一团。 正是方妈妈的女儿小蝶。 见戚卓他们来了,戚玦装模作样要起来行礼,但被他按下了,他温雅地关切一笑:“身子还没痊愈,躺着就好,身子可还有哪里不妥?” “让父亲母亲担忧了,是环儿不好。”戚玦一脸乖巧:“大夫说,环儿只是受了些皮外伤,想来是因为身在祠堂,有祖宗庇佑,环儿才幸得平安。” 戚夫人穿一身看着十分有分量却凉爽透气的软烟罗宝蓝色裙裳,眉眼间总是带着一副养尊处优下并不尖锐的刻薄,让戚玦看着实在不喜。 她的表情有些不大自然,皱着眉头打量戚玦……莫名地,她发现这妮子似乎是转了性子,分明先前浑身上下一股畏畏缩缩的小家子气,怕她怕得跟什么似的,今日怎么…… 她说不上来,只觉得戚玦言笑晏晏的模样,半点不见之前的生涩,简直就是个人精,好话一套一套的,还祖宗庇佑? 当初戚卓想把那个外室温敏儿接进门,就是在戚老太爷的一顿毒打下不得不作罢的,而今老太爷的灵位就端坐在祠堂正厅,他怕是恨不得把这小贱人扫地出门才对! 但碍于戚卓在此,戚夫人按捺心底的不悦,只是淡淡道:“我已然彻查,那夜祠堂走水,本是意外,你便安心养伤,吃穿用度有什么缺的让方妈妈报给库房,有什么不懂的也问她,她也是府里家生的老人了。” 戚玦瞥了眼方妈妈与小蝶,这母女二人此刻低头垂手,恭恭敬敬站着。 方妈妈闻言,当即鞠了一礼,道:“夫人放心,奴婢会好好照顾五姑娘,绝不负将军与夫人所托。” 这么瞧着,倒真像个忠仆。 只不过这片赤胆忠心不是对她,而是对手握她身契的戚夫人。 她院里总共就三个下人,除了琉翠是她带进来的,其余那两个皆是家生子。 这母女二人若是不处置了,这么日日跟在身边,只怕她根本没机会活到颐养天年。只不过,戚玦不想自己动手。 戚玦脸上的笑深了几分,似全然忘了戚夫人先前对她的折辱,笑得心无芥蒂:“多谢母亲,。” 忽然,她又话锋一转:“说到方妈妈……” 本就做了亏心事的方妈妈闻声,突然敛声屏气。 戚玦道:“女儿想替方妈妈和小蝶姐姐讨个赏,女儿刚回来,有什么不懂的地方都是她们教的,这几日病着也多亏了她们悉心照料。” 戚夫人眉目一滞,看着戚玦的目光不由得变得怪异。 方妈妈却松了口气,小蝶更是喜上眉梢,二人当即连连叩谢。 只见戚夫人的表情却有几分凝固,她双眼微眯,打量了戚玦片刻:“做事做得好自然是有赏的,难为你抬举她们。” “好。”戚卓的眼角笑纹渐深:“一家子就该似这般和睦相处才是。” 几乎是与此同时,戚玦和戚夫人心下腹诽:你用哪只眼睛看出来的和睦了? “环儿。”戚卓踟蹰片刻,看着戚玦身上的伤,他顿了顿:“那天的事,是你宁叔叔旧病在身,错不在你,不要过于自责。” 她当然不会自责,错的本就不是她,而是在他身边脸不红心不跳的那位。 不止如此,那天晚上她还亲眼看见宁恒脖子上的掐痕,不过现如今证据早已付之一炬了。 闻言,戚玦黯然垂首,满眼歉疚:“宁姐姐她……” 戚卓道:“我会同她好好说,你宁姐姐平日里最是温驯乖巧的一个人,也是一时伤心,她明白了道理,想必也就不会为难你。” 传闻中温驯乖巧的那几个戚家姐妹,这些日子可没少排挤她,戚玦也是怕了“温驯乖巧”这四个字从戚卓嘴里说出来了。 不过明面上,她还是点了点眼角不存在的眼泪,道:“女儿知道了。” 正此时,突然“喵呜”一声,一个小东西闯进了房间。 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看见一只金被银床的小猫,脖子上系着个红色的项圈,小猫蹦上了矮凳,一双圆圆的眼睛在几个人身上转来转去,饶有兴致地舔着爪子。 再然后,就见一个梳着双螺的圆眼小姑娘跟着跑进来。 她头上扎着珍珠发带并绒花,绒花做成活泼的蜂卧桃花样式,通身粉色裳裙,看着格外娇俏。 正是住在戚玦隔壁院的“温驯乖巧”本人,戚家六姑娘戚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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