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
“小朋友”本人没把自己当做小孩。
也并不需要任何人把她当做小朋友。
但短短几天内。
盛夏里几乎在盛家山顶别墅的所有地方都见到过那个陈警官,练舞房门外、三楼卧室飘窗下的花园里、走廊、餐厅、琴房……
有时候只是他简简单单的点头致意。
有时候是一个肯定的安全的视线。
偶尔,盛夏里也会犹豫一下,然后朝着他的方向点点下巴做回应,而后猝然挪开视线。
盛夏里的确不中意与人接触。
这几天家里来来往往都是警察或是保镖,她本以为自己会接受不了的。
但不知为什么,这几天这些警察同志们对她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就像是……
忽然对她温和了很多。
那些一张张严肃板正的脸,也柔和了些许。
久而久之,他们的距离也似乎没有那么远了。每天遇见都会点点头,或者一个眼神示意。
虽然没怎么说话,但盛夏里心底也早就把他划进了安全区域内,甚至有种错觉,似乎只要她一回头,就会看见陈不周的身影。
虽然他们并不熟,也没说过什么话。
但陈不周给人的观感太好。
以至于盛夏里又想起她看过的那段新闻报道,也可能是因为那段拆弹新闻,她对他有无端的信任感。
无形之中,他给人一种难以诉说的安全感。
大多数时候,他都站在阳光里。
让人想起一句很应时的话:像他那样的人,即使不站在阳光里也在发光。
盛夏里也没再冷着或是绷着脸,某些时候,她也有点像是十八九岁的普通人,偶尔会朝他们点点头,只是很少开口说话。
她只是隐约觉得。
他们好像把她当做了十来岁的孩子。
可她并不是。
一周过去,盛家山顶别墅上上下下的人几乎都已经习惯了警察们的出现,从管家到盛夏里,所有人的关系似乎都拉近了些。
仲夏来临,白昼被拉扯得很长很长,但黑色夜晚却不见得消失殆尽。
这天盛夏里一出房间,就对上女警柔和的眼神。
盛夏里向来对人的观察很细小入微,也记得这位女警好像是姓于。
madam利落短发,眼神也利落,一身不苟言笑、潇洒利落的精英气质。
从她眼中,盛夏里竟看出类似关切的情绪。她微微怔忡。
“盛小姐,盛小姐……”
于咏琪喊了几句。
她第一次和这位传闻中的大小姐近距离接触,仔细观察她那张干净澄亮的脸,只觉得她其实还是个小姑娘而已。
这几天陈不周几人所见过的盛夏里,衣着大多都是芭蕾少女风,露出小片线条流畅干净的锁骨。
而今天,她穿着一件银绿色挂脖式吊带,鱼骨胸衣,纤细腰身是银绿色缎面质地,不规则裙摆是浅绿色拼纱——第一眼看上去似穿梭在绿野仙踪里的精灵,朦胧虚幻,灵动得很有生命力。
她果然好适合“盛夏里”这个名字。
于咏琪暗暗想。
盛夏里回过神,“什么事?”
“你这是要去哪里?”
于咏琪语气温和得真像是在对待小朋友:“我们可以陪你一起去吗?”
站在一旁的陈不周就看向盛夏里。
他单手抱臂,微微靠着墙壁,一只腿微微屈起,姿态没有那么端着,给人的压迫感少了不少,反而给人一种慵懒松散的感觉。
陈不周这人吧,很难看透。
于咏琪和他在一起工作,零零散散加起来也有个几年了,她越琢磨吧,越觉得陈不周这人明面上冷冷淡淡的,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给人一种淡漠的感觉。
但和他熟悉起来后才会发现,陈不周内不像看上去那么冷淡不好相处,他心里很会观察其他人的情绪,尤其是负面情绪,并且很会处理这种情绪。
看他这会儿没什么气势,都是刻意收起来的,就像一股风,太懂怎么让人处于舒适区了。
陈不周看向盛夏里,声音不高。
“可以吗?”他这么问。
陈不周俨然一副“他只是个普普通通的背景板保镖绝对没有压迫感”的模样,盛夏里隐约能察觉出他的松弛有度。
这会儿懒懒散散地敞着怀,大喇喇地往身后的墙上一靠,压迫感骤降。
他脑袋仰着,喉结突兀得挺明显,明晰分明得就像是星星才有的棱角。
陈警官就站在那儿,看向她。
那双眼睛黑得纯粹分明,像是能藏住一整个大漠孤烟,那里横亘千里,能抗下所有荒芜,也能看见黑夜里最亮最亮的星星。
可盛夏里觉得,大概没有比他更亮的了。
怎么会这么亮。
好像在发光。她好似回想起那个罗曼蒂克的粉红少女梦。
陈不周几天来已做足十全准备。
无论是练舞房,还是餐厅,甚至是卧室楼下,他的身影都无处不在。
他无时无刻不在确认她的安全,扶着耳麦询问危险的他,朝着她淡淡点头确认安全的他,挺直背脊巡逻的他……
盛夏里可能没法拒绝他。
“我想去花园逛逛,散散心……”
她声音低下去,沉默一会似乎是在思考,半晌缓缓开口,“如果你们想跟着的话,就跟吧。”
这是盛夏里第一次主动同意被人跟随。
在场的警察们纷纷露出了惊诧的表情。
——那惊讶不比亲眼看见男足一路高歌猛进、奋血浴战、英勇无畏地闯进世界杯,准确无误地脚下足球射向对家球门并一举夺下冠军的惊讶小。
毕竟这段时间他们隐隐都察觉出了这位公主很讨厌被人跟随、和人处在同一个环境里,也察觉到她的活动范围只在练舞房、卧室、花园里。
甚至连大门都不出。
这可是盛夏里第一次同意被人贴身跟随保护,哪怕她说完话甚至还没等他们回复就快速走开了。
陈不周抬起脚步,隔着一段距离跟上她。
走廊上只飘下林嘉助颇为震惊的一句:“她居然答应了唉。”
“原来公主…咳咳原来盛小姐真的没这么难应付啊,头儿说的果然不会错。”
-
别墅花园。
日光陷落。
几瓣茶白跌落至软绵绵的草坪上,花园洋房内,大片大片粉紫色白色藤本月季爬满墙壁,如同渲染而生的油画。
他们一行人一一走过由爬藤编织而成的月季拱门,走的路都繁花盛开。
盛夏里骨子里是个挺有情调的人。
也正因此,她的花园内各色花卉植物都应有尽有,即便是气候不适宜的植物,也被种植在温室里。
在她拿着园艺剪刀小心翼翼地修剪枝叶的时候,站在花园内的警探们已经将这个堪比植物园的花园粗略扫了一遍。
传闻中的坏脾气富家公主,在修剪枝叶时神情却很认真,动作也很细致。
其他人一眼就可以看出她是真的中意植物,种植这些植物也大多都由她本人亲力亲为。
饶是林嘉助也咂舌了一下,没想到盛夏里居然自己种了这么多花花草草。
于咏琪指着一片黑色的花,忽然问:“这是什么花?居然是黑色。”
于咏琪其实是在问林嘉助,不过林嘉助沉思了一会。
而她又站在盛夏里附近,距离她最近。
这个问题一出现,她修剪花枝的动作一停顿,缓缓转过头看向于咏琪手指的那个方向。
可能是提及自己感兴趣的事物,盛夏里难得说的话长了一些:“那是鸢尾花,又名蓝蝴蝶,象征着光明和自由。紫色意味着想见,黑色意味着绝望的爱。”
没料到盛夏里会接话。
于咏琪愣了一秒。
但她反应很快,露了一个笑后又紧接着问:“那角落那紫色花是薰衣草吗?”
“不是。”盛夏里越说语气越自然,像是和朋友聊天一样再次给于咏琪解释,静静地说:“那是勿忘我。”
“那花语——”
垂落在鲜花上的视线终于挪开。
盛夏里声音平静,并不太高:“勿忘我的花语是永恒的爱,比如‘请不要忘记我真诚的爱’,或是‘请想念我,请相信一切还没结束,我会归来,会带给你幸福’。”
午后三四点、一片花团锦簇之前。
勿忘我几乎是挨着那张白皙脸颊,粉霞缎一般的花团衬得那张白皙到发光的脸,微颤眼睫至眼尾细细洇开,像是夏日油画中生命力极强的笔触。
静候在她身边的于咏琪顿了一秒,才收起眼底的惊艳。
西装制服的男人也站在不远处的树荫下,微微垂着眼帘,正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盛夏里的神情。
他就这样看着她的神态动作一点一点舒展。
都说女孩子成为朋友很简单,只需要一个共同话题。
而于咏琪又善于引导沟通,她和盛夏里两人围绕着这满园子的花花草草念叨了一个遍,像是在开展什么另类的植物学讲座。
林嘉助站在陈不周边上,转过头,发现陈不周居然没有在出神,反而似乎是在认真听盛夏里她们说话。
林嘉助没忍住暗戳戳戳了一下他的手臂,压低声音问:“头儿,你听着不觉得无聊吗?”
陈不周没什么情绪地看他一眼。
语气没什么特殊情绪:“挺有趣的。”
这回答让林嘉助大跌眼镜。
林嘉助一直把自己老大当做二十一世纪新型酷哥的代表,闲暇时要么练练木/仓,要么拆各种电器甚至炸/弹/模型、练习拆爆——
他哪知道有一天他的偶像会亲口说花花草草也挺有趣,那可是陈不周、陈不周唉!
拜托!那可是他们警署的警草陈不周!
林嘉助一脸世界观毁灭的表情。
陈不周看他这副表情,暗暗发笑,也没再逗他。
而于咏琪和盛夏里已经东扯西扯扯到了向日葵上了,“那向日葵的花语会是什么?阳光的爱?”
盛夏里没有立刻回答。
她没有养向日葵这种灿烂、硕大的植物,对此了解也不多。
她沉默了半晌,刚想要直言自己不知,就忽然听见身后出声:“恰恰瓜子真好吃。”
她下意识一转头。
就撞上那人慵懒的笑,他背对着阳光,一身利落黑色西装,脖颈处的黑色领带有些松垮地系着,不大像传统形象里严肃板正、一丝不苟的警官。
陈不周眼珠深黑,眼窝很深,眼尾自然上翘像是在笑,他鼻梁英挺,下颚线清晰分明。
此刻他的姿势舒展而随意,只是单手插着兜,直白坦然地应对上盛夏里的视线。他松弛有度,轻易收起身上压迫感与气势。
隔了半晌。
花园内才响起于咏琪半是无语的声音:“陈sir,没想到你还挺有幽默细胞的,我今天好像是第一天认识你。”
头号迷弟·林嘉助自然是第一个捧场,摸着自己的后脑勺笑得微憨:“原来头儿将冷笑话也这么好笑!”
盛夏里也没想到他居然还会开这种玩笑。
想到这,她忡怔了一下。
抬手,悄悄摸了一下自己的唇角,发现自己的唇角弧度居然也微微上扬。
笑意不是作假。
于咏琪悄悄看盛夏里一眼,看见她亮晶晶的眼睛,忽然很想伸手去戳戳她那个浅浅的酒窝。
笑了。
还只是个小朋友呢,多青春啊。
“——公主笑了!她笑了唉!”
林嘉助声音压的很低,大概只有他身旁的陈不周可以听得见:“她居然会笑唉!!”
陈不周用眼尾扫他,波澜不惊。
他刚才自然也看见盛夏里那有点小讶异又忍笑的小表情了。
她平日里大概很少有什么喜悦、憋笑的情绪,表情也很少,刚才神态略微一变动,就像是一张空白的画纸忽然生动了起来。
多笑笑,没什么不好的。
盛夏里没敛下唇角弧度,而是低头,很浅地笑了一下,望着地面上的盆栽,缓缓掏出了一块洁白手帕给自己擦了擦手。
盛夏里没有插入他们的聊天之中,而是安静地垂下眼睑,像是在做什么精细的活一样擦拭着手指。
因为小小的一个玩笑话,花园内氛围和谐了不少。
只是还没有来得及再说什么。
陈不周就忽然一收表情,伸手抚上耳畔的黑色耳麦。
似乎是耳麦里传来了什么话:
“头儿,路口情况不大对,忽然出现了三两背着旅游包鬼鬼祟祟的人,我们要不要去查一查?”
可疑人员。
陈不周一扶耳麦,上前一步。
其他警探一见他的脸色就明白了什么,身板绷直了些,有些戒备地扫视了一圈四周。
“盛小姐。”
陈不周的语气比平常稍稍快了些,但还是一如既往的沉稳冷静,说道:“山顶别墅外可能出现了一点异常人员,安全起见,你还是先回别墅内。”
话音刚落,盛夏里心头就一紧。
旋即她就察觉到一阵淡淡烟草气息,不是令人生厌的浓重烟味,而是淡淡的薄荷味。
陈不周离她近了很多,他伸出来一只手,虽然隔了一段绅士距离,但就像是保护似的将她拦在了他身后一样。
——那是一种保护姿态。
他们这么一走近,她才发现陈不周是真的很高,两个人挨在一起。
她只到他胸口的位置。
如果想要看他的脸,还得仰起头才能看清晰。
不过这个角度看,他也的确担得上警草一词,挺鼻如峰,轮廓流畅冷硬,此刻因为危险唇角微微抿着。
突然而猛烈地。
她被一种陌生情绪击中了。
陈不周一手扶着耳麦,一手隔着空气半环在她身前,没搭上她的手臂。
很绅士,很有距离感。
像他这个人本就很冷漠疏离,声音里没有什么情绪,只有一种沉稳的感觉:“不用怕,有我们警方在绝不会出事。”
“跟着我。”
陈不周没有察觉盛夏里的停顿,旋即转头吩咐其他人:“vickie跟着我,林嘉助你和季家明一起去观察一下情况,查查到底是不是‘鬼’。”
盛夏里明白他的意思,反应也很快,跟着他就快步往花园外走。
而他寸步不离。
一直以某种保护姿态护着她。
虽然是挺危险的时刻。
但他行动安排得有条不紊,以及他动作时带来的那种沉稳感,她竟然害怕到没有心慌意乱。
盛夏里不可否认,他是个好警察。
而她那颗长达数年不曾安稳的心脏,
在这一刻出奇的宁静。
眼前英俊警官声音和她记忆中三年前那道永不褪色的声线重合——
“别怕,我是来救你的。”
别怕……
我是来救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