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
风静静在吹。
两人隔着遥遥的距离对视了片刻,直到叮铃一通来电打断这隔世相逢对望。
盛夏里坐窗接听盛延的来电。
她左耳贴着电话筒,垂着眼帘安静地看着电话座机,安静接听:“shirley?”
“阿公。”
“嗯,shirley。警察局很重视这件案子,特地派来那位姓陈的警官保护你,好像是叫…陈不周?”
盛延一直很关心盛夏里的情况:这两年她的状态实在不大好,每每把自己关在房间时,就中意安静地读几句书,平常只和祖父能说上几句话。
其实按照盛夏里的性格,无论发生什么,她都是不会主动和祖父开口。
但用不着她说,盛延就已经从菲佣口中了解到下午的小冲突,甚至给她打来电话关心。
“听说他是不可多得的王牌警官,你见过了吗?”
盛夏里视线不经意地往下望,落在站在树下的那位陈sir身上。
“下午刚见过。”
“陈sir人怎么样?”盛延在电话那一头笑了一声,声音苍老爽朗,半玩笑地说,“爷爷还听说这位陈sir长得很俊。”
“……”
她的视线也从陈不周身上收了回来。
他是个好警察。
作为日理万机的商场点金手,盛延没太多闲聊时间,在电话挂断之前他安抚似的说:“爷爷知道你不爱见陌生人,你别担心,我和警署那边通过电话,那些警察们尽量不会打扰你的清静的。”
挂了电话,盛夏里犹豫了一会。
她还没有和陈sir说过谢谢。
迟疑了半晌。
盛夏里再次往下望却没再看见陈不周的身影,心中猜想他可能已经回到了他们警署办公房间内。
她从沙发站了起来,朝着一楼的方向走去——警署的其他人暂时在别墅一楼尽头的房间工作。
陈不周应该就在那间房间内。
在离门一步之遥的走廊上。
盛夏里堪堪停住,趑趄不过片刻,旋即转身径直朝花园方向走去——改去花园里转转。
只是她还没来到花园,就透过玻璃门窥见窗外那道挺拔笔直的深蓝色背影。
是他。
他还没走。
陈不周手指间夹着烟,骨节分明,似乎微微眯起眼睛,神色并没有那么端着。
不是严肃的板正,给人一种深厚丰富的阅历感,神态更掺杂着成年人才有的慵懒松弛感,那种类似于风的感觉。
她只不过看了几秒,那道正在回忆着什么的身影就发现了什么似的忽然转过头。
敏锐地看向她。
半空中缭绕着的白色烟雾里乍然间出现了一道锐利的视线,眼珠很黑,在烟雾里亮得分明。
平心而论,这人帅得太正气了。
不日不韩,是纯中式帅哥的那种帅,盛夏里一眼看过去便猜出来他是土生土长的红港人。
原因无他。
陈不周高眉骨、深眼窝,眉峰立体清晰且微微上挑,黑发蓬松,下颚线清晰得突兀而分明,彰明较著着是位港风帅哥。
那一眼,给人一种错觉,就像是小行星不打招呼,硬生生横冲直撞地往人心脏里闯。
陈不周向来感官敏锐,犯罪分子偷偷摸摸的视线尚且逃脱不了他的眼睛,更何况她不加掩饰的注视。
看见来人后,他下意识扫过她的脚。
“脚没事了吧,盛小姐?”
盛夏里只匆匆嗯了一句。
她心头一跳,转过身旋即想要往里走。
刚要逃。
头顶却忽然落下一道声音。
——“盛小姐。”
盛夏里脚步一顿,还是停了下来。
她在刺眼的阳光中缓缓转过身,她难得换下舞裙,上衣是件薄薄的白色吊带,隐隐约约露出了小片锁骨,外面穿着件宽松浅绿衬衣做外套。
转身时,锁骨处唰地闪过一道银色反光。
陈不周下意识眯了一下眼睛,目光掠过她脖颈上的银质项链。
他朝她的方向走近两步,掐了烟淡淡道:“请问有没有时间聊一会?我想询问一下你关于三年前绑架案的细节。”
此言一出,盛夏里的瞳孔微微一缩。
空气似乎都僵硬了些,周遭环境一瞬间安静了下去。
三年前绑架案早已被红港的各大报纸媒体传遍,连续好几周的头版都是盛家夫妻双双被歹徒残害,只她一人活着回来。
但只听见相关字眼,她耳边就会浮现噼里啪啦的磅礴雨声、救护车的鸣笛声、木仓声、甚至是炸弹的爆炸声……
这也成为了她不想提的心头刺。
“……”
在冷淡得过分尴尬的氛围中,盛夏里似因回忆而蹙起眉,冷清面容在夏日光线下愈发冷淡。
她尽可能平和地回答他的话:“陈sir,抱歉,我可能没法告诉你什么信息。”
“三年前的事情……我记不太清了。”
陈不周在她说话时漫不经意地看着她的脸。他没表现出什么不满,只是不动声色地观察她的表情。
半晌,陈不周点了点头。
他声音低沉且富有安抚似的安全感:“既然盛小姐你也记不清了,那我就不打扰了。”
“刚才你坐在飘窗边的时候,我们警探已经检查过周围的安全了。之后只要没危险,我都会朝你点头示意。”
陈不周还是没有过度纠缠追问。
再怎么说,盛夏里都还只是一个孩子,前些年出过这种事情,她不想面对警察其实也正常。
盛夏里只是点了一下头,“嗯”了一声。她转身,脚步匆匆,离开前出乎意料地抛下了一句:“谢谢你的医药箱。”
他的回答很简短:“不客气。”
他语气稀疏平常,也很言简意赅。
盛夏里往回走,而她身后,那位年轻警官仍站在阳光里,遮掩过锋芒的视线不偏不倚地看向她背影,只微许压紧瞳孔。
看上去…似乎真的只是个普通少女。
除了家境好亿些、相对清冷疏离些,和同年级女仔似乎没什么不同。
而盛夏里没再回头,只快步走,走得并不快,直走到视觉死角才刹车,扶住冷硬苍白的墙壁。
…………
饥饿。
恐惧。
痛苦。
痛恨。
无数情绪交杂在一起,在不见光明的密室中更显张牙舞爪、面目狰狞,黑暗角落似有无数双手拖着她将她拽入地狱。
她即将陷入永久的黑暗。
再也睁不开眼睛。
好累…她好累……
爹地、妈咪……她好想睡一觉。
死……
她会死在这吗。
可她前不久才于平顶山庆祝完那场盛大的十六岁生日,上周终于拿到心心念念已久的少年组奖杯,她还没有拿到青年组奖杯,还未真正踏入那个梦想中的艺术殿堂。
爹地、妈咪……
她还能为爹地妈咪报仇吗?
滴嗒——滴嗒——
仓库角落水龙头滴水声在空旷密室内回响,吊诡而阴渗;看不见丁点光明的黑暗里,爹地妈咪的声音似乎离她越来越近,忽远忽近:
“shirley,别怕,爹地妈咪马上带你回家。”
“shirley,shirley,shirley。”
“shirley!!!逃!!!活下去——”
不能死在这里!
她不能死在这里。
似银鞍白马即将坠入深渊前最惊险的悬崖勒马,盛夏里浑身一震,眼罩下紧闭双眼猝然睁开——
仿佛从冰海捞出的溺水者,血管内的血液流速霎时湍急,旋即心跳轰鸣。
亲爱的上帝,伟大的主,万能的神。
救救她。救救她。
她要报仇。
她不能死在这里,她不能就这样死。
盛夏里拼命挣扎,连人带椅摔倒在地面上,不顾地上灰尘,不顾及肮脏,只拼命用脸蹭地板,想要将眼罩扯下。
豪门千金小姐合该是纤纤一段骨,莹莹一双眼,可如今灰尘之下只能隐隐透出几分白皙肌肤。
她只得跪在那,遍身狼狈,黑发瀑背而下,脖颈处藏着细细一段银色项链。
她想尽一切办法才将眼罩除下。
而那双眼在夜里尤其澄亮。
硴啦硴啦硴啦硴啦——
轰鸣般的碎玻璃声响在她除下眼罩的同时出现,盛夏里猝然一惊,旋即猛地抬头望去:
仓库密室玻璃窗被人轻松踹碎,霎时化作片片碎玻璃,男人衣着纯黑低调,纯黑鸭舌帽,透明射击防护眼镜,一身黑色作战服。
怎么会有人从那——
那么高的高楼纵身一跃,破窗而入?!
在盛夏里惊惶不定的瞳孔底。
那道纯黑身影如天神从天而降,他的一系列动作在她眼底如电影慢镜头播放:他飞腿踹窗,玻璃顷刻间好似瀑布飞流直下碎了一地,而那人竟连眼都没眨,毫不犹豫双手抓住窗户一跃,已就势翻身跃入密室。
——就那么轻轻松松从对面楼房高层纵身一跃,竟就势从对面废弃居民楼三楼阳台轻松跃入密室。
——可两楼距离至少有四米以上。
普通人怎么可能从那里跳下来?
这个高度、这个距离……
盛夏里身体还倒在地上,望向窗口的那瞳孔微微缩紧,除了惊疑不定,还有满满的不可置信。
是飞虎队?还是是特警?
电光石火间,盛夏里仅想起一个词。
神兵天降。
仿佛潜行于黑夜的盖世英雄。
就在危急存亡时准时出现。
港晚夜泊的轮渡、未扬的帆、未明的灯塔,霓虹灯市尚未尽数点彩的灯牌,红港机场尚未起飞的波音客机,红绿灯人行道前无数尚未抬步的路人——
停下一秒,定格在这一秒。
是梦吗。
或许这是一场注定不能被惊醒的梦。
她看清他藏在帽檐下的脸,不知是月光还是路灯照亮他渐行渐近面孔,他的轮廓镶光边,他透明防护镜下深黑的眼,耽溺于夜泊风轻的光景里。
他一身港晚浓墨重彩的黑,没顾及身上玻璃碎片,只随意掸了掸,就很快压低调整头顶那深黑鸭舌帽。
——他不想让她看清他的脸。
密室仅破窗那一束光。
可那束光偏偏落在他身上,他似风过港,做那红港晚黑时畔寂寥而毫不留恋的一阵风,翻山越岭而来。
“别怕。”
那道声音如今已穿梭过三个春与秋,隔着遥遥人海,翻山越岭再次出现在她耳畔。
她还记得当时。
听见他说,“我是来救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