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回去的车上,陈实口头邀请焉莱参加家宴。
焉莱沉默了很长时间,长得陈实以为她不想去,心里已经开始接受现实了,却又听焉莱道:“都谁会来?”
陈实一一告知,这次是姐姐陈初的接风宴,她这次从英国回来,是为了开画展,到场的人嘛,按着她的意愿,只有家人就好,陈父去年病故,不会出现,陈老太太和儿媳关系不睦,在儿子去世不久,就搬去了海南的女儿家,也不会出现,但也不会完全没外人,比如姐姐视为至亲的朋友。
“乔扬会来吗?”
陈实呆住:“还在介意昨晚的事?”
“会来吗?”
“她是陈初最好的朋友。”
“你姐姐喜欢她,你妈妈喜欢她,怎么你俩就没成呢?”
“因为我不是她们。”
“前面停车吧。”
陈实嗅出不祥的预感:“你该不是……”
但焉莱摆弄着肩前的头发,给他吃了定心丸:“我想买几件新衣服。”
陈实看着后视镜:“又不是你们娱乐圈,没有争奇斗艳。”
明天确定出席的,一位老牌大学教授,一位新晋大学老师,一位留学艺术家,在三位高端知识女性面前,她的出现显得格格不入。
焉莱看向前方灯火通明的大楼:“三个女人一台戏。”
买衣服时,焉莱在酒红色的鱼尾小礼服和深绿色的法式复古风吊带裙间摇摆不定,问陈实的意见,陈实指着吊带裙,就它吧。
焉莱爱不释手地指着小礼服:“是颜色太艳,不合明晚的风格吗?”
陈实摇摇头:“太像敬酒服了。”
焉莱不敢苟同:“敬酒服亮眼,能鹤立鸡群。”
“不能。”
买完裙子,焉莱又拿起一双深色的亮片高跟鞋:“你姐有多高?”
她和陈初有过一面之缘,但那时候她坐在轮椅上,看不到她的身高,但看他们家基因,一个一米八五左右的弟弟,一个近一米六七的妈妈,应该不会矮。
陈实坐在栗色的沙发凳上,看着焉莱从一排排高跟鞋前走过:“没多高,一米七不到。”
将近一米七,叫没多高,焉莱叫嚣:“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
陈实又一次陷入了迷乱:“管她身高干嘛?”
“乔扬呢?”
“可能比她高一点点。”
焉莱扔下鞋子,底气不足地叹气:“天要亡我。”
矮个子女孩不管如何打扮,在高个子身材又好的人面前,都输得很彻底。
陈实从凳子上起身,朝她走过来:“很有压力吗?”
“我不想输。”
陈实坦言:“从世俗的层面看,她们在外形上,确实比你优势。”
“我谢谢你的直接,那从世俗的层面看,她们在内在呢?”焉莱仰头看着陈实,“你是不是会说,内在上更是霄壤之别,亲爱的陈总经理,就你会总结是吧?”
陈实惹火烧身,依然安于盘石:“你没有和她们比的必要。”
“凭什么我不能和她们比?”
“因为内在没有优劣,况且你也没输。”
焉莱很有自知之明,从记事起,就知道自己做不了大美女,也不肖想做什么美女,但她也不丑,拾掇一下,也是赏心悦目的,所以大多数情况下,她对外貌修饰一直都是随缘,重视,又不会太重视。
她这次如此看重,其实是为了陈实,她不想陈实因为她,再受一句闲言碎语,特别是来自他家人的口中,对于他,她能做的实在有限,那么在有限次里,她想做到尽善尽美。
但焉莱也承认,这一刻她却被陈实的话治愈了,不只认同这句话,更是认同他的诚挚。
可她仍口是心非:“你代表不了大众。”
陈实低语:“明天没有大众,只有我。”
陈家今次的家宴,也和往年一样,定在了陈母独居在西单的老式四合院。
不同的是以前都是在屋里进行,今次挪到了小院里,陈母前年退休后,虽接受了学校的返聘,但工作量大大缩减,所以把闲暇时光都用来养了花花草草,还搭了架,种了葡萄,丝瓜等果蔬,和一些绿藤,那些旺盛的枝枝蔓蔓沿着架子不断延展,在院落中间长出了一片天然的绿帐,夏天避暑,冬日添香。
四合院不大,因为花草的积压,更显逼仄,但也因为这点儿,做个小型聚餐地,又格外合适。
陈实和焉莱到来时,乔扬正和陈初站在绿帐前,欣赏着陈初的新作,一幅山泉水图,乔扬诙谐辛辣的点评,招得陈初阵阵欢笑,她们身旁的枣红色圆桌上,燃着一根檀香,细白的烟柱袅袅升起,又缓慢散开,为隐在绿枝红叶间的两人,添了份缥缈的不真切感。
焉莱只看第一眼,就觉出了自己的突兀。
陈初留着齐肩的卷发,五官饱满而立体,只是一件蓝水墨的亚麻长裙加身,就让焉莱脑中立刻蹦出几个成语,丰姿绰约,风韵雅致,乔扬更简洁,纯白色的有运动款阔腿裤两件套,凸凹有致的高挑曲线一览无余,最抢眼的是她有张青春无敌的脸,又扎着高马尾,怎么看都像是从大学校园里逃课出来的女学生。
反观自己,像要马上走红毯。
郑秋燕从屋里端着泡好的碧螺春出来,水墨风的剔透玉瓷琉璃杯,在她轻盈的步伐下,成了几只栩栩如生的小兔子,她欣喜的目光在看到焉莱的那刻敛起,或许是不想扫女儿的兴,没了那晚刚见时的咄咄逼人,像很多言笑不苟的老辈那样,敦促两人。
“傻站着干嘛?进来啊。”
陈初听到声音,率先朝她看来:“小实和焉小姐来了,快过来坐。”
陈初竟然知道她?看来是陈实提前通过气了。
乔扬也微笑着和他们寒暄:“好久不见,你好啊,焉小姐。”
焉莱没见过乔扬,只她天生一张邻家姐姐脸,会让人油然生出亲近感。
焉莱也笑着回应:“陈小姐好,乔小姐好。”
桌前只有几把符合她们身高的矮凳,焉莱长裙长度到脚跟,坐下会拖到地,陈初便将屋里那把老竹椅搬了出来:“谢谢焉小姐盛装出席,被认真对待的感觉真好。”
两人的友好让焉莱自惭形秽,她刚还如临大敌呢。
乔扬则将绚烂的笑容给了陈实:“最近怎么样?”
几人喝着茶,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聊陈初即将到来的画展,聊乔扬出国访问办签证的繁琐,聊陈实公司的情况,乔扬和陈实的前女友,但现在和陈实已经回归普通朋友,从把茶言欢的自然度上看,恋爱关系的结束,没在他们之间形成任何芥蒂。
郑秋燕在厨房忙前忙后,指点着阿姨做菜,在他们聊到焉莱那些评分一般的作品时,郑秋燕招呼他们吃饭,然后桌上就摆上了风格迥异的中西两餐,有北京烤鸭、冰糖肘子和蟹黄豆腐,也要牛排,水果沙拉和三明治。
“老妈,你是不是都忘了我是纯正的北京人了,”陈初抱着郑秋燕,小女孩般沉醉在妈妈的宠溺中,“都回北京了,还吃什么牛排。”
郑秋燕点破女儿水土不服却又要逞能:“真不吃啊,那我要收走了,不过晚上拉肚子的时候,可别喊妈哦。”
“做都做了,不吃多浪费啊,”陈初夹起一块牛油果塞进郑秋燕口中,“妈妈一起吃嘛。”
如果不是这次家宴,焉莱恐怕一辈子都难以看到,郑秋燕慈母的一面,她只要看到陈初,笑容就会从眼中和唇角溢出,就连被风吹起的头发,都像是在乐不开支地翩翩起舞。
她会给女儿剥虾,快速又完整地不留一点残迹,齐齐整整地叠放在小碟子里,她还给女儿切牛排,切成指甲那么小的块,声音也温柔,会问陈初在英国的生活,和男朋友的相处,以及她有没有回来的打算。
陈初每回答一个问题,手里夹菜的动作都要停顿一下,然后头歪到妈妈肩上,征求妈妈的想法,是回来的好,还是定居的好?虽然她更偏向移民,因为那里更接近她向往的创作圣地,但如果妈妈思女心切,她会回来。
正如妈妈离不开她,她也离不开妈妈。
郑秋燕抽出一张湿纸巾擦着沾了油的手指:“你的前途重要。”
陈初吃了块牛排,将刀叉放在一旁:“可以飞嘛。”
“斯蒂芬会答应吗?”
“他上次爬完香山,乐不思蜀,已经暗搓搓求我好几次了。”
但对面目睹着母女情深的陈实,则像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外人。
他大口嚼着饭,像是饿极了只想填饱肚子,对于姐姐和妈妈的话不置一词,实际在方才的四人群聊时,他也一样,他没有像别的弟弟那样,对远道而来的姐姐表露欢喜若狂,既没有送出阔别多日的系念拥抱,也没有缠着问东问西,而在陈初对他表示关切时,他总是惜字如金,简略答题,或是不答,两人说的话加在一起,甚至比不上和乔扬说话的一半多。
另外,他似乎对这个家也不熟,期间带她去洗手间,还走错了方向。
如果不是和陈初有着几乎相同的眼睛和鼻梁,焉莱几乎都要怀疑,陈实是捡来的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