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她也不想回答，她现在只想从这个黑漆漆的地方出去。 因为被关在这里，她没能去夫人房磨药，她又不守规矩了，还不知道待会儿会面临什么样的惩罚。 会是罚跪吗？可她膝盖才刚好，跪完又要麻烦王姨了，她总是这样，明明答应过王姨以后不会再迟到的，可这次倒好，直接没去。 她是一个既迟到又言而无信的人。 脑子里泥泞不堪，恐惧感和自尊被践踏，被逼，被调教，就快要失去了自我。 她是人，不是宠物，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商寂问完，也没指望她能说几句爱听的，施施然撑着膝盖起身。 手电的光亮打在他的鞋面处，他的球鞋很新，很漂亮，看着就很贵，而棠菱的小皮鞋旧旧的，二者完全不能比拟。 棠菱上次去网吧找他，是徒步的，走了快八公里，鞋子早就磨损得够够了，龙五见了都心疼的想给她新买双鞋。 她衣服似乎也不多，穿来穿去都是那几件，没什么新花样，鞋子就更少了，最多三双，一洗一换。 须臾间。 “少，少爷。”棠菱泪眼朦胧盯着门口的亮光。 商寂怠懒地拾起眼帘：“嗯？”好奇能从她嘴巴里蹦哒出什么好话来。 “天，天亮了吗…？”棠菱气若游丝般开口。 商寂嗅到一丝不寻常。 “少爷…我叫了。”她深呼吸。 棠菱从小就知道无论何时何地都要遵守约定，她明明已经改口了。 “我叫了…我可以出去了吗？” 商寂的眉挑弄起来。 棠菱说着，用尽最后一丝气力起身。 不等商寂表态，跌跌撞撞朝着光亮的方向跑去。 这是她第一次追逐光，而不是尚尚。 她跑了，商寂还站在原地，他先是怔了怔，接着侧过身，轻笑出来。 棠菱。 你最好是真心实意地叫了。 -- 棠菱没有按时去夫人房磨药，满屋子也没有她的人影，果不其然她刚回到自己的小窝，就被慕家的二、三奶娘找见了。 周蓉站在她们二人身后，正在替棠菱辩解：“小菱昨儿是出门办事的，这才一宿没回来，这不，她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二奶娘一脸的尖酸刻薄，阴损的目光落在棠菱脏兮兮的脸蛋上，“小小年纪就一晚上不回家，还真当咱们这儿是酒店了是吧？” 三奶娘也跟话道：“这才多大就跟她老娘一样花柳放荡，没规矩，上不得台面。” 棠菱被关在地下车库一整晚，刚回来就要经历这些辱骂，她甚至不知道她们在骂什么。 什么酒店，什么放荡，她没有去磨药是因为被关在了车库，她不是故意不去的。 棠菱想解释，却被周蓉给拦了下来：“哎好了好了，这不回来了吗？哎呀不是说要去夫人那儿磨药吗，不早了快去吧。”周蓉冲她使了使眼色。 两位奶娘骂也骂过了，时间确实不早了，反正一会儿到了夫人那里还有好果子等着她吃呢，遂冷哼一声，没有再继续咄咄相逼了。 棠菱知道周蓉姐姐是在替她说话，要是再解释可能会连累到她，于是闷声不再开口了。 她被俩奶娘带去了夫人房。 -- 慕月瑶的卧房很大，里面堆满了各种奇珍异玩，珠宝翡翠。 商寂就跪在从前跪的地方，唇边有血渍，刚才被慕月瑶用翡翠台抽打的。 一边抽打一边咒骂他跟他父亲俩都是混蛋。 “你老子跟小贱人的贱人妈一起出国那么多天了，你倒好，在家跟小贱人打得火热。” 商寂骨头硬，被如此暴力的对待也闷声不吭，浑身线条都绷得紧紧的，双眼微垂，疲倦不堪，眼底布满了血丝。 “你心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母亲了？！你们父子俩是真混蛋畜生，贱骨头一双！” 商寂知道，她这是又犯病了。 可是能怎么办呢？上去给她两下，揍自己的亲生母亲吗？他冷笑笑，不现实。 商寂在很小的时候就经历这些了，早就已经习惯，他从前年纪小，反抗不了，十几岁的时候身体抽高，能反抗了。 可是他只要一反抗，他妈就玩自残那套，渐渐地他就不反抗了，随她去了。 毕竟，她妈变成现在这副鬼样，也是因为他，不是么？ 本来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以为他妈已经变得正常了，不会再犯病了，可是没想到那个节骨眼儿棠菱出现了。 她出现后慕月瑶的病不仅没有痊愈反而越发严重，下手也甚至比以往要更重。 因为棠菱的妈是小三，插足跟他爸乱搞，并且还被他妈给撞见了。 现在还大摇大摆地住进来，能不疯吗？ 商寂正跪着，很不巧，棠菱这时也被奶娘捉来磨药了。 她看见跪在下面的商寂，整个人都愣住了，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跪在那儿。 尚尚… 她心一紧，想跑去问问他怎么了，哪怕被他关在车库里一整宿，棠菱也无法见他被人欺负。 她绝对不容许尚尚被人欺负，她也绝不会袖手旁观。 可是奶娘的手劲儿太大了，抓她就像是抓一只兔子，棠菱完全不能挣脱。 “放开…放开我…” 商寂拾起冰冷的眼帘，看向挣扎的棠菱，眉心浮现一点沟壑，她怎么来了。 “夫人，这丫头一夜没回来，我给您找来了。”奶娘说。 “药呢药呢！”慕月瑶刚在商寂身上撒完火，抬头尖锐地对棠菱咆哮道：“还不快去！” 棠菱恐惧得一哆嗦。 “是！”奶娘也不敢多逗留什么，下一秒就将棠菱拽到屏风后面的小屋里去了。 -- 棠菱从慕月瑶屋里出来已经是傍晚了，捣药一下午，她肩膀酸痛得快要直不起来。 走在回下人院的小路上，在回廊的转角，忽然撞进一道结实的胸膛。 她被撞得趔趄，后退了半步，想抬头道歉，却望见商寂暮色中棱角分明的下巴。 “尚……”棠菱又惊又喜，叫了一半的名字，突然缄默。 因为被商寂不善目光觑的缘故。 「叫错的话，后果自负」 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这句话，“少，少爷。”她立马改口。 看来被关了一宿，还是有点儿作用的。 商寂这才收回冷淡不悦的目光。 棠菱注意到他额头上有伤口，伤口还在缓缓渗血，无比心疼。 “你…你疼吗？”她小心翼翼凑近，想踮起脚尖看他额头的血口子。 可是商寂个子很高，除非他弯腰，不然她凑不近的。 棠菱用尽了办法都做不到。 就在棠菱疯狂想看一看他伤口的时候，“棠菱。”商寂叫了叫她。 棠菱愣了下，手腕瑟缩，不再努力垫脚了，而是看向他，目光软惨无措：“在的…”甚至还后退了一小半步。 他每次叫她的时候，“菱”字总是压得很低，尾调动听缱绻，像是情话呢喃。 再搭配上他似笑非笑的表情，格外令人心往动容。 棠菱垫脚无果，只能仰视他。 商寂笑了笑：“死不了。”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 棠菱：“……”一阵哑涩，“可是，可是你流血了，你疼吗…” “疼？”商寂眼底弧光微动，看向她的目光多了几分幽深难测，“你要是离我远儿，没准儿我还能少疼点儿。” 确实。 确实还能少疼点儿。 小灾星，小拖油瓶。 棠菱垂下眼睑，不吭声了：“……” 过了会儿，“棠菱。”他又叫。 棠菱倏然抬起头：“在的。” 见她傻不愣登的，一口一个在的在的，商寂没忍住哼哧一声笑了：“跟个小机器人似的。” 商寂闷笑着，语气调谑。 说完没忍住伸手，摸了摸她头顶一把。 棠菱意识到他在摸自己的头，如潭水一般清澈见底的瞳孔中像是在放烟花。 可是不等她再多陶醉会儿，很快，商寂摸完，一句话没说就扭头走了。 徒留棠菱站在原地，目光贪婪地盯着他背影消失在视野里。 -- 不久后就是慕月瑶的生日，商家老宅的主母打算为孙媳妇举办一场家宴。 棠菱是从周蓉嘴里得知的这个消息，难怪最近奶娘没有要她去磨药，应该都在为生日家宴做准备。 最近棠菱的班里又转来一个新同学，名叫江耀，是个高高帅帅的男生，笑起来很好看。 因为宋黎佳走了，江耀就坐在了宋黎佳的位置上，离棠菱的位置很近，几乎算是同座儿。 他喜欢对棠菱问东问西的，也喜欢盯着她看，和她说一堆有的没的，棠菱渐渐的也认了这个新朋友。 小团体没了金蕊穗的庇佑，本来已经偃旗息鼓一阵子了，没想到这才没多久，棠菱居然又把转学来的新能源太子江耀给泡到手了，她们看棠菱的眼神，妒忌而又怒火中烧。 相安无事的几天，除了被小团体暗中欺负，棠菱已经好几天都没见到商寂了。 有时候放学，在路边等校车，偶然听盛开俊说商寂最近好像去其他学校进修了。 按照商寂的成绩国内大学随便报，他这么年轻就已经参与家族企业的管理，是妥妥的青年才俊。 -- 今天是慕月瑶生日，贵为商夫人，这一天本该商家大宅的门槛是要被踏破的，奈何自打慕月瑶生了商寂后亏损了身体，每天都要靠药物养着，身体也轻微浮肿，治不好就很少抛头露面了。 年年的生日宴都弄得比较低调，来的都是些血族近亲。 商寂迄小就经历这样的场面，早已司空见惯，没什么特别的情绪。 棠菱就不一样了，她是第一次见如此热闹的家宴，像个小尾巴似的跟在周蓉身后下楼，亦步亦趋。 “周姐姐周姐姐！” “我需要做什么呢？” “你就留在这里，等羹汤做好，然后端到我那里。记住，不能弄撒了，听见没有？” “听见了的。” “行，待着吧。”周蓉说完就穿上围裙，进厨房做事去了。 棠菱于是就站在厨房外的廊檐下等。 等啊等，没等到羹汤，没想到等来的，却是多日不见的商寂。 她瞬间变得欣喜。 宅院种着半楼高的大白杨树，他孤峭的身影立在树下，背靠白墙，双臂抱胸， 来这儿散散烟味的。 从棠菱的角度看，商寂的头微微低垂着，一身黑夹克工装裤的行头衬的他身材越发板正，脖子上还挂着一条细细的银色项链，下边缀着一个十字架。 是标准的九头身，腿尤为长。 棠菱还在凝望着，这时他好像也注意到了她。 好几天没见了，棠菱真的很想念他。 定了定神，忽然间，棠菱注意到他在白杨树的那一侧朝她伸出手，轻轻对着她勾了一下。 樱薄的唇在动，似乎对她说：“过来。” 像是神明的牵引。 棠菱心一动，虽然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但还是听话地过去了。 棠菱很快就小跑到他跟前。 那天被关在车库的恐怖经历已经在她脑海中渐渐淡去了，果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格。 确实没救。 “少，少爷？”棠菱欢喜不已地叫，“你找我吗？” 他们所站的位置是下人房和通向主宅路口的交界处。 一墙之隔，划分两个天地。 商寂见她敦厚又老实的，瞧着演技不错，要是放在旁人眼中绝对看不出她这是在演戏。 可是商寂却知道，这是她惯用的勾搭人的套路，等把人勾搭到手了，转眼就不搭理了。 他掀掀薄唇，目光落在敲锣打鼓的内宅，这会儿里面肯定很热闹，不像繁忙的下人院，进进出出的都是满脸油光的厨子佣人。 倏尔，“想去里面吗？”他问棠菱，目光悠然玩味。 棠菱很好奇主宅被装点成了什么样子，她看了眼身后的厨房，周蓉姐姐说了，羹汤的话还早，于是她点点头：“嗯！想的…” 想啊… “行。”商寂垂下胳膊，弯腰说，“那你跟好。” “别、跟、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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