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如鸢后来虽没有拿着画卷跟书信去找自己的父亲问个明白,却没想到就在几年之后,在她及笄那年生辰日刚过了没多久,父亲却主动翻出了那堆旧物,将她拉至跟前,极郑重地将那些旧物交与她瞧。 如鸢自是早早就看过,却佯装着不敢表露。随后父亲拿着书信同她将信中所书之事一一道出,依留书中所言,加之如鸢父亲从祖辈那里流传下来的信息,终于将留书中所述之事描绘了个大概,而其中详情不想竟是牵扯到三百多年前的楚家天师门。 三百多年前,楚家祖上凭借高绝武艺与占星观象的本事开宗立派,创立天师门,后天师门更是受命皇恩,为朝廷所用,占星测象以观天命。除此之外,天师一门本不涉及任何其他朝堂事务,但当时的楚家长子楚玉却偷偷违背家规,以家传之物辟阳珠参与夺嫡,牵涉党争。夺嫡之争又从来腥风血雨,因此便害了不少人性命,尤其深害了一位对楚家有恩的故人。 至于其中曲折,时隔久远,楚家祖上流传下来的信息也并不多,不过简略概述,一些地方也语焉不详,譬如楚玉当年到底是如何利用辟阳珠参与的夺嫡,如何害了那故人,那故人又是谁......这些细节并无人知晓。 似是留书之人虽想记下楚家当年所发生之事,记下楚家缘何没落,却又不知何故,故意隐瞒了诸多详情,似乎并不想自己的后代知晓的太多,惟有留书最后的那一段沉重的叮嘱却是十分详尽,便是当时留书之人的遗言。 而那留书之人正是楚家先祖,当时的天师门掌门,楚南寻。 当时父亲告诉如鸢这些家传秘事,便是觉得她年岁已至,是时候知晓楚家祖上所发生的种种,既已成年明事理,便要遵循先祖遗训,若有一日能得机缘遇上红瞳之人,定要依照留书所言,机缘在时护其安泰,机缘散时由其纵横,不得为外人所道,更不能泄露其踪。 那时候父亲虽这般同她说,但实则他自己也从未见过留书中所言的红瞳之人,听闻三百年来的楚家后人中一直无人见过,也不曾知晓这世上是否当真有人的眼睛是红瞳。如鸢便又问起,为何祖上要叫他们保护此人,是不是他就是那故人,父亲只道此人的确是与楚家祖上有些渊源,但到底是不是书信前言所道的故人,却也不得而知,毕竟书信里从未提到故人和红瞳之人的名字,许多信息流传又实在模糊不清,惟有祖上的遗训却是世代相传谨记,自当恪守。 如此,如鸢当即便消了兴趣,只觉多半是祖上看花了眼,毕竟这么多年都没人见过什么红瞳之人,且三百多年过去,那红瞳之人或许早就不在人间。 只是那个时候的她何曾想到,有朝一日,三百多年来世代楚家后人都不曾见过的红瞳之人竟真的叫她遇上,此人原一直都在人间。 而后谈到那幅画卷,如鸢父亲只道那画卷也是祖上一并传下来的遗物,无人知晓画中之人是谁,据他的猜测,画中所绘许就是那红瞳之人,又或许是楚家先祖楚南寻,毕竟楚家当年没落以后,三百多年来人丁极其单薄,也没有什么可供后人瞻仰的画像流传下来,不得区分,如鸢便也没有再多问。 ...... 眼下湖心亭里,如鸢想起留书最后的遗训,还有父亲当年所言,辟阳珠乃楚家家传之物,又道若有一日能重回楚家后人手中,说明辟阳珠当时是落入了他人手中,至于是怎么去的他人手中...... 想到这儿,她抬首望向萧云淮,语气却很平缓道:“玉郎你方才说,从前是有能不受阴寒蚀体之人将辟阳珠放入了玲珑殿内,那是一个天生能持得辟阳珠的家族血脉,敢问那是什么家族?” 她心中有一猜测,却不敢尽然确信。 “小宫女你还不死心吗?并非我不愿将辟阳珠给你,而是我告诉了你你又能如何?你难道还要去寻那个家族的血脉?莫说那个家族几百年前早已没落,几乎没有后代存世,就算有,天下之大,人海茫茫,如此难于登天之事,你又要到何处去寻?” 萧云淮怔了怔,不过她虽又问起其中详尽,但比之方才,神情却平和了许多,似是只想最后问个清楚明白罢了。而如鸢也明白他心中种种顾忌,只委声道:“玉郎你告诉我便好,我只是想知道这一点,知道了,也好让我死心。” 她神情不卑不亢,惟眼中稍显落寞,似乎接受了最终的事实,萧云淮凝眸看着她,片刻后到底是不忍,叹了叹便道:“罢了,实在是拿你没法......” “三百多年前,天枢有一天师门,就是这门血脉天生能持得辟阳珠。天师门擅占星卜卦、玄学问道,暗中亦能解玄门机关、风水堪舆,其观星问道的本事连宫中的观星监都望尘莫及,极具威望,故而天师门也为皇家所用,从前就是他们将辟阳珠放入了玲珑殿内。如今天师门早已不在,几乎没有后代留存于世,便是再无人能得辟阳珠此物,小宫女你明白了吗?” 萧云淮一直观察着如鸢的神情,话说完后却见她眼里也并无什么变化,也不知她是不是真的放下了。二人对视了片刻,一直默然静听的如鸢终是垂了眼眸:“原是如此,是我太过强求了,玉郎你多见谅。”说完,竭力不自苦地淡淡笑了笑。 见状,萧云淮一直悬的心才终于跟着落下。 他本以为,如鸢在最终确认自己无法拿得辟阳珠后,或许会心碎神伤,或许会失魂落魄,毕竟窃辟阳珠一物上,她从进宫到现在,几句费尽了心神,但他都不得不如此。可好在她并没有一意孤行地深陷其中,到底还是听进去了他的劝慰,如此,他方能安心。 “你要保住性命,好好活着,辟阳珠的事情就当没有发生过。至于你家公子的病,你放心,我会替你想办法的。我有个至交好友医术了得,往后定让他亲自替你家公子诊治,这世上便是许多世所罕见的疑难杂症他都见过,我想他未必没有法子,你不必忧心,便是信我这一次,可好?” 他目光炯直,曜石般的眼眸比平素更为明亮,如鸢看着他温和坚定的眼神,却捺住心中怦怦,微微浮起笑意应声道:“好。” ...... 不多时,如鸢辞别了萧云淮回到昭阳宫,萧云淮却还是在湖心亭里站了许久。 如今他虽已劝得如鸢放弃辟阳珠,但心中亦忧虑既湛王已寻得《玄灵珠谱》让白衣公子研究,恐怕也已经寻得了天师门遗血的下落,必要利用其入宫取得辟阳珠,而今他与白衣公子虽已知晓辟阳珠就在玲珑殿内,却是该如何抓紧时间先手去得那辟阳珠却成了一桩难事...... 一日落下帷幕,夜已沉寂,如鸢躺在床上,将今日发生之事细细理了个头绪。 方才打湖心亭里回来,临走前虽说她应下了萧云淮,但实则,却是她有所隐瞒,故意为之。 的确,她就是萧云淮口中所谓的天师门血脉,天师门楚家的后人,这点一从他口中得到印证时,她内心几乎怦怦直跳,但还是小心竭力地压了下去。无他,只因她当时便已决定,自己既是天师门后人,那么于辟阳珠一事上她就不可能放弃。 既如此,便也不可能让萧云淮再参与其中。 一来是入玲珑殿的条件实在苛刻,除了暗史官员,就只有奉旨入内这一条路,二来是此番所行实在凶险,他已帮了她许多,她便不能再将他牵涉进来,否则以他皇子的身份,若有闪失,后果只怕难以想象。 如此,方才她才表现得似是无可奈何只得认命那般,收敛起了伤心,无奈又平和地应承下他的劝慰。 而眼下思忖起自己后续当如何行事,如鸢躺在床上想了想,玲珑殿既是宫中极为隐秘的禁地,整座皇宫除开自己已经查探过的地方,若说其最有可能的位置,那便定是东南面近东侧门的一处宫门。此前她去膳房时曾远远看上过一眼,只瞧见殿宇飞檐外,树木环荫甚是遮人耳目,隐隐似有固定守卫,彼时她并不知晓那里是什么地方,如今想来应当就是玲珑殿了。 不过既有重兵把守,似上次那般调虎离山的小伎俩一定是行不通了,且入殿必得是皇族血脉,连妃嫔都不可,除此之外,便只有登记造册的暗史官员可供她乔装打扮,不过那暗史实在神秘,依照萧云淮所言,玲珑殿的暗史从不会光明正大地出现在朝堂之上,不易见到。既如此,还是先去玲珑殿周围探探虚实,摸清把守的兵力...... 敛定思绪,她在床上辗转一个翻身,月色隔窗,朦胧地照在她脸上。 此番计划非同小可,需得十二分小心,至于萧云淮......她心底微微地轻叹,若有命活着,往后定与他好好赔罪。 窗外云雾渐起,穹苍之上银月不见,床榻上辗转反侧之人终于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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