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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殿萤飞思悄然(二十四)(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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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安城外不出十里处便是元昭山,山上高处除一座专门供奉皇家香火的元昭寺,山顶处还有一间茅庐隐于竹林间,正是清晨,竹林里烟雾缭绕,竹叶上坠着晨露,空气很是新鲜。

茅庐外,一身姿修长的清俊公子立在窗前不紧不慢地挑拣着竹篼里晾晒的药材,公子一袭清绝出尘的白衣,面上神色淡然,眉目略显硬朗,浑身一股洒脱淡然气,耳听竹林间青石路上枯枝踩踏作响,人未至,就先出声道:“你昨夜递信给我叫我一早就在这里等候,可是宫里的事情有些眉目了?”

话音方落,青石路上便现出一道挺拔的身影。

萧云淮一身玄衣从青竹后探出,与白衣公子颇为熟稔,近身后未作他言,径直便道:“有人来寻辟阳珠了。”

他说这话时语气凝重,神色肃敛,闻言,白衣公子眼神一滞,“可是你查探到的那人?”同时停了手上的动作,抬首望向他。

萧云淮却是摇了摇头,目光沉着,“并非那人,是我母妃身边的一个宫女。”

而这宫女,指的便是如鸢。

“娴妃娘娘身边的宫女?”

白衣公子眼中掠过一丝惊异,眉宇微蹙,全然不明白怎会是个宫女,按理说,这许久以来他们搜寻的应当是一男子才对。倏忽间他心中又更生疑惑,譬如这宫女的来路,怎会知晓辟阳珠,又缘何要寻此物......再就是,她又怎会在娴妃身边?不过心中虽疑惑众多,却也并未急切,只是伸了伸手,示意萧云淮一同坐下再说。

而萧云淮与他十分默契,单一个眼神便知他心中种种疑虑,二人坐定以后,跟着便将自己如何与如鸢相识再到如鸢寻找辟阳珠之事的前因后果一字不落地皆告诉了他。

少顷,白衣公子都在暗自思忖心中疑虑,萧云淮凝神看着他,等了一会儿,只蹙眉道:“那辟阳珠,究竟是何作用?”

关于辟阳珠,他早就想同眼前人问个清楚明白,就在没多久之前,他也并不知这世间还有辟阳珠此物,更不知此物竟然就在宫中,而后得知此物,却还是因着同他一样的当朝另一位皇子——湛王。

湛王也在追寻辟阳珠此物,却是为了夺嫡之争。

近年来天枢国力强盛,远远压过四海境内其他各国,而当今天子年富力强,皇嗣繁茂,却一直未立储君。说来萧帝膝下除开尚且不经世事的两位小皇子,依凭序齿,已立足朝堂之上的便足有越王、湛王、燕王、睿王跟淮王五位皇子,不过五位皇子皆非嫡出,只因皇后元雅自早年间因故失子后身子便落下了病根,再无所出,嫡位空悬,人人皆有机会,朝中几位皇子便一直明争暗斗,皆为了太子之位。

所谓龙生九子各有不同,萧帝膝下几位皇子的秉性也是各自迥异。其中湛王虽非嫡出,但其母妃容贵妃极受萧帝宠爱,容贵妃母家冯氏家世显赫,其父为当朝相国冯衍,湛王的势力便也因此最大,心思也最为深不可测。除此之外,越王乃萧帝长子,其母又是惠妃,惠妃虽恩宠不如容贵妃,但其父镇远候姚戟同为朝堂重臣,故家世背景也不输冯氏,而越王秉性刚烈,心机虽不比湛王但好在身后有镇远候支持,自有一力与湛王抗衡。

而燕王跟睿王则既无母家荣耀又不得萧帝十分宠爱,自知无力相争便也无甚作为,说到底便也只是越王同湛王争得你死我活,这二人不过夹在其中逢源求存罢了。

只是比起燕王跟睿王的无力相争,序齿最幼的萧云淮却又不同。

身为淮王,萧云淮生来秉性疏阔,心思沉着,早年间因与萧帝不睦,本一直韬光韫玉,常常出征在外不涉朝堂,纵然积下累累军功却并无半点心思参与夺嫡。只是近年萧帝将他召回,却是有意培养,然萧云淮自己却又常常称病,只专心于军务,既不欲牵涉国政,更不在意萧帝那不过是为了用他以制衡其他皇子的宠爱,萧帝虽有斥责但也奈何不得,便也随他去了。

夺嫡之争,他本也无意关心,然自回到皇城之后他却发觉了党争之中的一些蹊跷。

按理说,原本湛王同越王在朝堂上相争,多年来本是不相上下的形势,然近两年朝野上下明里暗里发生的一些事却在无形中接二连三地打压住了越王。先是越王的左膀右臂吏部与工部被接连拔除,换了新人,而后更重的是镇远候姚戟被人当朝弹劾,翻出一桩惊天的陈年旧案,更是直指姚戟当年镇抚高秦来犯时枉顾军情贻误战机,灭杀良臣,而此一桩惊天旧案便是当年赫水之战。

当年赫水一战,天枢东北边境高秦国来犯,原本以天枢边境军七万兵力应对高秦本能轻松拿下,然则高秦依据地势诡计偷袭,彼时姚戟为定远将军,座下副将宋渊明发现高秦异动后将军情上报,然则姚戟仰仗己方兵马强盛已居赫水山势要处,刚愎武断高秦不可能有法子偷袭,宋渊明身为下级无奈只得遵从姚戟,暗地里却派人查探山林,布下机关防守军营。

时至夜半,丑时刚至,高秦赫威军便派出精锐以带爪绳索迅速攀上岩壁,从后背密林穿过,直袭天枢军营。

敌军突袭,彼时姚戟方才发觉大事不妙。火烧军营之后,高秦四万大军一拥而上,天枢边境军应对不及损失惨重,赫水之战战况尤为惨烈,若非宋渊明暗地里布下机关拖延敌军,又暗中下令自己手下所带兵力彻夜值守绝不可入睡,方才及时率兵先行抵挡高秦,又于火烧连营之中救下姚戟,而后又带领天枢所剩策龙军背水一战,向死而生,彻夜搏杀至天明,方才于万险之中搏杀出震慑高秦百年之内不敢来犯的赫水之战。

战事虽胜,但原本七万神勇策龙军却因为身为统帅将领的姚戟刚愎自用枉顾军情,生生折损了大半,到最后只剩两万余人,姚戟为保己身,密书一封军情奏报传回朝堂,便是这封军情奏报将赫水一战生生翻了个转。

奏报所书此番赫水一战以天枢策龙军军力本能一举将战事拿下,却因军中有奸细与高秦将领通敌卖国,才致使高秦夜里偷袭,伤天枢军力大半,而姚戟身为统帅则奋力率军搏杀铲除奸细,方才力挽狂澜击退高秦,而奏报中所书的那个奸细就是副将宋渊明。

当年姚戟将此奏报上书之后,便于边塞军营之中摆上一桌鸿门宴,于宴席之上毒杀了宋渊明连同其身边几个亲近的郎将,可怜那宋渊明本是虎将威武有勇有谋,四方斩刀不惧身死战场,却奈何最后于宴席上见身边人一一倒下,方才恍然明白。

待战事彻底平定,策龙军凯旋回朝,身为统帅将军的姚戟则成为了历经赫水一战震慑高秦再不敢来犯的镇远大将军,加爵封侯,一朝威震四海,荣耀无双,宋家却被安上了背国通敌的罪名,宋府上下八十四口人皆被满门抄斩,无人可怜。

此事在朝堂上被重新翻案后,萧帝震怒,下令彻查,之后便是姚戟被削爵革职,收监天牢,惠妃也因此事被禁足宫中,不得替其父奔走求情,萧帝也不曾去看过她。越王至此已再无任何势力,虽仍是亲王,但却今非昔比,再无任何力量与湛王抗衡。

而萧云淮虽身不在朝堂,但纵观棋盘,却发觉越王失权的每一步似乎都与湛王有关,且燕王跟睿王本并未参与夺嫡,却还是因着越王事件中一并受了牵连。萧云淮便渐渐察觉出湛王不仅是要独坐天下的狼子野心,更是在他夺嫡的道路上容不下任何一个可能威胁到他太子之位的人,这其中自然就包括了萧云淮.......

白衣公子淡扫了一眼如往常般一谈正事就神情肃敛的萧云淮,却不知为何总觉得他今日眼中似有一丝微不可察的急切,他认识他许久,从来见他运筹帷幄向来步步为营波澜不惊,却不知这一丝的急切是为何而来,便暂且先压下自己满腹疑虑,只先同他释道:“辟阳珠与我祖上有些渊源,据说是世间绝有的至阴之物,只此一样,至于此物用途......”

“有道是‘阴阳相克’,辟阳珠既乃至阴之物便可辟一切阳火,此物周遭三丈之内皆是一股阴凉之气,常人拿在手中便觉彻骨寒凉,蔽日辟阳。而所谓‘蔽日辟阳’便是金乌为阳,烈日炎炎时若执此物于日头下行走,也能浑身凉寒舒爽,视盛阳若无物,若是入熊熊烈火中亦能毫发无损全身而退。”

“不过我知道的也就这么多,关于此物的记载本就寥寥,搜肠刮肚才知道这么一点消息。本就是世间绝无仅有的罕物,此等妙物具体如何、还有没有其他效用我亦不知。你说的这个宫女,来寻此物替人治病却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她既来寻定然知晓辟阳珠的效用,难道她才是湛王的人?”

回转话头,白衣公子蹙紧了眉头微微停顿,却被萧云淮一口否决:“先不论她是一女子,她若是湛王的人,又怎会将她安排在我母妃的宫中?这实在不合情理,萧云澂断然不会这样做。”

而白衣公子也不是未想到这层顾虑,只是眼下这个节骨眼上,除却湛王,他却是实在想不出还有旁的什么人也想要辟阳珠,便又道:“既然她所言自己如何入的宫倒是与你所查探到的并无差异,那她入宫的目的可曾与你撒谎?”

萧云淮轻轻摇头,“我观她神情言语并未撒谎,且此人身上有一股坚毅之气不让男儿,不同于一般女子,想来并不易被旁人左右。”

不易被旁人左右,不代表不易被旁人蒙蔽,白衣公子略微思忖,看着他定定地又道:“但你也还是心有顾虑,不是全信,不是吗?”

白衣公子这话在萧云淮心里,对也不对。说不对,因他的直觉,加上敏锐的判断,觉得如鸢的确并未说谎,他心里的确都是信她的;说对,在未见到她口中所说的那位公子前,且对于她口中是从药典上看得辟阳珠此物,他又的确心存顾虑,只因辟阳珠此物实在是稀罕,世间记载也寥寥无几,论这世上,恐怕都没几个人知道。

顿了顿,萧云淮点了点头,“顾虑自然是有,因这时节实在太巧。纵然她未骗我,我却也要弄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一口答应了她,助她去探钟灵阁,除却的确想要帮她,咱们也好顺道看看,辟阳珠到底在不在钟灵阁里面。”

话止于此,然他心中想的却是更多,倘如鸢的确是个意外,她能将那辟阳珠带回去医治她家公子便罢了,倘不是意外,他便想看看,如鸢或许确不知情,但她背后那位公子到底与湛王有没有关。

见萧云淮心里有底,白衣公子跟着也放心了些,回过神来,萧云淮又同他问道:“到底事情尚未清晰,你在湛王那边可已经探得消息?”

但见他目光灼灼,白衣公子却眉梢微挑,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从之前你安排我归附于他,他给我看了那幅画像后却一直没有什么动作。据我的观察,湛王他自己倒是也未将事情全部查清,且再等等,等他自己主动来告诉我,他还有用得着我的时候。”

而今关于湛王夺嫡的谋划,到底要拿辟阳珠做什么,要如何对付他,萧云淮也明白要探清这些尚需时日,尤其是他安排了眼前人在心深似海的湛王身边,更需等待机会。

他刚微微颔首,便闻白衣公子转念又道:“不过既然湛王找到了我祖上之物,那便一定跟辟阳珠也有关。我们尚不清楚湛王何意,若是那辟阳珠跟那画像之人有关,又若是这宫女的确只是个意外,你真要替这宫女寻得此物交给她白白带走吗?”

白衣公子凝神盯着萧云淮,语气里有些试探,此言一出萧云淮神情微滞,片刻才道:“此物还未寻得,待找到后再说,纵使没有她,我们也必得赶在湛王之前拿到此物。此刻湛王应当快要出宫回府了,你且先回去,眼下我也该去他的人面前露个脸才好。”说着便朝白衣公子点点头,拂袖离去。

白衣公子望着竹林间那一点玄色身影,神情恍惚地沉沉一叹。

他素来最知萧云淮的心思,萧云淮本是自少时起便在战场上真刀真枪血海里搏杀出来的,行事向来杀伐决断,方才却说日后再说,未必是他心中没有思量,只看来是有可能要将辟阳珠交给那宫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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