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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月不知心底事(十四)(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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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间岁月悄然,倏忽时日便过。

如鸢这些日都在泽月山过得颇为清净安然,惟有一样叫她十分火大,几近捶胸顿足。

便是她原以为跟在昆玦这神仙的身边,她这个狗腿子的待遇自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想着虽说是做了他的奴婢,不过是端茶倒水、捏肩捶腿那点子事,他这点地界,收拾打扫起来也不费力。

以为从今往后自己不仅不必再风餐露宿,闲暇时还能去山顶吹吹风,练练剑,无聊了又可去山下柳乔镇逛逛;以为山上的四时野物,山下的人间烟火,皆在囊中。

只是她错了,大错特错!

昆玦那厮不仅骗了她,他这里根本没有月钱,一个子儿都没有!且还不包吃,只包住,每日如鸢都得自己出门找吃的。

不是野菜野果就是野菌,竹笋都被她掰空了,都是天生天养的东西,运气好的时候收获颇丰,运气不好的时候一无所获,而且山里还没个活物,连只兔子都不曾见着,不知都死哪儿去了。

不仅费功夫,每回她还得掐着时辰赶回。

几日下来,她便时常饥肠寡肚,干活也没力气。

当她气势汹汹地质问昆玦那厮时,他竟还挑眉笑答,他可从来没说过在他这里当奴婢会包吃包住还有月钱,是她自己以为的。

如鸢记起,前些日她问起这茬时,他的确只回答了三个字:你说呢?

可她哪里想得到,有哪个大户人家买了丫鬟仆人还能不管吃不管住还不发月钱?

当时看他锦衣华服,用物皆精,这般阔绰都摆在她眼睛跟前了,难道她还能以为他这样的人,会是个付不起月钱还不管自家奴婢衣食的人?

可谁知,他就是!

不仅如此,当如鸢问他要个交代,甚而退至底线同他表示自己可以不要月钱但得管饭时,他竟大方地笑着同她说,纵然已经定了契约,她既不满意,随时都可以出洞下山去。

他面上盈盈笑似明月温润,说话也点到为止。

但如鸢又如何不明白,那话都不用他再说一次,要脱身可以,下山之前得把命先还回去!

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

时已至午,日头正大。

如鸢刚替昆玦点了香,现下立在他旁边歪头耷脑地又擦起那一方白玉镇纸。

他自然执书静看,悠闲自得,可她腹内空空,只灌了一肚子水,也不顶饿,直是昏昏欲睡。

见状,昆玦嘴边哂笑,眼下方才午时,眼前人竟如此惫懒。

看来他还是对她太宽容了。

而昏昏沉沉的如鸢自然不知他这些暗自揣摩后总结出的小心思,否则她一定会觉得他很不要脸。

她手里装模做样地擦着镇纸,精神却越来越不济。

今晨打一早她就只吃了两枚果子,此前在山顶寻到那种像李又像桃的野果早被虫子吃光了,只留了几个空心的烂果给她,后来她死活没找到点别的东西,而旁边那个没良心的才不会管她这些闲事。

恍惚中,如鸢实在困顿,手里也没力气去握那枚沉甸甸的白玉镇纸,倏忽一个不觉,镇纸便从手中滑落下去。

屏息凝神之际,如鸢倏地清醒过来。

那镇纸可是白玉做的,她虽不深识,却也能看出那白玉质地颇为上乘,若是把它摔了,那她悍勇一世恐怕也就到头了。

不等她反应过来去接,本还在认真看书的昆玦忽地伸过手。

他甚而眼皮都不曾抬一下,镇纸便牢牢接在了手中。

如鸢惊得心都快从嗓子眼跳出来,愣愣地瞧着他,他接的不是镇纸,他接的是她的小命。

“公子真是好身手哪!”

彻底清醒之后,立马试图用一句马屁将自己的行径掩盖过去。

昆玦观她如此惫懒被自己抓了个现形,竟不知错,还敢来溜须拍马,握着镇纸冷翻她一眼。

“你要不要到这里来睡?”

他点了点自己的大腿,眼角眉梢皆是讽意。

“不了不了,瞧公子您说的,您继续,继续。”

如鸢连连摆手,这提议虽是不错,但她自觉不能占眼前人便宜。

说着便从他手里接过镇纸,当着他的面使劲擦了起来。

昆玦冷哼一声不再理会她,只是回过目光时,眼帘微沉,视线却不在书页上。

瞧着她这日子不好过,想来也坚持不了两日了。

犹自昏昏然的如鸢不曾察觉到这些细微,也并不知他腹内这些算盘。

方才清醒了片刻,到底是饥肠辘辘,很快又打不起精神。

不过一想到方才的事,她自觉眼前人的身手当真是快,称是迅疾如风也不为过,信手一抬接住镇纸不是最要紧的,要紧的是他的视线还一直盯着手里的书,这般灵敏反应,实在了得。

如鸢又想到疾风寨那伙被他料理了的倒霉山贼,迄今为止,她都再没见过那伙贼人的踪迹。

也不知他师承何门何派,身手竟如此了得。

她一边琢磨,一边倏地来了精神。

“公子,眼看都午时了,你看你也看了一上午的书,不知公子你可饿了?”

如鸢想着自己正好趁此间隙同他攀扯两句,一顿溜须拍马,说不定把他哄高兴了,待会儿能宽限她些时间出去找吃的。

她若无其事地望了眼洞顶天窗,脚下也往昆玦身旁凑了凑,果然见他头也不抬地回了句:“不饿。”

无妨,如鸢自然料到会是如此,正好趁势展开话头:“不饿也行。诶对了公子,方才我见你身手很是了得,不知公子师承何门何派,练得是什么心法,学得是哪派功夫,可否让我见识见识?”

视线微微停住,纵未抬首,昆玦也知她又要搞些妖蛾子。

这些天如鸢没少在他耳根子前聒噪,不是同他闲扯山间野物少,就是抱怨他给的时间不够宽裕,要么闲得无聊又同他掰扯起山下的事,说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听得他不胜其烦。

如鸢不知他心里已经警惕,带着笑颜犹颇为关切:“不知公子可口渴?我这儿有水,您喝两口慢慢讲,咱们不着急,公子你别跟我客气,我以后还得多仰仗您呢!”

“还有公子,我说公子你——”

她话还含在口中,但已经实在等不了听她道出真实目的昆玦就已经蓦地丢了书册一把将她拉过,嫌她如洞外的杂鸟一样聒噪至极。

“谁容你如此聒噪扰我清净?你既如此想见识,我便让你见识见识。”

昆玦狠狠咬着牙,眼底寒光迸射,紧紧捂住她的嘴巴。

如鸢一屁股坐在地上,只抡圆了眼睛在他指间迸出几个字断断续续:“公......我......”

“你还敢继续闹?”

昆玦没想到她竟然还有胆气。

如鸢也立马可怜巴巴地望向他:“我......还......”

“你竟当真还敢?”

这倒让他微有些诧异,眼前人此前不是那般识时务吗?这才几日,竟就变得如此不识好歹了。

看来他还是对她太过宽纵,手上的力道便又加重了几分。

如鸢实有些急了,她哪敢不识好歹啊,只是这人的气力委实是大,即便她用双手竭力想将他掰开,却也只掰得一条指缝,才容她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字:“敢......我敢......!”

“我倒是没想到,你竟当真还敢!”

果然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昆玦冷笑一声,脸色倏地阴沉。

“想是我太过容你,便要叫你都骑到我头上来了!也罢,眼下你既想见识,那便见识,也好长点记性,明白明白主仆之分。”

说罢,他幽深的眼中便隐隐泛起红光,手上的力道也跟着加重了几分。

如鸢眼底蓄起泪花,两眼一翻几欲昏死过去。

这怎么能怪她,她想说个清楚明白,可他的手她掰不开啊!

眼看快喘不上气,她只能釜底抽薪,索性一咬牙,干脆反捂住他的手,往唇上使劲一按。

“啊——”

“你是狗吗!”

洞内一声惨叫,方才蓄力的昆玦被如鸢杀个措手不及,何曾想到她竟敢反过来捂紧他的手狠咬一口。

想他这般的人物,还是被如鸢一口洁白的好牙咬得吃痛不已。

“你才是狗!劲可真大,我话都没法说,差点气都喘不上来了!你要憋死我吗?!”

昆玦虽松了手,如鸢却被他一手推开。

“你!”

一见如鸢还胆敢还嘴,他怒目间倏地抬手。

如鸢惊得顾不上屁股吃痛,以为他要打她,立马先护住脸。

“公子饶命!公子莫打我!你听我解释,我真不是存心咬你!”

“你解释什么解释!”

蹙眉间,昆玦微微愣了愣,他扬着手不过是因吃痛,想看看她咬的牙印,怎么还被她当作他要动手了。

“这真不怪我啊公子!方才我是想说公子我不闹了公子我哪里还敢闹敢什么敢我真的不敢了,可是公子你捂着我的嘴我根本就说不出来啊!”

如鸢泪漪涟涟,似过年放鞭炮般地噼里啪啦一连串吐出,一句都不带歇的,生怕自己说慢了,眼前人会赏她一记耳光。

半晌,未见耳光落下,她才微微探出余光瞥他,却见那悬在半空中的右手早已收了回去。

“公......公子......”

昆玦面上阴云犹沉,瞥了她一眼后没再多说什么,犹自吃痛。

如鸢终于松了口气,只是仍小心翼翼,想起方才他一瞬气急的样子,不禁还是有些后怕,“公......公子你方才那个样子是要打我吗?”

昆玦眼底不屑,原她还是怕他的,至少怕他动手打她。

不过他何曾至于动手打女人,不管是什么身份,他都不至于。

“你怕我打你?”

他略挑眉梢,想起她方才躲避的样子。

如鸢抿嘴:“也不是,我也不是怕你打我,就是事情有些突然,你突然把手抬高,我以为——”

嘴上这般说,但她其实并没有以为他会真的打她。

他方才只是气急抬手做个样子,这点她还是看得出来,眼下不过顺势卖个委屈罢了。

“你以为什么以为?你那么用力咬了我一口,我抬手看一眼都不行?!”

昆玦摊过右手掌心,虎口处连带食指上两道入骨的牙印便清晰地映入如鸢眼帘。

如鸢没想到自己竟咬得这么深,有些咋舌,“我没觉得我用了多大力啊......”

他倏地侧过首,刀子一样的目光狠狠剜了过来,这是她现在该说的话?

如鸢立时抱歉地把头低了下去,“对不住公子,我错了,公子你大人有人量,就饶我这一回罢!”

昆玦只道:“我才是狗?”

“不不,我是......”

如鸢讪笑,“下此我一定轻点。”

“还有下次?”

他眼带锋芒地又扫了过来,如鸢才惊觉自己嘴快又说错了话。

“不敢不敢!没下次了,没下次了!”

“罢了,懒得再同你耗费,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昆玦冷哼了道,瞧了瞧指间牙印,复又重新拾起一旁的书。

如鸢点点头,委屈巴巴地也再拾起那方白玉镇纸。

“我不是说这个。”

他倏地蹙眉,余光中看见她这般模样。

“那是?那我......?”

如鸢还在发愣,他也没吩咐别的什么啊。

昆玦只得放下书,扫了扫外面天光,“多半个时辰,你到底去也不去?”

惊异间,如鸢倏地明白了过来,眼前人这是终于良心发现了啊!

“去,去!我这就去!多谢公子!”

她捺住心中欢喜,当即秉手朝他一拜,紧跟着脚底抹油,生怕自己走慢些,这尊喜怒不定的神仙就变卦了。

待她走后,昆玦才缓缓放下了书,望着山洞里又只剩下他一人,抬起右手看了看那两道牙印,嘴角忽地往上扯,转而拇指一抚,那两道牙印便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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