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蘅笑了一声,“我们走水路,是专为那只水妖而来,十来名师兄弟放了血,不想水妖过来沾沾唇就走,真是头也不回,好似别的地方有天大的珍宝……” 温枕雪垂下眼睫,她算过时间,可文中只提到扶风山众除了水妖,确实没说什么时候动手,当时水妖迟迟不来,她也差点怀疑被扶风山弟子干掉了。 只是没想到如此碰巧,刚好撞上,把江蘅引了来。 “我追着踪迹而去,见到一艘匪船,小畜生津津有味大快朵颐,我横看竖看,横竖看不出来那些汉子比我的师兄弟们好在哪里……” “直到你从下层船舱上来,手心伤痕未愈。” “我很好奇,你怎么知道水妖在附近,又怎么知道她不吃女子?” “……”静静地听他说完,温枕雪拨开打到脸上的发梢,被江风吹得毛茸茸的发际为她增添几分自然的可爱。 “江少侠想听实话?” 江蘅移开目光,一边眉梢高高扬起,侧脸线条优美,唇畔的弧度满是讥嘲。 “不想说就罢了,我对别人的秘密不感兴趣。” 温枕雪弯起眉眼,笑了笑。 颈上淤青被一条细长柔软的白绸覆盖,带子尾端盈盈坠到腰间,被风吹起,她伸出葱白的指尖,缠住又松开,“可我想说。我还想请姨母帮忙分析,当时听到的吹叶声是不是错觉?若我没记错,应该是一位后腰扎着柳枝的侠士救了我,他如神明降世,大战水匪与水妖……姨母一定会替我找出这位救命恩人、并狠狠感激他的,江少侠你说呢?” “……”江蘅目光沉下来,黑眸深不见底,隐隐掠过寒星和稍纵即逝的暴戾。 温枕雪单手抚着颈项,生气吗?我也生气,脖子现在还疼呢。 “给你这个机会,师娘就在下面,我不拦你,”江蘅一个俯身,咫尺之隔,马尾从身侧垂下来,酥麻麻地扫过温枕雪的侧脸。 他依旧笑着,眸中却寒星遍布,一字一顿地道:“你敢去吗?” 温枕雪:“……” 她不敢。 江蘅的破事一旦捅出去,仙门能不能及时反应她不知道,但江蘅黑名单上,她的大名一定排第一。 到时候就是不死不休的追杀……或许不需要追杀,毕竟她是个脆皮,事发当场就顺手解决了。 雷点蹦迪可真有意思,就是容易死。 温枕雪默默抚上胸口,叹道:脆皮没人权啊。 “江少侠有没有听过一句古话?识时务者为俊杰。” “……” “我小名就叫俊杰。” 江蘅眯眼。 温枕雪指着自己,“我一向人如其名。” “……” 半晌,江蘅直起身,狠厉隐没在看不出情绪的面孔底下,声音淡淡的,说不上是嘲讽还是夸赞,“温姑娘真是伶牙俐齿。” 他懒得再跟温枕雪虚与委蛇,快步下楼,拐角时余光一瞥,见温枕雪正脱下他的披风,柔和清明的天光洒在她身上,衣裙翻飞,雪白的肌肤几近透明。 确实人如其名。 跟捧雪似的,白得晃人眼睛。 - 归夫人令弟子们在离城镇最近的地方靠岸。这是一处废弃的码头,长长的舷梯延伸而下,长久不见天地的女子们经过简单梳洗,依次从船上走下,她们四处张望,絮絮说着话,脸上满是不敢置信和喜极而泣。 温枕雪站在二层甲板上,看着她们相拥而泣。遭逢一场大难,幸而性命仍在,余生漫漫,总能遗忘这场噩梦。 温枕雪迎风站着,半刻钟过去,她在冷清的秋风中吹出了眼泪,决定让小铃儿改名叫小猪儿。 只怕江蘅施的咒术不是安魂咒,而是长睡曲,别人都醒了,就她还在睡,归夫人的女修去了半晌,不知遭遇了怎样的挫折,至今未归。 “我还以为你会多留一段时日,毕竟师母很喜欢你。” 江蘅一身门派统一的青白弟子服,袖口束得利落,都是一模一样的简单劲装,偏他穿得潇洒俊逸,倚着护栏没什么表情,若不是话中似有若无的讥诮,温枕雪还以为他真是来告别的。 不开嘲讽好好说话会死吗? 要么虚伪地笑,要么真情实感地发疯,神经病果然走的是极端,没有中间值。 “有事要做,不便叨扰。”甲板上众目睽睽,温枕雪维持着淡漠少笑的人设,清眸遥遥地向远方眺望。 修真世界常有夺舍诡事,倘若性情大变,大家第一反应绝不是伤了脑,而是鬼上身。 她又不缺心眼,那套说辞只能骗骗真缺心眼的小铃儿,与其乱编故事,不如稍作伪装,反正不会一直相处,演一演也不掉肉。 江蘅要笑不笑地扫她一眼。 “你这人真有意思,明明活泼好动,狡黠有趣,非要装得冷漠孤高……对你有什么好处吗?” 江风卷过耳畔,两颗白玉珠摇曳不止,细细的链子拽着它们在侧脸处晃动,温枕雪目不斜视,胡说八道:“你出身宗门,不接触世家,自然不知道世家女子端庄温婉,是为觅得如意夫婿。” 江蘅:“……就为这个?” “就为这个。” “嗤,”江蘅冷笑一声,评价道:“庸俗。” “嗤,”温枕雪也笑,“我只对重视的人庸俗。” 言外之意,你想让我孤高还没有呢。 江蘅声音冷淡:“马上要下船了,你确定要这时候招惹我?下船之后,可没有师娘护着你。” 温枕雪:“……我都保证不会说出去,你还想杀我?” 江蘅勾起嘴角,指节抵着鼻尖,“谁知道呢,看我心情。毕竟温姑娘实在太好杀了,闲来无事找找乐子也好。” “……是吗?” “竟有此事?!” 归夫人握紧温枕雪两只手,眉心紧拧,看了眼一旁的江蘅,冷哼道:“我知道了。你放心,我会派人看好他,这段时间就在船上养伤,哪都不许去……这小子,受伤也不知道说,竟一个人生生忍着!” 温枕雪垂下目光,时不时附和点头,又担忧地看一眼江蘅,眼中满是真情实意的关怀,“想来是怕您担心,江少侠才隐忍不发,当初在船上——” 江蘅脸上的笑挂不住,目光锐利如刀,直直逼着温枕雪。 “——他奋不顾身为我挡下水妖一击,重伤呕血,怕是伤及肺腑。” 江蘅眸中的阴冷褪去,气得牙痒,看那模样,应该是想冲上来咬她一顿。 归夫人看不见的地方,温枕雪得意地朝他眨眼。 “……不说他了,”归夫人没好气地甩袖子,右手佛珠跟琉璃串子似的脆响,她皱了皱眉,随手取下,又在腰间摸索一番,取出一枚铜制的信号弹来。 “你一个姑娘家独身上路,我实在不放心,不过既然你坚持,我也不好强留。这是扶风山特制的紧急传讯器,遇到危险扯掉拉环,方圆十里的扶风山弟子都会有所感应,定在半个时辰内赶到。” 内里装的不知是什么,比寻常信号弹轻盈许多,两侧有符文罗列,入手触感冰凉。温枕雪感激不已,“谢姨母。” 归夫人让江蘅送她一段。 离了码头,便是一大片郁郁葱葱的密林,遮天蔽日,小径隐约,最近才下过雨,足底青泥柔软,小铃儿蹦蹦跳跳地走在一旁,一时摘两朵清新的小花,间或捡两颗漂亮的石子,在树林中乱钻,身形时隐时现。她在山中长大,对这样的环境有天然的归属感,十分雀跃。 温枕雪缓步轻移,身后不远不近地缀着一道脚步声,是江蘅。 脚步声在某个瞬间陡然消失,温枕雪警觉地停步,一样冰凉的物什悄无声息贴上她的侧颈。 “……刚刚好玩吗?”江蘅贴着她的耳畔,情人耳语般低低地问。 温枕雪垂眼飞快看了下——匕首,一把寒光锃亮的匕首,散发着森冷杀气。 一看就是见过血的。 江蘅攥着她的肩头,将她摁向路旁的树干。冰冷寒光始终贴着喉咙,让人感觉随时会迸出血来。 “温姑娘胆子很大啊……”面对面,江蘅笑了一下,眉眼弯翘,呼吸暧昧地铺洒在她唇边,“你……” 这时小铃儿从树林里钻出来,刚巧看到这一幕——江少侠把她家小姐拉到树后,身形倾压下去,姿态亲密,作势要吻。 “登徒子!休得无礼!”她大喝一声,瞪圆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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