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木是斯内克帝国最普通廉价的一种树种，多产于边境。
相比于其他木质，它质地较软，韧性强，通体呈现嫩黄色，在边境多用于房屋搭建。
是一种很普通的树种。
可这普通的木材，经过打磨雕刻装饰后，成了个既美丽又逼真的娃娃，完全看不出它曾经朴实无华的样子。
而且，不只是桌面上，路孟陡然想起，咖啡厅中，来往的服务员，肩膀上似乎都有个木偶。
路孟坐在帝青身边 ，指尖摩挲着桌上的笑的灿烂的木偶，眼中有些探究的望向帝青。
也因此，她没注意到，木曦起身后，眼中一闪而过的诧异。
包厢门再一次关上，路孟压制不住好奇，指尖摩挲木偶的动作用力了些，木偶不堪重负，发出声抗议的嘎吱声。
对上帝青投过来的，像是在看小孩胡闹的无语眼神，路孟讪讪的将木偶摆正。
她放下手，若无其事的别过头，一副很欣赏包厢装修设计的模样。
帝青也懒得拆穿，她轻轻一哼，拿起汤勺，在瓦罐中轻轻一搅，清脆的碰撞声，夹杂着她淡淡的戏谑笑意，一同响起。
“很好奇？”
路孟有些尴尬，她不自在的向后一倚，扬起头，目光投向包厢上方，装似无意的说道：“你这咖啡厅，木偶娃娃挺多啊。”
帝青拿起汤匙 ，喝下一勺混浊的药液，习以为常的苦涩漫上口腔，她眉眼倏地染上一丝恹色，声音也不知不觉冷淡起来。
“小曦家祖上以木偶戏为生，店里事务不多的时候，她就会做一个木偶。”
“这样积攒了许多，我索性就把木偶当做咖啡厅的一大特色，用来招揽顾客，效果还不错。”
祖传的木偶戏？
路孟想起木曦肩膀上那活灵活现的木偶，突然有些感慨。
她在边境，看到了很多像这样一代代传承一门古老手艺的家族。
只是这些家族几乎都遗落在了时代的脚步中，祖上光荣不在，只留下只言片语。
很少有完整遗存下来的。
没想到在首都还能看见这样的存在。
不过，更重要的，似乎是帝青面前的药汤。
路孟直起身子，见帝青速度很快，一勺一勺，把瓦罐里的药汤喝了个一干二净。
仅仅是闻着，这药汤都有一股浓郁的苦味 ，路孟难以想象，真的喝进肚子里，又会是什么滋味。
光看帝青那不算愉悦的脸，就能想到这药汤到底有多难喝。
帝青先漱了漱口，确定味道少了许多，这才放下手，拿起一旁的手帕优雅的擦了擦嘴。
这还不算完，帝青又抓起了一把桌上五彩缤纷的巧克力豆，放进嘴里。
路孟终于知道，桌面上那些五颜六色的糖果巧克力都是为谁准备的了。
眼见着帝青面无表情，唇瓣翕合，牙齿上下搓动，巧克力豆跳跃着，发出咔嚓咔嚓破碎成泥的声音。
路孟只觉得一阵牙酸，这么多，不齁的晃!
她悄咪咪的瞟了眼帝青面前的瓦罐，明明没什么明显的动作，可还是被帝青发现了。
帝青语气不算好，也不算坏，但总归有一种不爽的不虞，以及漫不经心的诱惑，“很好奇？”
和之前一模一样的问句。
意思却截然不同。
之前只是懒散的调侃，这一次，却没那么简单了。
帝青定定的望着路孟，碧眸犹如森林僻静处深不见底的寒潭，诱惑着路过的旅者深入其中。
帝青眉眼轻挑，面上几乎明晃晃的写着，你敢吗？
敢吗？
路孟沉默半晌，转过头，换了个话题，“你还没告诉我，来这里干嘛？”
很生硬的转场方式，侧面表示了回话人的不情不愿。
不出所料的无趣感浮上心头，帝青将上颚最后一点甜意扫去，曲指敲了敲桌面，语调微扬。
“当然是带你来喝药了！”
路孟：？？？
路孟一脸懵逼，这让帝青觉得有点可笑，她散漫的开口，带着点笑意。
“你不会以为，我真的只是开咖啡厅的吧？”
路孟从这短短的一句话里听出了，某人对她智商的隐隐怀疑。
顺着帝青的视线，路孟默默低头，视线回到了托盘以及其上的瓦罐身上。
看着托盘上并不明显的几道划痕，以及瓦罐外表面淡褐色的烧痕，路孟灵光一闪，心有明悟。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帝青就率先开口了 ，“你们这些拥有精神体的人啊，在召唤出精神体的时候应该知道的吧？”
“精神体也是需要能量补充的，简而言之，它们需要与其相连人类的精神力作为补充。”
路孟沉默，想起她过去在边境中挣扎时经历过的，旁观过的。
这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是天才。
也不是所有人都像她这么幸运。
帝青勾着黑发，笑意璀璨，可路孟却觉得，她别有深意，“当然，对于大部分人来说，供与需是达不到平衡的。”
“——所以，就需要外力？”路孟沉声问道。
帝青给了她一个 “你说呢”的眼神，不疾不徐的继续道:“精神力本就是由人体本身产出，既要满足自身需要，还要供精神体使用只能依靠外力补充。”
“其中汤药就不失为一种比较合理且易吸收的方法。”
路孟：“可是，据我所知，帝国现在更流行的是直接注射或者……”
吞噬。
路孟顿了顿，到底没把这两个字说出来。
相比之下，帝青就要没那么多顾忌了 ，“注射吗说好听点，是只是将大部分刺激人体脑域发育的药物，在人体流窜一圈后发挥作用。本身就有着很强的副作用与不确定性。”
“说不好听的，就是把别人当做一次性工具人使唤，而且还是能废物利用那种。”
“给帝国下层老百姓们用的东西，难不成是什么好玩意儿？”
帝青抬眼，凝视着路孟，语气依然轻松 ， “我记得，五年前，军方还免费提供注射，专门给边境入伍的士兵们呢？”
“你当时还在边境，不会不知道吧？”
帝青歪歪头，浑然不觉得自己说出来什么敏感的话，她嘴角勾起，似乎在笑 ，可眼里却半点笑意都没有。
那层温文尔雅的假面自始至终都牢牢的套在她的脸上。
只有从那双眼睛里，才能透见几刻真情实感。
此刻 ，那双碧眸，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是寒天腊月里，被白雪覆盖下埋葬无数生命的森林，冰冷且干枯。
最深处隐藏了无尽的寒意与冷漠。
路孟心里一紧，回想起自己偶然知道的东西，几乎以为帝青知道了些什么。
她手紧了紧，脖颈连带着肩胛骨上的肌肉极力舒张下来，面上几乎瞬间认真起来。
路孟冷静的直视着帝青的眼睛，一字一句，“那些人，早晚会下地狱的。”
“他们会遭受应有的报应。”
“失去他们所渴望且拥有的一切，被晾晒在太阳下，成为一缕没人在意的灰烬。”这是她的理想，也是她一定会做到的事情。
报应吗？
这明明是只有三岁小孩才相信的话，但在路孟嘴里说出来，却意外的拥有可信度。
是做开创，还是做毁灭？
这是截然不同的两条路。
帝青忍不住低眉浅笑，她长睫微颤，眼睛里的寒冰融化殆尽化作一汪春水。
帝青笑着，眨眨眼，她抬手拍了拍路孟的肩膀，一副你怎么这么大惊小怪的表情。
帝青修长白皙的手触碰到紧绷的肌肉，顿了一刻，随即放在了上面。
“我也是道听途说，路孟你怎么这么惊讶？”
路孟嘴角抽搐着，有一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却也只能将过就过，让帝青把话题掠过去。
但，还是心里怪怪的，她刚想拍下帝青的手，就发现对方轻描淡写的收了手，转回了一开始的问题。
“总之，无论是注射还是吞噬，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进行的。”
帝青哼笑一声，“毕竟，一种太粗暴，另一种太血腥。可不是谁都像那些老变态一样，那么下得去嘴的。”
路孟无视了老变态三个字，半晌，她问：“首都也有人不愿意吗？”
这话问得不清不楚，帝青也回的模棱两可。
“谁知道呢？可能是良心尚在，也可能是怕冤魂夜里来找，也可能是胆小怕事。”
帝青慢慢笑了，她说，“谁知道呢？”
很轻慢，很不以为意。
因为帝青知道，如果没有出现另一种方法 。
这些人，大部分是坚持不了多久。
他们中有多少，可以眼睁睁看着身旁的人靠着他们不敢亦或是嗤之以鼻的方法，不断进步，直至远远超越他们。
当那些人站在高处，取得了他们梦寐以求想都不敢想的东西的时候，那仅存的良心与道德，还剩多少钱？
不选，不过是没被逼到那个时候罢了。
每个人心里都住着一头野兽，只看是否打破屏障，放野兽出来。
路孟舔了舔左上角虎牙，微微俯身。
她本就比较高大，此刻又是坐在沙发扶手上，更是比帝青高出一截。
淡淡的阴影，连带着和缓的呼吸声笼罩在帝青身上。
当人与人之间的距离近到一定程度，有些东西是隐藏不了的。
就如同此刻。
帝青低垂下眉眼，浓密纤长的睫毛颤动着，挡住了碧眸中涌动的情绪。
她缓缓向后移了半寸，直至完全脱离路孟的阴影。
包厢内寂静无声，许久，路孟开口，“未曾发生的事情，我们不能认为它一定会发生。”
“假设，之所以是假设，就是因为它缺乏现实的依据与判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