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近县廨一处民宅,赵莽父子暂居在此,数十个红巾军里三层外三层严密看管。 负责看押的,正是宦塘镇小保长王铁山。 他已率领大部分宦塘镇保丁,正式参加摩尼教红巾军起义,方毫封他为“左领军大将军”,负责统率三百兵丁。 堂屋里,赵莽焦躁踱步,赵陀阖眼坐在一旁。 鲁达摸着大光头,想说话,偷瞄赵陀冷沉脸色,又不敢吭声。 堂屋外,王铁山披皮甲戴毡笠,挎着刀来回走动,一脸神气扬扬,不时朝屋里瞟一眼。 “你小子能不能别晃悠,俺瞅着脑瓜疼!”鲁达一拍光头,没好气地嚷嚷。 赵莽立时压不住火气:“你还有脸说?我爹和你做同门师兄弟,当真倒了八辈子血霉!” 由不得赵莽不气愤。 前世看水浒,就挺厌恶宋江。 如今,又莫名其妙卷入梁山和方腊余孽的造反阴谋。 本想自己重活一世,家境也算殷实,就算没啥大志向,今后跑到南边混吃等死,也能安稳过一辈子。 谁知天不遂人愿,鲁达这个梁山贼竟然和自家老爹是同门师兄弟! 鲁达为救宋江,联合方毫一伙红巾余孽,占据余杭县造反作乱。 赵家大院一把火烧个干净,原本勤勤恳恳的乡民,在摩尼教蛊惑造谣下,激起对朝廷满腔仇恨。 这下可好,丁壮们红巾系额,口里高喊替天行道,投入摩尼教怀抱,竖起反宋大旗,起义造反去了。 钱氏毁了,赵家也毁了,余杭县大大小小的富户、地主,大多下场凄凉。 过去许多年里,赵陀从未苛待名下佃农,是余杭县有名的大善人。 现在,摩尼教用分田地鼓惑人心,像赵家这样的小地主,不论以前口碑如何,立马成了义军眼里十恶不赦之徒,欲除之而后快。 赵莽痛恨乡民们愚昧短视,更痛恨摩尼教借义军名号戕害百姓。 鲁达在他眼中,也就成了挟道义之名行抢掠之事的贼寇。 鲁达自知理亏,悻悻道:“俺当初满心想着救宋江哥哥,没顾得上考虑太多......” 赵莽怒道:“为救宋江,就把我父子拖下水?你们梁山贼不是满口义气、仁德?我爹冒险放你一条生路,你倒好,偷偷摸摸和魔教妖人勾结,跑回来祸害我赵家? 贼寇就是贼寇,假仁假义! 难怪成不了气候!还替天行道?我呸!~” 鲁达火冒三丈,一掌拍在手边茶案,咔嚓一声,茶案散架破碎。 “洒家知你心里有火,不跟你一般见识! 骂归骂,可别带上俺梁山好汉! 他们都是头顶天,脚踏地,敢和撮鸟朝廷干仗的英雄好汉!” 赵莽火气上头,照旧大骂:“一帮绿林强盗,也敢自称英雄?宋江要是有能耐,就不会在海州,被张叔夜率一千乡兵打得哭爹喊娘! 你个贼和尚,也不会东躲西藏,跑到余杭还被老子捉住!” 鲁达一张脸憋成猪肝色,“哇呀呀”大吼一声,拎起老拳就朝赵莽面门砸去! 赵莽当即跨步,震臂挡开,使出一招半马步反砸拳,滑步侧闪到鲁达一侧,右臂抬起以肘猛击鲁达太阳穴附近! 鲁达大惊,心神瞬间绷紧,侧身躲避的同时,反手拍击赵莽肘部,赵莽右臂肘尖擦着鲁达鼻头滑过! 交手只在一瞬间,鲁达朝后一纵,躲到桌椅后,浑身直冒冷汗。 刚才拍击赵莽肘尖的手掌,此刻竟然麻痹发抖! 鲁达满脸骇然! 若非这一拍,卸掉肘击力道,又让其失去准头,鲁达知道自己早已凶多吉少。 过了十多年刀头舔血的日子,鲁达从未觉得像今日这般凶险。 赵莽贴身瞬间,他就预感要糟。 实在是这小子力道太大,拳路太刁,出手太凶! “混账小子!你想打死洒家不成?”鲁达黑着脸大骂。 由不得他不后怕,刚才稍稍懈怠些,现在已经是死人一个。 “大郎!住手!” 赵陀也大吃一惊,赶紧起身拦在中间。 两人交手太快,他甚至没反应过来。 在军中历练多年,赵陀倒也能看出,刚才赵莽出招实在凶猛,完全是奔着毙命去! 鲁达大声嚷嚷:“师哥!你教的好儿子!好生厉害!俺只想教训教训他,他倒好,一出手就想要俺命!” 鲁达咬牙切齿,话音里充满委屈。 被一个小辈又打又骂,横行山东的花和尚,何时受过这样的欺辱? 赵莽出手后也迅速冷静下来。 刚才一招,在八极拳里算是威力较大的一招,平时对抗训练,偶尔也能使出来。 但和刚才的感觉完全不同! 太流畅、太合乎心意! 所谓身正手狠,手眼相随,意由心起,气劲相生,上下合一,腰臂合力,拳法自然! 这一份八极拳练到炉火纯青之境的心得体会,他练拳十多年,也只在刚才一瞬间真正体悟到! 前世赵莽把拳法路数练得相当纯熟,可惜他的身体条件,注定达不到如此至高境界。 教他练拳的远房亲戚“三外公”早在入门时就告诉他,以他“中人”之资,练一辈子顶多也就摸到“气劲初腾”的门槛,也就是勉强达到中等水平。 当个持证上岗的教练,做个不那么花架子的武术网红,倒也完全足够。 如今重活一世,出众的身体素质,加上前世技法上的纯熟,似乎能让他有机会冲破瓶颈! 赵莽回过神,火气消解大半,看了眼老爹和鲁达,回到椅子坐好。 赵陀看着儿子,满心惊疑。 碍于鲁达在场,他不好得多问什么,一指身旁椅子沉声道:“你也坐下说。” 鲁达摇头如拨浪鼓:“你父子联手,俺就算是只猫变的,有九条小命,今日也得交代在这!” 赵陀狠狠瞪着他:“夯货,过来!” 鲁达磨磨蹭蹭过来坐下,一脸警惕,生怕赵莽突然跳起来,又用那种古怪刚猛的拳法殴他。 堂屋外,王铁山和几个兵丁探头探脑看热闹,见里面停止打斗,又各自散去。 赵陀看了外边一眼,沉吟片刻,对鲁达低声道:“你若还当我是师哥,顾念几分同门之义,就想办法让大郎离开余杭!” 赵莽一惊:“爹!要走一起走!” 赵陀瞪他一眼:“闭嘴!” 鲁达挠挠秃头:“师哥,方才俺就想跟你商量这事儿。” 赵陀道:“你有办法送大郎离开?” 鲁达歉疚道:“之前,是俺考虑不周,没想到摩尼教这伙人手段这般狠辣。 你们留下,弄不好也会受牵连,成了反贼同伙,受朝廷追捕。 俺今夜就送你们走,不能让你们越陷越深!” 赵陀看了眼屋外,低声道:“只怕方毫不会同意。” 鲁达拍拍胸脯:“理他作鸟甚?谁敢拦,俺一刀宰了!大不了一拍两散,俺另外想办法救宋江哥哥! 反正俺梁山泊和他摩尼教本就不是一条路!” 赵陀还要说什么,鲁达道:“师哥,这事儿是俺对不住你爷俩。就算救不了宋江哥哥,俺也不能拖累你们!” 鲁达站起身,瞥了瞥赵莽,闷声道:“俺梁山泊弟兄,的确不是个个都算英雄,但也没你说的那么不堪! 不是俺们想反,实在是撮鸟朝廷不给人活路! 八百里水泊梁山,上千户百姓世代渔猎耕种,朝廷一声令下,就要收归官府所有! 两税、丁税、渔税、船税、皮货税,今天要收免役钱,明天要收犒军钱,和西夏打了败仗要收钱,和女真人联盟要收钱,鸟皇帝过寿、修道宫、建万岁山要收钱,蔡京、王黼、朱勔、李彦满天下搜刮,恨不得在老百姓身上扒下一层皮! 俺们不反,就没法活! 昏君奸臣不死,天下百姓就没法活!” 赵莽默默听着,一言不发。 赵陀仰头长长叹口气。 鲁达苦涩道:“如今,俺们梁山泊弟兄,死的死囚的囚,剩下的都在杭州。 俺知道,他们投降只是为保全性命。 不把他们救出来,俺不知道活着还有啥意思......” 鲁达大踏步走出堂室,王铁山上前拦住想要问话,被他一掌推开踉跄几步,差点跌倒在地。 堂室内,赵陀看着儿子,轻声道:“义之一字,在鲁达心里重逾千斤,你不该以此来讥讽他。” 赵莽闷闷道:“我只是觉得,或许宋江不值得他这么做。” 赵陀摇摇头:“值不值得,外人说了不算,他觉得值,就足够了。” 赵莽默不吭声。 赵陀低声道:“你刚才那套拳法,从何处学来?” 赵莽默然片刻,一脸认真道:“在监牢昏迷那日,我做了一个梦!” 赵陀惊奇道:“梦见什么?” “咳咳~我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有一位姓马的老神仙,自称浑元无极太上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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