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睿其实没有在楼下太久, 他只是点燃了烟,听不到黎簌脚步声, 烟没往唇送。
黎簌楼,他忽觉大冷天的在楼下抽烟索然无味,按灭了,用纸巾包起来丢进垃圾桶。
走到6楼,迈出楼梯,一眼见了黎簌的身影。
过廊里老旧的灯泡本就不算明亮,被燕子筑巢占据了大半, 挡得更加昏暗。
黎簌仍然拎着超市的购物袋, 离门很近, 垂着头。
小姑娘『性』格活泼,脸总是挂着笑的, 哪怕闹脾气时,表也灵动。
可她刻站在己家门外,好像灵魂被么东西抽走了, 一脸安静的沉默。
不隔音的房子里传出黎建国愤怒的责问, 也传出黎簌妈妈一声高过一声的对峙。
靳睿走过去, 捂住她的耳朵。
别听。
就像那他家门外的那些喧嚣, 他也希望跳起来捂住妈妈的耳朵,告诉她别听。
可浩劫来时,不是不听, 就能把所有悲伤挡掉的。
黎簌转过头, 眼泪顺着脸不断滑落, 她的目光似乎没有焦距,声音也没有力气。
冷静地质问他:“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靳睿没说话, 把满脸眼泪的黎簌带到家门口。
翻出钥匙,开门,带她回家。
在这期,黎簌一直很安静,只有眼泪一直没停下过。
靳睿脑子里也『乱』,这真不是城西大包子城南豆腐脑能哄好的。
北方暖气足,屋子里又干又热,靳睿把外套脱掉,想开灯时发现,黎簌就站在开关,安静得可怕。
女孩子伤心时该做点么?
靳睿没有经验,毕竟离开泠城的里,他身边仅有的朋友是男生。男生们遇见烦心事,是凑在一起沉默地抽烟。熬个夜,搓搓脸,想通了就好了。
也许该让她己捋清思路?
靳睿放弃开灯,拿了一盒抽纸过来,帮她擦掉眼泪,他尝试着和黎簌对话:“外套脱么?”
里纸瞬洇湿,小姑娘源源不断的眼泪,令他心慌。
黎簌站在靳睿家门口,脑海里闪过无数个过去未放在心的细节——
难怪每次姥爷和她复述妈妈的电话内容时,语气总是很像他己,那些根本就不是妈妈说的,是姥爷说的......
难怪姥爷的通话记录里,总也不见妈妈的名字......
难怪她给妈妈发的信息石沉大海......
难怪那她去帝市,说以想去陪妈妈时,妈妈没回答......
像蒙着雾气的窗子被擦得明亮,才发现,窗外摇动的只不过是干枯树枝,那些欣欣向荣、翠□□滴,统统是幻象。
很难接受这的事实。
她以为妈妈对她的爱,只是己的臆想。
妈妈没有那么爱她。
甚至隐隐觉得生活在泠城的姥爷和她,是巨大负担。
黎簌下意识摇头,不愿承认。
她挂在下颌的泪珠,随之摇晃,落下,砸在鞋面。
难怪,收到妈妈寄来快递那天,她和靳睿谈起妈妈,他只冷淡地反问一句,“她是那的人?”
屋子里只有窗外灯光,黎簌所有的委屈愤怒找到宣泄口:“你早就知道!可你为么不告诉我?!”
“黎簌......”
黎簌完全失去理智,只顺着绪发泄:“靳睿,你就是在等着我的笑话,知道我爸妈离婚时你是不是很开心?知道我妈妈不想要我的时候,你是不是也很开心!你讨厌泠城,你讨厌这里的人,你巴不得所有人过得不好!你就是觉得所有人该像你一!既然那么不喜欢泠城,为么你要回来......”
喊到最,黎簌也分不清己是在怨谁,“那么不喜欢泠城,那么不喜欢我,为么、为么要把我生下来呢!为么生了我,又不爱我......”
说不清,到底是在质问靳睿,还是只是把他当成借口,在质问远在帝的人。
她觉得己像个疯子,里的超市购物袋早就不知道被丢在哪里,几次破音。
喊得累了,声音越来越小。
靳睿把黎簌拉进怀里,按着她的脑勺,把她的头按在他胸口。
他身没有烟味,只有青草香。
黎簌满腔悲愤,一口咬在靳睿臂。感觉到被咬的人肌肉有一瞬的紧绷硬化,但随,他放松下来,任她用尽全身力气咬他,也只是拍了拍她的头,声音温柔:“委屈了,哭吧。”
黎簌终大哭出来,哭得气不接下气,只断断续续说,我...以...我再...再也不、不吃...不吃黎...麦......你也...也不许...吃......
靳睿说:“嗯,不吃。”
黎簌不记得己哭了多久,不记得靳睿哄她时答应了多少她无理的要求,有那么一瞬,她其实感觉到安慰。
这么多,她来不敢和妈妈任『性』,更不敢无理取闹。
有时候着楚一涵和家里吵架,吵完晚回去又一起吃火锅,她也是羡慕的。
还好靳睿回来了。
生活里多了一个,可以无理由包容她的人。
外套是么时候被脱掉的,她也不知道,只坐在沙发,断断续续地呜咽着。
靳睿倒了杯温水给她,打开一盏光线柔和的地灯。
他没坐在沙发,蹲在她面,轻拭她不断流出来的眼泪。
黎簌停不下来。
她已经没有爸爸了。
来不敢和妈妈说,己有时候会做梦,梦到小时候爸爸让她骑在他脖子,挤在人山人海里,带她去元宵节的花灯。
可即便她小心翼翼,她还是失去了另一个至亲。
机在兜里响起来,是姥爷。
她忍着哭腔接起电话,听见姥爷早已经换成了欢快的语气,笑着逗她:“还让我做好吃的,怎么这么晚没回来?是不是你们又下馆子去了?”
黎簌没忍住,哭着对电话里说:“我在靳睿家,我知道了......”
黎建国匆匆忙忙隔壁跑过来时,里还惊慌地举着机贴在耳边,过廊有融雪,老人滑了一下,被靳睿扶住。
“黎簌啊,小簌,你听姥爷说,没事儿啊别哭,还有姥爷呢......”
老人笨拙地安慰着,“姥爷在呢,别哭啊,别哭。”
黎簌站起来扑进黎建国怀里:“姥爷。”
靳睿拎着超市买回来的吃的,送他们回家。
那碗早晨封了保鲜膜、精心存留下来的藜麦粥,被黎建国倒进了下水道,黎簌见了,沉默地坐在桌,没有阻拦。
再也不觉得黎麦是可爱的粮食。
再也不觉得那是一份殊的爱。
她没胃口,吃了几口,己回房去了,说想要早点睡,今天玩得累了。
黎簌关卧室门,黎建国也放下筷子,重重叹气。
他和靳睿说:“她妈妈怨的不是她,是我。”
黎簌的妈妈是难产出生,生她的时候,黎建国的妻子已经比其他已婚女人生育龄大了不少,也饱受非议。
她是妻子35岁那才生产,两个人把黎丽得格外重要。
黎建国的妻子在黎簌妈妈3岁的时候就去世了,只有黎建国己拉扯孩子,但更是悉心照料,又当爹又当妈。
只会干粗活的糙老爷们儿,也是在那时候才学会了做饭学会了家务。
黎丽是黎建国宠着惯着长大的,到了她学时,黎建国哪怕一宿一宿不睡觉去做兼职,也不肯委屈孩子。黎丽小吃的用的比别人好,渐渐的,也养成了心高气傲的『性』格。
张斌是黎丽己谈的男朋友,对她好,也来过家里几次。黎建国也喜欢张斌,觉得他老实本分会照顾人。
但有一天晚,黎丽忽然和黎建国说:“爸,我想去大城市。”
那之,黎丽和张斌时常吵架,张斌是机械厂里的普通工人,有着最普通的家庭和最普通的生活理念,他不会丢下家里人去大城市,他也未想过去大城市,去那里干么呢?
可黎丽要去。
吵了一个多月,黎丽发现己怀孕了,一心要把孩子打掉出去发展。
有一天,黎建国把两个孩子叫到身边,语重心长,劝说他们先结婚把孩子生下来,稳定了再想以。
那时候的老人们有一的观点,孩子到了纪要结婚,姑娘大了不结婚是要被人说闲话多。
成家立业,先成家再立业。
“黎簌的姥姥身体不好,她轻时生了病......”
黎建国像是触及到么沉痛往事,苍老的『揉』了『揉』眼睑,才开口,“她嫁给我时已经30岁,不能生育,我们本来不抱任希望了。可来有了黎簌妈妈,我们就觉得是天给我们的礼物,我生怕我的女儿有一点闪失......”
那个代信息闭塞,电视没能普及,电话也不是家家有。
在黎建国的观点里,小地方的人到了大城市是要被人欺负的,黎丽如果是男孩还好,可她是个女孩,是他家里唯一的宝贝疙瘩。
黎建国这个当爸爸的,觉得己能干,能赚到钱,绝不会让女儿去受人白眼去吃苦。如果女儿在身边,谁敢欺负她,他一定要去和他们拼命。
所以他和所有思想陈旧的老人一,希望把女儿留下。
他支持她结婚生子,希望她拥有幸福美满的家庭。
可是黎丽没能如他想的那幸福......
谁也想不到生活日新月异,人人里拿着机,不用见面就能视频联系,电视越来越轻薄,高铁飞机2、3个小时就能去各个城市。
小地方的人到了大城市也一有机会,机械厂倒闭,现在不比谁能扛得动大米,要比脑力。
黎建国也没有想过,他娇生惯养的女儿也拥有可以在大城市打拼的能力。
“小睿啊,姥爷是不是真的错了?”
老人用背抹掉眼泪,“我的姑爷走了,女儿也不要我们。现在我的孙女,她一定也怨我......”
老旧的卧室门“吱嘎”一声打开,黎簌像个炮弹一冲出来,扑进黎建国怀里:“姥爷,我才不怨您!我永远不会怨您!您是世界最好最好的姥爷。”
“可你妈妈......”
黎簌哭得太久,眼睛已经肿了,嗓子哑着。
但她站在黎建国身边,扬起脸,无比坚定:“不是她不要我们了,姥爷,是我们不要她。我们不要她了,她喜欢大城市就在大城市吧,我们不要她了,我们好好在泠城生活。”
那天之,黎簌也沉静了几天,偶尔靳睿买了东西过去陪黎建国做饭,见小姑娘坐在沙发发呆。
她拒绝了赵兴旺和楚一涵过来陪她的要求,一个人默默承受着被抛弃的那些委屈。
她一定偷偷哭过,所以眼睛的红肿总也不消。
某次吃饭时黎簌冲去洗,黎建国赶紧拿了『药』过去。
来老人和靳睿说,你搬走那次,黎簌也是这,固执地哭了半个多月,那时候天冷,她还总去你家门哭,谁拽也不走。兴许是呛到冷风留下病根了,一哭胃肠就犯病。
靳睿垂着眼睑,无声洗碗。
开学的最一天,靳睿在门外抽烟。
他已经好几天没想起抽烟这茬儿了,兜里的烟还是去市中心那盒。
室内供暖热,干燥,烟丝也有些干了。
靳睿捻了两下,叼着点燃,呼出一口烟雾。
其实也不是想抽烟,就是想在外面站一会儿,总觉得这些天心里堵着,不不下的烦。
烟抽到一半,他下楼了,去『药』店买了些助消化的『药』。
适才晚饭见黎簌时,小姑娘苍白着小脸,眼睛红肿未消。
可能是为了让黎建国放心,她在饭桌强颜欢笑,夸赞黎建国的厨艺精进,已经赶超聚宝居的厨子了,逗得老人也笑了笑。
靳睿留意到,她的一直放在胃部,可能是不舒服。
外面挺冷,才10月份,夜里温度已经达到零下。
靳睿提着『药』回来,发现黎簌卧室的灯亮了,她的身影被灯光印在窗帘,散着头发的,坐在桌。
靳睿敲了两下窗,里面的人动了,穿着白『色』『毛』衣的黎簌拉开窗帘,打开一扇窗。
小姑娘里拿着一支棒棒冰,眼睛已经没那么肿了,红红的。
他把里的『药』递过去,黎簌接过『药』,用那双红眼睛他。
她不说谢谢,也不说让他走,隔了一会儿,才幽幽开口:“你又抽烟了啊。”
“......就一根。”
“靳睿,明天开学了。”
“嗯。”
“我作业还没写。”
“......嗯。”
这么说完,黎簌站起来,踩着椅子,试图往桌爬。
靳睿愣了一下:“你干么?”
“我想去你家抄作业。”
“为么不走门?”
“姥爷好不容易早睡一天,我怕吵醒他。”
小姑娘蹲在桌子,一只把收拾好的一沓作业抱在胸,一只伸出来:“帮我一下。”
靳睿扶着黎簌窗口跳出来,帮她关好窗。
他大衣口袋里掏出挂着铃铛和水兵月的钥匙,带着黎簌进了他家。
小姑娘稍微恢复了些精气神,趴在靳睿的桌子,闷闷开口:“太多了,我可能抄不完。”
“所以?”
“哎靳睿,你左会写字么?丑一点不要紧,不像你的字就行。”
“本来可以,现在不行了。”
黎簌眼睛通红,扭头瞪他:“怎么说不行就不行了?”
靳睿故意逗她:“些天被人咬了,咬得挺狠,血流了不少,现在重伤在身,不太能写了。”
反应了一会儿,黎簌才想起来,咬他的人就是她己。
那天冲着靳睿发脾气确实有点没道理,其实她当时就是头了,可能还存有一些些挑“软柿子捏”的心态,对着靳睿一顿输出。
黎簌『摸』『摸』鼻子,有点没面子。
但她不愿意承认,转转眼睛,硬撑着回怼:“我说我回家时候怎么一嘴血腥味,我以为你把我牙硌掉了。”
夜晚很安静,两人在台灯下相视一眼,忽然笑起来。
黎簌轻松地想:生活总要继续的,就像靳睿失去了那么多,也仍然在继续一。她也失去了一些,但总归还过得下去,没么大不了的,她还有姥爷,还有,能帮她抄作业的发小。
“靳睿帮我抄一点吧,我真写不完了。欸?你丢给我衣服干么?”
“还没洗,留着给你。”
黎簌展开被丢在她身的米白『色』卫衣,见左侧袖子的一小片血迹。
还真给人家咬出血了啊?
“你给我这个么意思,想咬回来么?”
靳睿笑了:“告诉你我受伤了,没法儿帮人抄作业。”
“你帮不帮忙?!”
“不帮。”
“你帮着我姥爷骗我的事儿,还没跟你算账,帮不帮忙?”
“......啧,拿来。”
两人坐在同一张桌子边,靳睿根本就不是在帮她抄,他拿着空白试卷,做起来毫不费劲儿。
就这,小姑娘还不满意,用胳膊肘撞他:“你字写丑一点啊,这一就是你的字!”
对靳睿来说,这作业量不算大。黎簌又是在抄,速度也快。
等把作业写完,外面更静了,不知道么时候又开始下雪,很小的雪,细细碎碎地飘落。
黎簌打了个呵欠,靠在靳睿椅子里,翻旧账:“其实还有一件事,我没找你算账呢。”
“还有?”
“我发现你满脑子想的是我姥爷。那天我多惨啊,听到那么震惊的消息,我快要哭抽了。你还怕我站门口哭吓到我姥爷,把我给揪到你家来了?”
靳睿当时还真没想那么多,只觉得外面穿堂风太凛冽,怕黎簌呛风生病,才把人带回己家的。
但他才刚开口:“没......”
“别狡辩,我说有就有。”
“行,有。”
小姑娘哭了三天了,现在还像个红眼兔子似的,她说么那就得是么,靳睿真惹不起她,“给你买城西大包子,还是城南豆腐脑?娃哈哈还喝么?”
黎簌撇嘴,不满意。
说是这次不能是这些了,让他己想个别的法子。
靳睿起身就往客厅走,黎簌还以为己闹过火了,人家不理她了。
结果这人拎了个大袋子回来,里面居然装了几包虾条,也不知道他么时候买的。
他把虾条一包包拆开,每袋虾条里赠送一个果冻,他拿出来,放在桌,摆了个果冻金字塔。
黎簌问:“你干么呢?”
坐在身侧的人笑了笑,拿了根虾条递到她嘴边:“哄人呗,果冻给你,虾条也给你,原谅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