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天气刚刚变化,胡区民和唐国安就到水电站工地火速组织了抢险队,展开抗击龙卷风抢险救灾的紧急行动。 龙凤山工区的专业队员和工作人员,也和其他工区的人一样,对洞庭水电工程是有特殊感情的。他们深深懂得:这项规模巨大的骨干工程,将为洞庭湖区的工农业生产服务,为农业现代化打下一个良好的基础。多出一分力,就是为新时期多作一分贡献;早一天完工,就能早一点改变家乡的面貌。去年春天,他们就来到了工地。当时天寒地冻,诸葛智忙于打个人的小算盘,没有创造好开工的条件,他们几乎露天住宿,也毫无怨言地从头做起。一边施工;一边下湖割芦苇,砍杨桩,自己动手盖工棚。诸葛智按照平步青的既定方针,借故说风钻机没有运来,他们就抡起大锤打钢钎,用手装填炸药,一炮一炮往下炸。基坑积满了泥水,抽水排污设备安装不赢,大家冒着严寒跳进雪水里,排成一长溜一长溜的队伍,一脸盆一脸盆、一提桶一提桶地把泥水舀干。他们爱听炮声,爱闻硝烟,爱开斗车,爱浇灌混凝土,更爱高高耸立的钢筋骨架。发自内心的爱,转化成了实际行动,工程的进展和每个建设项目的完成,该是付出了多少辛勤的汗水啊。现在,当工程建设的头号敌人——龙卷风——突然袭击工地的时候,他们怎能坐以待毙,不予以坚决的自卫反击呢?因此,一声号令,就立刻集合拢来,一个个浑如暴风雨中的雄鹰,拉开了激战的架势。 人员分成了两大组:一组,由余太山和魏竟成带队,用补充的钢索绑牢加固脚手架和钢筋骨架,保护建筑物;另一组,由胡区民、唐国安指挥,做好转移和掩蔽机械设备的工作。 飓风在工地上挑战似的厉声怒号,在建筑物的空骨架中间喧腾呼啸。 余太山带头登上脚手架,魏竟成大声命令:“跟着上!快,快!” 胡区民冲着他们呼喊:“多加几股绳子和钢索,绑扎结实。” 大家飞快地工作,而风也以惊人的速度增涨着。人被吹得像玩具一样东倒西歪。摔倒了,他们又跌跌撞撞爬起来,冲上去。无论如何,甚至丢掉性命,也要保住建设成果,抢出施工设备。 胡区民匆忙去解僵硬的钢索,差点被金永生开的汽车压死。他命令车队冒着翻车的危险,把抬进车厢里的设备拉回仓库。汽车和拖拉机蹒跚地爬行着,唐国安指挥车辆通过乱哄哄的人群,一股风把他掀起来,掷到车轮底下,胡区民不顾一切扑上去,撞伤了自己,才把老头子拖出来。 风奇怪地从四面八方袭来,有时把人推上前,有时逼迫他们退下去,有时又从侧面插一下,有时又俯冲下来把人往下压,有时又顺地而来把人掀翻。胡区民估计:这种毁灭性的自然灾害,没有坚强的意志和毅力,不采取坚决有力的强硬行动,稍有丝毫的疏忽或者半点动摇,就有可能造成不可挽回的重大损失。他置个人安危于度外,身先士卒,拼命苦干,再三再四的鼓舞士气: “同志们,坚持啊,坚持到底才是胜利!” 水上运输队的船员水手也加入了抢险的行列。一阵风把船长熊进和尹少海掀翻在地,以致好久都站不起来。然而他们刚挣扎着站起身,又赶紧抓住粗钢绳往绞车那里拖,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的鼻子和肘子流出了鲜血,继续喊着号子: “全力以赴,嗨嗬!抗风暴呀,嗨嗬……” 金永生卸车转来,又去帮助抬机器,被一根绷紧的钢索打中了脑袋,脑浆飞迸,踉跄几步,身子一软,当场倒地牺牲了。唐国安眼看着狂飚把两个人吹得飘起来,跌进了钢筋墩里。 田边菊赶到水电站工地,无法找着唐国安。她脑子一转,迅急爬上脚手架。 “过来,野菊花!”魏竟成话音刚落,一块竹板斜对着田边菊砍下来,她肩头麻木了,涌出了粘糊的热血。余太山扑上去搀扶她,忽然惊天动地一声爆响,脚手架崩塌了,田边菊和余太山连同脚手架垮了下去。 狂风,一阵比一阵猛烈地嘶吼;暴雨开始发疯般地向人们头顶上倾泻。 工区所有的扩音器一齐打开了,它们在暴风雨中一遍又一遍地传送命令: “全体工作人员,全体专业队员,大堤危急,上堤抢险!” 从哨所往堤上跑步的钟明,一路跑一路大声呼叫: “龙卷风,龙卷风!赶快上堤,救灾抢险!” 工棚内外,大堤上下,顿时锣鸣呐喊,数十个专业队的土广播也配合着叫喊起来。 顷刻之间,像山呼海啸,像战马悲鸣,风声、雨声、锣声、汽笛声、喇叭声、呐喊声和阵阵吆喝声,互相应和,互相渗透,响彻一片,汇成一种经久不息的声浪,传遍工地,震撼整个夜空。人们紧急动员起来,不论是张三是李四,还是施工队员,政工人员、后勤人员、保卫人员、或者是宣传员、理发员、卫生员、炊事员、都纷纷出动了。他们穿起雨衣,拿起工具,推起板车,挑起箢箕,扛起锄头铁锹,争先恐后拥上大堤。 湖面上,闪电撕破黑压压的乌云,炸雷又激起了冲天的水柱。排山般的恶浪滚滚而来,巨澜狂涌,惊涛裂岸。 人们向风雨和洪水展开了激烈的大抗争。背芦梱、扛沙包、抬石头、担泥土、推板车、抡起十八磅大锤打浪桩。孙伟、史光道、汤业兴、曾子强,真不愧是几员虎将,他们光着脑袋,上身赤膊,下身赤脚,挺起胸脯,把器材物资运往安全地点,大颗大颗的雨点打在他们黑鼓鼓的皮肉上,不断地迸溅着。 搬运的速度加快了,装土的虽然卖力,但渐渐跟不上去。史光道红着眼睛吼道: “快,快,快上土!” 就在这时候,倏地跳出来一个姑娘,接过曾子强手中的铁锹,就势蹦上旁边的一个土坎,叫人把草包装在土坎下,铲下的泥土直接落进草包里。这样干,又快又省力。上土的人仿效她的做法,把板车、手扶拖拉机安排到高土坎下面接泥土,把麻袋、草包放在低点的土坎下接泥土,上土的工效大大提高了。 龚向阳对这项急中生智的办法很赞赏,走拢去仔细一瞧,哦,原来革新者就是韩红梅。他喜出望外地抓住她的手: “办法想得好。” “你,你病了唦?!”韩红梅也异样深情地瞭着他。 “没什么。感冒发烧,好了。”龚向阳说罢,又拿起草包接土去了。 风雨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路像抺了猪油一样滑溜难走。人也多,车也多,熙来攘往,车水马龙,有时两边往中间一挤,出路挡住了,一、两分钟还错不开身。韩红梅又往中间一站,左边来的指一指,右边去的引一引,抬土的指一条路,挑土的指一条路,背草包、沙包的指一条路,板车一条路,拖拉机则固定在另一条宽路上行驶。架势重新调整摆开,互不干扰,互不影响,秩序正常了,速度也就加快了。 运土的板车,两个车轮粘满了泥巴,转动不灵,愈来愈吃力,韩红梅又跑过去帮助把车子一辆辆地推进积水凼里,车轮从凼子里滚出来,烂泥巴洗去了大半,一下就活泛了许多。拉车的人回头朝她笑笑,拉起车子飞跑而去。 大堤边外,很快加上了一横排一横排又一横排的浪桩,芦梱上又垒起了层层沙包和石块。人们累得上气不接下气,都想停下来歇会儿。龚向阳用强光手电筒朝堤外照去,突然发现浊浪滔滔的沅江洪道转动着几个奇怪的漩涡,而且愈转愈大。汤业兴和曾子强也同时在垸内的浸水坑中发现了一个“沙眼”,黑沙和水从“眼”内往上翻涌出来。龚向阳立马带人赶去抢险。可是,地底下已经被浸水冲洗空了,黑沙水愈冒愈急,愈冲愈高,“眼”愈来愈大。哗然天崩地裂似的一声巨响,一段大堤塌陷下去,洪水酷似瀑布般破堤直泻垸内——大堤决口了!!——大块大块的泥土不断冲失,丢进倒口的沙包、石头当时就一下被卷开了,倒口愈冲愈宽,水势愈来愈凶恶。 洪峰接踵涌过来,人们舍生忘死堵口无济于事。史光道急得心里阵阵绞痛:“堵不住眼前的倒口,一旦溃了垸子,不仅会对工程建设造成严重的损失,而且成百上千万亩良田会被淹没,两百多万人民都要遭灾受难。保堤如保命,堤与命相连。”想到这里,他满腔的热血沸腾起来,转身跑向停车场,把拖拉机开到了倒口边。韩红梅听见熟悉的轰隆声,吃了一惊,从后面追上去嚷着: “你想死了啵?转来,开转来!” 史光道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堵住倒口!”韩红梅的劝阻他似乎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尽力一踩油门,拖拉机一声怒吼,雄狮般弹离地面,连人带车填进了倒口。众人蜂拥而上搭救,却没有一个人看见史光道出水,很可能,他被湍急的流水卷入了漩涡。韩红梅浑身都吓得瘫软了,呆了好久,才冲向出事地点,匍匐着爬到张开血盆大口的倒口侧边,惨痛地呼嚎着。 壮怀激烈的场面,感动得周围的人热泪盈眶,久久地,久久地伫立在自己的战友葬身水墓的地方。 推土机队的拖拉机、推土机开上堤来了,而且任何力量也阻挡不住他们前进的趋势。机手们都像史光道一样,加足马力把车子开到倒口边,冒着生命危险,一辆接一辆地弹跳下去。 龚向阳赶来了,他还没有听清韩红梅的讲述,就悲痛欲绝地骂起来: “你太笨了,怎么不坚决阻止他。光道一直没有起水,他,他,他肯定淹死了。” 韩红梅对于龚向阳的指责一点也不生气,她仅仅苦恼地回答: “我宁愿承担一切责任,只要能救活他。” 用拖拉机堵倒口的机手都被打捞上岸后,龚向阳一手挽着韩红梅,一手挽着曾子强,同大家一齐跳到填进倒口的拖拉机、石头和沙包上,筑起一道牢固的人墙,用身子顶住汹涌的洪水。曾子强靠近龚向阳,用辩护的腔调说: “龚总,你冤枉好人了,不应该责怪韩主任,只怪大家都忘记了自己,都准备献出生命保住堤垸。” 龚向阳抱歉地望着韩红梅:“请原谅,我一时火了,忘乎所以啦。” “噢,没关系,”韩红梅吃力地说,“你同我吵一百架也会和解的,然而我们失去的光道同志不可能再回来呶。”泪水滚到腮边,然后又掉落到了水里。 “你吃得消么?” “放心。我愈感到悲痛,就愈有力气支持我顶住。” 一个突如其来的大浪压过来,韩红梅猛然一怔,身子朝后面仰倒下去,幸亏身旁的孙伟眼尖手快,扶住了她。 “靠紧我,沉住气,站稳脚跟。”龚向阳一边说,一边把脚跟稍微往后移动,身子向前俯着。 韩红梅看见龚向阳带病艰难支撑,坚定沉着地挡住洪流,很受感动,增添了勇气,增强了斗志,顽强地坚持下去。 恶浪一个接一个地砰击人墙,新堤的泥土仍旧在崩溃,抢住的险情又开始扩大。这时候,“快快快”的召唤声此起彼伏,大批的石头、沙包飞快地送上来了,急速搬到拖拉机上,在人墙中间堆码得平住了大堤。 尽管雷雨震熄了电灯,抢险的人们心头都点燃了闪耀的火花,“心花”与火炬、手电筒的光束交相辉映,构织出了一幅风雨之夜的激战图景。 经过拼死拼活的争夺,倒口终于堵住了。龚向阳只觉得筋疲力尽,四肢发酸,虚汗从额角上沁透出来。他怕被别人发觉,便悄悄地坐到一块石头上,从裤袋里掏出手绢揩揩汗水,强打起精神说: “各队各班组清点一下人数和工具。大家辛苦了,除突击队留下来巡哨以外,其余的人一律撤退。” 史光道仍然无踪无影。后方人员陆续离开以后,龚向阳叫住韩红梅、孙伟和汤业兴等几个同志,简单地商量了一会儿。 “我们要不惜一切代价打捞史光道,”他的话还没有讲完,忽觉天旋地转,眼前一片昏黑,人坐不稳了。 韩红梅搀住他,用手摸摸他的额头,简直吓慌了手脚: “哎呀,烧得烫手,病情恶化了。” 孙伟和曾子强上前扶起他:“快送医院。” 龚向阳摇摇头,企图强行站起来,可是身子已经不听神经的指挥,背脊里出现一股浸人的冷气,目光直呆呆地僵化了,眼前的东西全都变得模模糊糊。紧接着,脚下的大地开始不住停地滚动、溶化、消失,他的整个躯体也跟着轻飘飘地转得陷落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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