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湖区有句谚语：“夜雷三天雨，平地可撑船。”其意思是，夜里打雷，天色难得转晴，在气候多变的秋天，尤其如此。早晨停了一阵雨，现在又阴云密布，风紧一阵松一阵地呼啸而过，大团大团的乌云乘着带雨的湿风，掠过洞庭湖上空，杀气腾腾地奔涌过来了。 诸葛智昨天熬了夜，刚刚才起床，他的脸色也跟天色一样郁闷，感到头昏脑胀，浑身酸痛，痴呆呆地坐在床边上，双手按住太阳穴。大门被一下推开了，平步青兴冲冲地扑了进来： “好消息，政委来了。” “政委，怎么不到我屋里来，他在哪里？” “在办公室发脾气。” 诸葛智抬起惶惑的眼睛。 “你放心，”平步青拍了拍诸葛智的肩膀，“他不会责难你，还会给你撑腰。” 诸葛智不动声色，屏住了呼吸，等着平步青把话说完。 “政委会亲自下令停止这项冒险工程，解散专业队。” “牛过了身扯牛尾巴，迟了。”诸葛智耷拉着眼皮，仿佛一台拆散了的机器，“水芙蓉是不会同意的。” “咦，你大大的错了。老弟，发生了这么大的安全事故，她是要负责任的。” “可是，发生事故的时候，她偏偏不在场。” “我们都不在场唦。”平步青反感地举起一只手，“反正抓住一条，洞庭工程是她主持设计的，她当然要负领导责任。”他尖利地盯了诸葛智一眼，“你应当明白，水芙蓉不垮台，你我休想过安分日子——她是个金眼鸬鹚，水都能看三尺深。” 诸葛智犹如又聋又哑似的，一如既往地在想他的心事。他像一炉无人照管的火一样渐渐暗淡，熄灭下去，一天天在丧失着对生活的兴趣。 平步青清楚，诸葛智是个明哲保身的人，不敢也不愿意出头露面当炮筒子，不放肆鼓劲，休想把他推上去。 “告诉你，胜败就在此一举，好比官渡劫粮，好比火烧赤壁，好比暗渡陈仓，也好比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索姆河战役，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斯大林格勒保卫战。” “比得太过分了。”诸葛智冷然一笑： “管他妈的过分不过分，”平步青显示出一种特殊狂妄的气势，“我的意思无非是，按照俄国人的说法——要打断他的脊梁骨。 诸葛智的瞌睡终于被吵醒了，他用手指头摸了摸布满青筋的额角：“好吧，我们到政委那里去。” “慢点。”平步青从沙发上直起背来，点燃一支香烟，摆出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我知道你是一把‘铁算盘’，但是算水芙蓉的账非同小可，因此我想先考一考，你准备如何算？” “把各项开支加起来，损失账不就出来了么？” 平步青三摆头。 “依你的主见呢？”诸葛智垂下眼皮，慢慢的抠着手指甲。 “要顺账倒账一起算，来它个一反一复、一虚一实、一真一假。” “嗬，我搞财务出身，还从未算过这样的账哒。” “财务账要算，没有错。把花费的人工、穿吃、花销、费用、工具、物资、设备折旧，等等，统统加起来，实打实，叫做实账。但光有实账还不够，还不能达到目的，那就得再算一笔看不见、摸不着的账——虚账！——这笔账一旦算出来，那就有分量了。” “有分量的虚账？” “对。”平步青用手指头在茶几上弹了几下，“把戏把戏，本是假的。你听我说，虚账就是把算出来的实账运用逻辑推理和理论分析的方法，倒过来又算一回，再那么继续推下去。比如说，把修水电站的人力、物力、财力和机器设备投资于其他事业，可以赚多少钱，抓多少收入。懂了么？运用顺账反账往下推的作法，也就是过去所说的‘母鸡下蛋’加上‘驴滚利’，我跟它取了个简单的名字，叫做‘虚账’。” “哦。” “还有，”平步青身体一挺，鼻孔里喷出一股云雾般的浓烟，“除了出了人命外，还搞得人心涣散，对建设工程丧失了信心。嘿嘿。” “我的好兄弟，你干脆来个竹筒倒豆子一次讲完，行不行？” “嗨嗨，好一个九窍狐狸精，难道果真猜不出来？”平步青合乎逻辑地顿了顿，然后像传教士布道一样直视着对方的额头，一字一板地说：“龙凤山水电工程，不但劳民伤财，而且群众也是怨声载道，弄得干群关系紧张。” 诸葛智若有所悟地点点头，平步青才伸手扯起他，又附耳如此如此的交待了几句。然后，为了加强效果，他故意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身，像往前扑倒似的跨出了门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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