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循着溪口巷,肩并肩,缓慢地向榕树码头走去。安静的巷弄,首先响起了赵洛殷温柔恬静的嗓音: “明天早上你们得5点起床,小姨夫5点半会过来接你们,然后从白沙到青溪北站得一个半小时,到了青溪北站,你们就赶紧去检票口,快过年了,车站人会特别多,你们可都要看好自己的东西。” 说着赵洛殷一个侧身站在了许予觞前面,一边小碎步后退,一边用抱歉的语气温声道:“这几天你们都挺辛苦的,明天还得那么早起床,而且你们来我家都没能好好玩,还被我小姨夫喊去帮忙,实在是不好意思。下次你们再来青溪的时候,我们什么都不做,吃了睡醒了玩,怎么样。”说完又转了个身回到许予觞身旁,轻轻地摆动两只打着拍子的手,跟他一起脚步轻轻往前走。 许予觞看她好像心情还不错,于是把两只手从裤兜里抽出来,也随着自己的大腿一步一步往前摆,看着青石板路上被路灯拉长的两个身高有明显落差的影子,他弯了弯唇,说: “是挺累的,不过这感觉还不赖。”说着侧头看了赵洛殷一眼,扬起下巴,笑着说:“你们这儿很舒服,我挺喜欢的。” 又往前踏了好几步的赵洛殷听到许予觞说喜欢白沙镇,转身回眸,笑得温柔又灿烂。两个人聊着聊着,不知不觉来到了码头。 从码头的台阶往下走了两步,赵洛殷坐了下来,还嘟哝了一句“好冰”,许予觞挨着她坐了下来,正要脱掉外套的手被赵洛殷拉住。 她笑着说:“我不冷。” 许予觞讪讪地收回了手。 苍苍茫茫的青溪江面,水波在寒风中一浪又一浪地滚动,直到消失在远处青墨色的夜空里,两岸连绵不绝的青山还隐隐约约看得出山的轮廓,它们也被夜色晕染得像少女浓密的乌发盘绕而成的发髻,它们紧密相连,一座挨着一座,安静地聆听女孩的故事。 “许予觞,刚才赵洛扬说的事,其实已经过去很久了,如果不是一些亲戚有意无意的提起,我可能也快忘记了。生日那天,你跟我说,谢谢我爸爸妈妈生下独一无二的我。我当时听了特别难过,心里的一道疤痕好像又被揭开。这几个月认识你们我很快乐,你又对我那么好,去了南大,离青溪很远,我真的快乐到忘我,忘记了我生日也同样是我哥哥的生日,忘记了我活得那么好,而我的哥哥却连活下去的机会都没有。许予觞,我有一个大我一分钟的双胞胎哥哥,在我们长到7个月的时候,我们两个同时生了一场重病,住院的时候,爸爸照顾哥哥,妈妈照顾我,妈妈说,因为我们两个同时需要输血,那天,青溪医院合适我们血型的血量,只够给一个孩子,爸爸妈妈商量之后跟医生说给那妹妹先输,结果哥哥那天晚上开始一直高烧不退,没几天就走了。两个孩子失去其中一个,爸爸妈妈的痛苦我直到现在长那么大都无法想象,可我从懂事到现在,他们从来没有因为哥哥的事情责备过我也几乎不提,我之所以知道,是因为我奶奶我姑姑一见到我总是不停地说是我害死哥哥,她们从来没有正眼看过我。以前我不知道,后来赵洛扬出生之后,我才知道,她们宁愿没了的那个小孩是我,也不能是哥哥。许予觞,你是男孩,你在南枫长大,你可能不知道在我们这个小地方,长辈们多保守多重男轻女。我考上南大的时候,我奶奶说女孩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还不是嫁到别人家。哥哥只大了我一分钟,他才七个月大就要承担起哥哥的责任,他把活下去的机会留给了我。许予觞,我真的没有你们想象中的那么好,我就是那个自私地活着的孩子。那天你带我去看日出,我真的觉得特别幸福,那种幸福像是爸爸妈妈给的爱。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我要不起...” 当赵洛殷平静地把像是别人的故事说到快结束的时候,好像是突然才反应过来是自己的故事一样,她一下子崩溃了,把头埋得低低的,下巴用力地蹭在膝盖上,眼泪一下子就把厚厚的棉裤打湿了。许予觞伸出右手搂住她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的胸口上,轻声安慰她: “哭吧,明天以后都不要再哭了,你是最好的,所以受上天眷顾,成了最独一无二的你。赵洛殷,你记住,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根本不需要为任何人任何事背负内疚。你记住,我不会骗你。我说过,会对你好。你也记住,我只要你笑。” 赵洛殷从来没想过她居然会在今晚,在青溪江边,一棵她不太清楚具体年轮的老榕树下,跟许予觞说了那么多自己的事情。她也不知道许予觞到底能不能真正理解一个女孩子心里的伤痕,但她感觉得到,十八岁的许予觞字字句句都在帮助她宽恕自己,理解她,认可她,爱护她。 赵洛殷慢慢收起了泪水,情绪随着波浪的一阵寂然而平静,几秒钟后,她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地抬起头,迅速把许予觞推开,说:“太晚了,回去吧。” “…” 赵洛殷一步就跨上了台阶,把一脸茫然的许予觞留在原地。 楞在台阶上那张还挂着一丝笑意的俊脸和他那只刚才还搂过赵洛殷的右手,只能吹着青溪江的冷风,继续看着远处再次滚滚而来的波浪。 他喃喃自语道:“我还有话没说呢。” …… 快过年了,周君越博物馆的工作也已经收尾了,他说,他大伯叫他回去过年。 任潇宇来白沙镇之前,曹爸爸就交代他,一定要把曹清歌带回北洺。 舍命陪君子的楚江远说,他和许予觞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了,要荣辱与共。 四个人收拾好行李后,齐刷刷地把目光投在桌子上小姨夫送过来的四个厚厚的红包,不知当收不当收。 许予觞喊来了赵洛扬,叫他去把姐姐请过来。赵洛扬脆了一声:“好的,姐夫!”又一溜烟不见了。众人疑惑道:“你自己怎么不去?” 许予觞斜了那三个人一眼说:“去她房间,我合适吗?” 三个人又齐声问:“手机呢?” 许予觞:“我就想听赵洛扬喊我姐夫,怎么啦,不行吗?” 三个人默契地切了一声。 从自己房间走过来的赵洛殷告诉他们这是白沙镇的习俗,只要办喜事,主人家都会包红包给帮忙的厨师,一方面表示感谢,一方面是同乐。许予觞听了赵洛殷的解说,皱了皱眉头,低声碎碎念了一句:“怎么习俗那么多,那以后得多麻烦。” 次日,小姨夫和一个朋友开了两辆车到洛扬客栈,把所有人都载去了青溪北站,留下了一时很难适应突然安静下来的一家四口。赵爸爸说,我们这些年也迎来送往了那么多人,怎么这回心里空落落的。赵妈妈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说着那么多孩子,今晚还是吃火锅方便。 最夸张实属赵洛扬,他咻的一下骑着自行车追了出去,回来的时候一张脸,挂满了泪痕。 赵洛殷慢悠悠地走回了房间,翻开日历划掉了今天的日期,把开学日期圈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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