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重逢(一)（1 / 1）

赵洛殷安静地坐在办公桌上前，手里的鼠标嘀嘀作响，笔记本电脑屏幕上的财务报表随着鼠标箭头快速地交替切换，打印机也跟着她忙个不停，一张接着一张的A4纸摆满了桌子，她用便利贴写上提示，贴在整理好的文件夹封面上…她认真地分类标识，将专注、细致、负责...雕刻在满是疲惫的脸上。她了一眼手表上的时间，确定这个时候赵洛扬已经下课了，她拿起放在办公桌上的手机，拨打了赵洛扬的电话。　　电话里响起了少年清澈的声音：“姐，怎么啦？”　　“没事，你在教室还是宿舍？”　　“在教室。”　　“赵洛扬，没吃饭的话，赶快去吃。”　　“嗯，知道了，一会儿就去。”　　…　　挂了电话，她抹掉眼角的泪水，目光回到电脑屏幕，继续未完成的工作，一直到9点，她才打卡离开办公室。晚餐时订的外卖原封不动地跟着她坐地铁回来，她把它倒在小区楼下的厨余桶里。　　回到家，打开冰箱，发现已经没有什么新鲜食材，但又不想再订外卖，她想着，那就出去吃些烧烤吧。　　赵洛殷走进了一家烧烤店，在柜台点单之后，便坐在靠门的位置上等着。她才坐下不到一分钟，身旁响起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　　“美女，你一个人坐啊，对面位置给我坐呗。”　　赵洛殷还没来得及回答，粗声男人就一屁股坐在她对面，弄得赵洛殷很不自在，对面的男人让她有点不舒服，但碍于礼貌她也没多说什么，嗯了一声，便把手机掏出来，低下头看手机屏幕。　　“美女，你长得好漂亮啊，一会陪哥哥聊聊天喝几杯，你这顿算哥哥的。”　　男人把两个手肘都靠在桌子上，咧嘴呲牙，不怀好意地笑了。　　“...”　　赵洛殷停顿几秒后，强装镇定地说：　　“不用，谢谢。”　　听到这话，赵洛殷后背已经开始发热，这语气是在调戏她吗？　　她低着头继续滑手机。　　“美女，哥哥待会有个局带你去玩玩，陪陪哥哥，怎么样？”　　男人故意放低声音，上身还探过来靠近她。赵洛殷没有说话，心想，这里那么多人，他应该不敢怎样。　　“美女不说话，哥哥就当你是答应了，晚上带你去爽，怎么样，哥哥这里有货。”　　“一会儿吃完，哥哥带你去开房，给你看看哥哥行不行。”　　！！！　　粗壮男人竟然用食指指着自己！这已经不是普通的搭讪！不止是调戏！每一句话都是骚扰！　　这种事情，赵洛殷从来没遇到过，她已经恐惧到手脚有点发软，她害怕自己现在就跑出去，这个男人会继续骚扰她，怎么办？　　不行！马上走，她必须马上走！　　她真的没有能力独自应付这种事情。　　由于太紧张，她站起来的时候，一只脚勾到了椅子差点跌倒，她想快步走到柜台跟店员说那个男人在骚扰她。　　可是，她腿竟然僵住了，像是麻木了，动不了。这是第二次遇到这种事情。第一次是大一的时候跟许予觞还有楚江远去买吉他，在地铁上被偷拍，她当时也是紧张到腿软。　　她只要一紧张，腿脚完全不听话，她颤抖着肩膀，转过头，看向柜台，用眼神发出求救信号，年轻的收银员很聪明，一下子就明白她的意思。　　男人看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撇了撇嘴，说：　　“美女，你干嘛呢，哥哥帮你。”　　天啊！　　他竟然站起来要去摸她？！！　　不要啊！赵洛殷厌恶地想吐。收银员走过来对着男人说：“这位客人，我们老板说给你留了个好位置，现在带你过去。”　　男人不耐烦地看着收银员说：“没你的事，滚，这是我女人。”　　男人用力地把收银员推开，收银员眼看着赵洛殷一副可怜无助的样子，眼神里尽是求助和恐惧，总不能看着人姑娘被个陌生男人这么骚扰。他立刻转身，快步小跑去找老板。　　那个男人低声说了句：“你这个骚货，敢乱动，老子干死你，坐下！”　　这句话说得粗鲁又恶心，赵洛殷厌恶极了，她必须奋起反抗，刚要离开桌子，那男人竟然要拉她的手，她惊恐地看着那只脏手已经快要触碰到她的皮肤，她张开嘴巴想要大声呼喊救命——　　“啊…啊…！”　　一个猛啪打的声音瞬间从赵洛殷身旁飞过去，　　赵洛殷呆住了…　　那个身影…是？许予觞？赵洛殷眨了眨眼，确定自己是不是眼花了，她告诉自己，不可能是许予觞。　　“周君越！愣着干嘛！把她拉开！”　　好耳熟的一句话，好熟悉的声音。　　“周君越？”赵洛殷晃了晃脑袋，再次确定自己没有出现幻觉。　　那男人的手被打得一片红。　　“曹尼玛的！”　　他气的咬牙甩了一拳过去，　　“啊！”　　赵洛殷吓得条件反射抱住头，在她抱住头的那一刻，被周君越给拉走了。　　许予觞闪过拳头，一脚狠狠把男人踹跪在地上。男人疼得哎哟哎哟地叫，在他想办法要站起来的时候，许予觞甩了甩腿，径直往大门外走。　　烧烤店内，邻座的客人们还没反应过来时，这两个人的架像是打完了，像没事一样继续吃肉喝酒聊天。　　赵洛殷眼睁睁地看着许予觞走出大门，她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只见那个粗壮男人随手拎起个空酒瓶，气势汹汹地往外冲。　　“许予觞！不要！”　　她立马反应过来，和周君越一起冲了出去，来不及了…许予觞的后脑勺已经在流血，酒瓶玻璃碎落一地。粗壮男人这身高只能打到许予觞的后脑勺，许予觞整个脖子都是血，赵洛殷看到这一幕，吓得面容失色，她慌乱地翻包包找手机…打电话报警的时候，颤抖得快要哭出声。　　周君越臭骂了一句，冲过去要打那男人，被许予觞大声喝止并拉住他，　　“站住！跟你没关系！”　　周君越这种能把《孟子》手抄随身带着的文弱书生，许予觞怎么可能给他机会，这事本来也跟周君越没关系。那男人看许予觞竟然没还手，自己兄弟也不来打，头上的血都流到脸上脖子上，一下子蒙了，他没想到今晚惹出事来。　　附近执勤的两个年轻警察快速地来到烧烤店门口，许予觞跟警察说了几句话后，直接走进烧烤店，拿出手机扫了收款码，给老板转了1000块。老板摆摆手说：“太多了太多了，我都没帮到那个姑娘，我知道，你是不想在我店里闹事，怕影响我做生意。”　　许予觞笑着说：“没事，就当这几单都我请的。”老板不好意思地一直道谢。　　本来收银员也要跟着去警察局作证，可是赵洛殷把他拉到旁边低声说了几句话，他便答应不去，赵洛殷表示了感谢，小伙子腼腆地笑了笑。　　站在不远处的许予觞死死盯着这一幕，自嘲：“我是吃人的狼吗？”　　5年了，他们在这样的情形下，偶遇了。　　此情此景，哪是放下过去，把酒言欢地叙旧，赵洛殷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灾星，她急急忙忙地翻包包找出湿纸巾想帮许予觞擦掉脸上脖子上已经快干掉的血迹。　　“不用。”　　许予觞的声音很冷漠。　　赵洛殷尴尬地收回了手，可还是担忧地看了他一眼，许予觞还是冷着脸没理她。　　再次遇见许予觞，她的心情很复杂，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像灌满了氢气的气球，一放手就飞到高空中，没有方向地远去，又无法回到地面。　　许予觞本来可以无视她，把她当一个陌生的路人，可他还是帮了她。　　…　　那个男人在警局里大喊大叫，一口咬定许予觞先动手打人，对他拳打脚踢，他摔酒瓶的行径被他扭曲成正当防卫，并且极力否认自己对女性出言不当。　　警察把烧烤店老板发过来的监控视频翻了一遍，皱着眉头，对赵洛殷说：“店里杂音太多，听不清楚他对你说了什么话，证据不足，我们也拿他没办法。”　　听了警察的话，赵洛殷默默地把自己手机放到桌子上。9年前的偷拍事件，她一直记得那个女警察的话。　　““你还年轻，爱漂亮，没关系的，别害怕也别紧张，以后遇到这样的事情一定要勇敢，有些人不一定是偷拍，可能是言语上的冒犯，甚至是猥亵，记得要就留证据，比如录音什么的，男同学表现很好，今天还好他在旁边及时发现了，虽然没拍到什么，但是也一定要记得好好保护自己。”　　警察点开了扩音器…　　许予觞听着录音里的内容，气得脸发绿，青筋直冒。警察像是察觉了什么异样，走过来问许予觞：　　“你们俩什么关系？”　　“她是我女朋友。”　　额？！赵洛殷错愕地看着许予觞，他怎么敢张口说谎？警察问赵洛殷：“他说的是事实吗？”　　她不知如何作答。　　看赵洛殷不说话，警察又接着问许予觞：　　“既然你们是男女朋友，那她叫什么，出生年月日，哪里人…我也问问你，他叫什么，出生年月日，哪里人？”警察说着转头看向赵洛殷。　　……　　赵洛殷被警察看得有些不自在，头不自觉地低了下来。　　许予觞面无表情地说：“赵洛殷，洛鲤伊鲂的洛，殷商纣王的殷，1996年12月27号，青溪人。”　　“…”　　许予觞，你好大的本事，她什么时候这么介绍过她自己。赵洛殷心里一阵茫然，无奈地闭起了眼睛，最后还是顺着许予觞的话，用同样的方式介绍了他。　　“许予觞，予夺生杀的予，觞觥觚斛的觞，1996年5月27号，南枫本地人……”　　赵洛殷是文科本生，她也能出口魑魅魍魉…可…她真的好久好久没有从自己嘴巴里说出他的名字了，好陌生好陌生的熟悉感。　　“行啦行啦，身份证拿来，大家都是同龄人，看得出来，两个人吵架了就好好解释清楚。”　　“…”　　那个男人因为在公共场所言语骚扰女性，被罚款1000，处拘留7天。　　三人一前一后从警察局走了出来。　　许予觞和周君越都没喝酒，他叫周君越先帮他把车开回去，懒散地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烟，点烟的时候，突然想到了什么，拍了下周君越的脑袋，说：“”　　“这事，先别跟任潇宇那小子说。”　　周君越一脸问号，皱着眉头问许予觞：“这有啥不能说的吗？”　　“他太闲。”许予觞吐了口烟，眯着眼说。　　周君越好像大概明白了意思，回过头去找走在身后的赵洛殷。　　赵洛殷对上周君越的视线，露出一丝无奈又苦涩的笑容，周君越以同样的方式回应了她。周君越心里难受，他们曾经是那么好的朋友，再次见面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洛洛…”在喊起赵洛殷小名的时候，周君越眼眶有些湿润，缓了缓情绪，他说：“洛洛，没事的，现在的治安很好，以后注意点，有什么事随时打我电话。”　　“嗯，没事的，君越，今天…谢谢你们，改天请你吃饭。”说完这句话，赵洛殷后悔了，她不该只说请周君越吃饭。　　三人所处的空间，一阵凉风徐来，凉嗖嗖闷沉沉。　　周君越接过许予觞递过来的车钥匙，跟赵洛殷说：　　“洛洛，以后常联系常见面。”　　没等赵洛殷回答，周君越挥了挥手，走向许予觞停在路边的车。　　他希望能常见面，也打算把时间留给那两个一直在躲避对方眼神的老朋友。　　许予觞的后脑勺被割破了三个伤口，血是止住了，可是伤口还没处理。赵洛殷问他要不要去挂急诊。许予觞又点了一根烟，径直往前走。　　“这点破伤，没时间。”　　许予觞的这句回答，不但拒绝了赵洛殷的关心，也让氛围再次尴尬。　　赵洛殷跟在后面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这件事因她而起，许予觞还受伤了，感谢掺杂着深深的内疚，不止这一次，包括好久以前的事情。　　许予觞突然停下脚步，冷冷地说：　　“抽烟，别靠太近。”　　赵洛殷闻言，放慢了脚步，不紧不慢地跟在许予觞身后。看着许予觞抽烟的背影，她鼻子酸溜溜的，这些年，她从来不知道许予觞已经学会了抽烟。　　也许是许妈妈的离开，也许是她的狠心，也许社会是个大染缸，也许抽了烟很有男人味…赵洛殷在心里猜测着许予觞为什么会有如此大的转变。　　许予觞走到转角处，突然回过头，正好对上了赵洛殷温柔得可以滴出水的眼眸。　　许予觞一瞬间失了神，明明赵洛殷就在他面前，却像是在做梦，一伸出手，她就会消失。　　许予觞扭了扭脖子，轻声问她：　　“住哪？送你。”　　“城市花园，就在这附近，走路5分钟就到。”赵洛殷很认真地回答，像小学生回答老师的问题。　　“你走前面，带路…”说完，许予觞侧过身，给她腾出空间。　　“额？…哦…好。”赵洛殷回答得有些迟钝，她完全没想到许予觞会提出送她回家。　　凌晨的街道，只有路人甲和路人乙，树影婆娑，一路无言。　　赵洛殷突然加快了脚步，许予觞插在裤兜里的两只手迅速抽了出来，警觉性地往后看了看，发现没什么异样，又回过头来？　　赵洛殷已经走到药店门口，跟他交代了一句：“你在这儿等我，我进去买点药。”　　许予觞嗯了一声，又拿出一根烟走到一棵树下，顿了几秒，又把烟放回了口袋。　　赵洛殷提着一袋药从药店走出来，问许予觞：　　“要不要去我家里，我给你处理伤口。”　　“不用，不合适。”许予觞每一句回答她的话，都简短到让她心里抽痛，赵洛殷再次告诉自己：他们只是老同学，仅此而已。　　许予觞指了指便利店门口的桌子，说：“就在那吧。　　赵洛殷用棉签沾了消毒水先把伤口全部处理一遍，再用新的棉签沾碘伏由内向外再次消毒，接着，拿出小剪刀裁剪出大小一致的人工皮，一片一片地贴在伤口上，她怕许予觞疼，每个动作都尽可能的温柔再温柔，像是完成一项很重要的工作，带着使命感。　　这反而让许予觞觉得有点矫情，他发出一声轻笑，说：　　“几个小伤口而已，至于嘛…”　　“好了，你回去不要给它们碰到水，洗完澡再换新的人工皮，我看这些伤口，大的可能要三四天才会结痂，小的就看它自己的造化了。”赵洛殷情不自禁地开着许予觞玩笑。　　“…”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之中。　　为了化解这随时随地都会出现的冷场氛围，赵洛殷眯起眼睛讪笑。　　……　　过了几秒，许予觞问她：　　“你住哪栋？”　　“A栋一单元603，就那栋，从这儿可以看得到我家阳台。”赵洛殷指着自己租住的公寓回答。　　“你先回去吧，到了家，阳台灯打开，我好知道你到家了。”　　“好，那我先进去。”　　赵洛殷说完，拿起包包从便利店门口的小台阶走了下去，刚要刷卡进小区大门，许予觞叫住了她：　　“赵洛殷，把那些录音删了。”　　“额？哦…我回去就删。”　　这一刻，赵洛殷心里有说不出的难过，他们已经陌生到直呼其名，像刚认识的时候一样。她告诉自己千万别回头。　　进去的时候，她跟小区警卫如芳姐姐点头，如芳姐姐探出头来，看见了坐在便利店门口的许予觞，喃喃自语：“小伙子挺英俊。”　　接着，回头看了看已经走进去的赵洛殷，芳如姐姐摇了摇头，说：“长得漂亮，就是麻烦。”　　许予觞缓了下神，站起来走进了便利店，出来的时候拿了一桶方便面和一包烟。　　许予觞在便利店门口坐了5分钟，赵洛殷就在阳台站了5分钟，隔着夜色和距离，谁都没办法读取彼此的心情。　　赵洛殷拿出手机，点开微信，盯着那个最熟悉的置顶聊天窗口，低低地问：　　“予觞，我们还会再见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