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含赋一进小张氏的屋,就看着房中一颗人头正笑对着他。
腿一软,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抓一旁,扔下他尖叫逃窜的两小子。
未果。动作已经迟了。
他就被扔在门口。
进出为难之际,突然脑子一灵光。
他将宽袍大袖一甩把脸捂住,大喊:
“我,我什么也没看见!”
“恕罪恕罪,打扰了,我马上就滚。”
小张氏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盼来个人,岂能轻易放他走。
扬声高喊:“赋哥儿,你急什么?快进来,你伯母有话问你。”
听小张氏这么一说,黎云缨挪步,放了她自由。
许是有人作伴了,小张氏陡生了一股劲儿,爬起来将匍匐欲滚的姜含赋一把拽了进来。
就算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垫背的姜含赋欲哭无泪。
面前两个怂包相互拉扯,黎云缨合掌扣住手柄,将斧头往地一杵。
砸在地板上咯噔一声,让推搡的二人静下乖乖跪坐。
姜含赋擦着汗,不敢多看,只低头问:
“不,不知伯母想,想问什么?”
小张氏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在边上抢答:
“还能问什么,当然是问昨晚你和钱丫头的事。”
一听与姑娘沾边,姜含赋吃一堑长一智般地磕头哭到:
“伯母明鉴,这次我我我真的没占她便宜,说话都隔了至少三丈远。”
小张氏:“不是说这事,是问你和她说了什么?”
姜含赋狐疑不解:“说了什么?没说什么啊。”
他想着昨晚见面的场景。
刚用了饭就被房里的双生胎丫头小红小蓝催着去书房温课。
他小施一计说一人香一口就去。
香完又再施一计,让姐妹花二人送他。
于是一行人高高兴兴地出房门往老爹的书房去。
走到半途,钱姑娘冲了出来,说要寻他说会话。
钱金汁以为见到的将是一如既往,拉她手嘘寒问暖的含赋少爷。
一门思想过来求安慰的她见的却是,皱了眉头一脸嫌弃的姜含赋。
还不悦地捂着鼻子问:
什么味儿这么冲?
小红贴心地递上香囊。
小蓝似笑非笑地答当然是涮金汁的味道。
姜含赋连退三步开外,还闻着一股子尿骚味。
便令臭味的来源自行退远点再回话。
钱金汁心中怒骂小妖精,也知自己身上有味道恶了少爷。
自觉地往后挪了两步,接着开始表演她的拿手好戏,西子捧心的哭法。
姜含赋身边如今有了新人,哪还有功夫搭理她这个比他年岁还大的。
就随便敷衍了两句,让她下值了就好好歇着,本少爷最近功课紧,钱姐姐你就歇着去吧。
三言两语将人打发后,揽着双生花小丫头离去。
钱金汁不甘心也不服气,扭头就往她往日旧主的院里去。
小张氏自也是嫌的。
不过没赶她,只叫人多往香炉里添香料。
钱金汁好生一顿哭,又骂了小妖精几句狐媚。
小张氏只借口那是老太太做主赏的,她也说不得。
然后明里暗里听着,就像昔日她在软玉耳边说的那番推波助澜的话。
只是这次的刀,换成了她自己。
怔住了,是该认命涮一辈子金汁,整日蓬头垢面臭气熏天夹着尾巴做人。
还是该富贵险中求,搏一搏,等事成了就是人前人后呼来唤去的少奶奶。
小张氏还在提示,是不是你说了什么话让她误会了,才去大房烧你兄弟。
姜含赋后知后觉,啊了一声问那火是钱姐儿放的呀。
两人一问三不知。
谁也不想出来认这茬,谁认谁蠢,相互推诿。
没闲工夫陪他们做戏。
黎云缨掏出一枚锁匙,在二人眼前晃了晃。
她平稳了语气,慢条斯理地问:
“知道这是什么吗?”
姜含赋点头:“钥匙。”
态度端正,有问有答。
小张氏咽了咽口水。
也跟着小声地答了句,眼神忍不住躲闪。
黎云缨看着姜含赋微微一笑,奖励了一句:
“很好。”
这小子历来惯会看人眼色,见人笑了,便也跟着笑。
还开始炫技讨好,追答道:
“看样子还是个复刻的,不过这手法可不咋样。”
“没有门前倒弯第三个巷子口的老张手艺好。”
小张氏扶额心中怒骂:
蠢货闭嘴吧你。
黎云缨眸转盯住小张氏:
“你,有何话可说?”
小张氏开始真正地慌了起来,支支吾吾:
“我,我不知道。”
“人是你房里出去的!昨夜之前账簿钥匙可是由你小张氏监管!”
“你告诉我,你不知道?”
姜含赋身上的肥肉被吓得一句一句地抖,见他大伯母动手了,悄悄地往旁边挪。
孝顺懂事地替大伯母与嫡母留开摊大掰头的场地位置。
显然,嫡母完败,毫无还手之力,直接被踩在脚下像个不会水的鸭子扑腾。
但他选择明哲保身,埋头捂眼,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小张氏向儿子伸出求助的手,被无视。
只能呜呜咽咽地挣扎:
“嫂子,我真不知道,麻烦您高抬贵足轻,轻点儿。”
“昨天下午爹派人来取,我当场就移交出去了,不信你问爹!”
只觉察压在胸腔上的力道越来越重,越来越难以呼吸。
小张氏怕自己真死在人脚下,开始大呼救命。
但一边还在嘴硬。
“我也不知道你们院里这多出来的钥匙,是打哪冒出来的。”
“我们院里?”
黎云缨抬脚将人松开,“多出来的?”
她笑意盈盈地蹲下,缓缓逼近:
“适才我好像一字没提这钥匙的来历,倒是弟妹你怎知是我院里多出来的?”
小张氏心里咯噔一声,果然言多必失。
这次她紧紧咬了唇,保持缄默。
“行,那走!”黎云缨一把拽起小张氏。
拖着往外边走边道:“一起当着公爹面前说去。”
院外,天已经大亮。
持火把的婆子在外候着,正准备熄火,被她接过。
一个花手回旋,火把飞进了小张氏房里。
很快,姜含赋发出杀猪叫:
“啊!火!来人啊,救火啊!”
“本少爷还在屋里,快来救我!”
小张氏看着一下炸开蔓延的火势,腿软跌坐在地。
完了完了。
我的嫁妆,全完了。
小张氏心在滴血。
不行,不能任她这么烧。
终于金钱战胜了腿软,小张氏冲进了火里,去抢她的值钱东西。
锦翠杏儿等人那边忙活好,跟着血迹过来寻人。
见又是一场大火,问:“怎地这边也烧起来了?”
黎云缨叉腰仰头大笑:
“哈哈哈哈这可就不知道了。”
以牙还牙。
以火还火。
她忍不住揶揄:
“你们大伙可都看见了,本夫人离得这般远,这火可不关我的事。”
杏儿招呼着众人;退,都往后退!
“别是她们自己打破了油灯把房子着了,想栽赃陷害!”
姜含赋被人抬出来早就吓得屁滚尿流。
一身尿骚味,他自己都嫌弃。
抬头被一柄血淋淋的斧头拦下:
“贤侄,你说呢?”
姜含赋怂得早就快跪下叫爸爸了。
直接梗着脖子点头哭道:
“是,是我不小心把火点着了的!”
“多谢大伯母出,出手搭救。”
孺子可教也。
黎云缨满意地放行。
第二场火扑灭,已经到了正午。
因为救第一场府众已经筋疲力尽,都各自打算歇着去,没料到还有。
等赶来时已经烧了大半。
姜老太被烧醒,她院子离此地最近,大呼着打水速速去打水。
激动得就差她自己上了。
日常消防预备的水已被运走用掉,此刻只能人力相接从池子里舀水。
杯水车薪。
非常恰当。
连着两场大火,引来了安巡营。
这才增加了人手,但这样三房还是被烧了大半个时辰,火势才稳灭。
整整烧了大半个院子,三间大房。
差一点连姜老太的嫁妆也没了。
小张氏晕死过去。
姜老太惊吓一场,也差不多半死不活的。
其中哭得最大声的要数姜含桦。
抱着一堆烂木头,如丧考妣。
后悔不该想着趁火有什么便宜可捡去了大房。
更后悔得了一堆破铜烂铁就想出门脱手卖了,没有第一时间守住自家老窝。
因小失大,赔本的买卖呀!
明明缓个半日,他就可以有两堆破烂去卖!血亏!亏到姥姥家了!
姜老太公亲自送了安巡营的侍卫队长出府。
管家送上一大袋辛苦费,并承诺一定看好家宅绝对不会再起火,保证不会影响京防安全。
看在银子的份上,那骂骂咧咧的队长这才手一挥。
带队走人。
又是破财消灾的一天。
姜老太公恨到:这家果然一刻也呆不得!
这一次的问责,没有去他后院禁室。
是直接开了祠堂。
姜府上上下下一百多口人全数到场。
所有有干系的一干人等,捆在堂前听候发落。
首先,能经手的锁钥,绑了一个当值管事。
守夜的婆子捆了四五个。
发现昨晚当值人不在的,玩忽职守的也全部押下。
最后连看家护院没叫的狗也被牵了过来。
小张氏已经悠悠转醒,也跪在其中。
旁边白布盖着的,就是她已经伏法的陪嫁丫头,纵火凶犯。
难辞其咎。
脱不了关系。
管家伯向姜老太爷禀告:
“老爷,大夫人她们已到。”
意思是说可以准备开场。
姜老太爷挥挥手,放下手里的家法。
黎云缨回院梳洗一番后,带着锦翠等人过来。
崽崽们喝了药压压惊,也跟随一起。
姜氏三房诸人与京中旁系,相互问了礼。
后分别按序落座。
管家伯拿起收集的证词,摊开陈读。
简明扼要地概括昨夜这场火灾原因是这样的情况:
三夫人陪嫁丫环钱氏因被罚,记恨大夫人;
用一壶酒买通了守夜婆子,半夜从三房潜入正院;
后用复制的钥匙开锁进屋,入厢房打翻灯笼纵火行凶;
意图谋害含光含珏两位少爷,索性没有酿成大祸。
罪奴残害家主,罪无可赦其罪当诛,现已伏法。
其余人等,请家主发落。
姜老太爷将手里的家法棍,递交给黎云缨,令道:
“此事,由大夫人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