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老太爷一进院子就闻到了浓浓的药味。
令他这清修的人不免皱了眉头。
见儿媳被掺着出门迎接他,立即免礼。
然后关切起病情如何。
黎云缨坚持福礼,面上没有过多表情,只是苍白得紧。
礼毕后还略有歉意地说到:“媳妇不孝,府上的琐事耽误了公爹的清修。”
她如今装病摆烂,两个小子又要守着灵堂。
姜老太和小张氏成日只会搞事情,把好事变坏。
没办法了,老头子这个素日里求仙问道的世内高人,躲不了清闲。
就必须少不得要支棱起来。
忙碌了几日,姜老太爷越发明白他儿子的好。
也就越发嫌弃老太婆做的糊涂事,连带着一并不待见小张氏。
但姜老太爷对这个大儿媳妇还是满意的。
见她知节守礼,年纪轻轻就丧夫,心里更多了几分愧疚,连忙叫人去端熬好的参茶来。
那是他的份例。
所以这是体恤儿媳妇来了?
倒也不是。
是姜首辅的棺材板翻了,他怕纸包不住火,一个人兜不住,得赶紧再找个能扛事儿的人一起顶包。
黎云缨淡淡地谢赏。
病恹恹的,看起来没有几分精神。
姜老太爷捋了捋修剪保养得宜的半尺青须,再次启齿:
“忠儿的事,就让他们去操持吧,你且将养着。”
黎云缨略颔首:“好的,公爹。”
恭敬有礼,服从安排。
有种重拳打在了棉花里一样的感觉。
姜老太爷嘘咳一声,继续尬聊:“我来也没有别的事,听说你把中馈的账本递到了你婆母院里。”
一提这事,杏儿就急。
“是她们抢······”抢走的。
锦翠立即上前拽了傻丫头的袖子。
把人往外面带。
黎云缨也是一阵咳,随即点头:
“这几天实在是不济,只得让婆母与弟媳多操心了。”
言毕还继续咳了两声。
锦翠接过小道童奉上的茶,立即进去递给了她呷了一口,帮着顺了顺气。
又听到姜老太爷叹了一声,摇头道:
“你婆母是个不成的,还是得你来。”
黎云缨盯着手里的参茶,不接话。
账本=烫手山芋!婉拒,谢谢。
姜老太爷等了会继续提议道:
“若是身子不济,就让你二妹瑶儿和三房的小张氏过来协理,我走后,府上还是交给你才叫人放心。”
见人依旧沉默,姜老太爷继续道:
“这是成忠留下的遗物,他这一去……”
提及伤心处,老泪纵横扯起宽子大袖擦了擦,继续道:
“往后姜府,和姜氏一族就只能交给你了。”
小道童接过眼色,即刻奉上一个绛红色包裹。
里面是姜首辅的手书。
除了寻常是几封家书,还有两页信笺。
上面附有些许曼妙情思的词句,如:
终日思卿卿不至,漫漫相思思无涯。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上一世的黎云缨不明真相,只一眼便泣不成声。
恨不能跟着亡夫一起去了,才能抵得这一腔情真意切。
然后就给这个骗鬼的糟老头子守了一辈子活寡。
心甘情愿地替姜府干到死为止,呕心沥血扶持庶房小辈,最后连副棺材都没捞着。
此刻,面对这一打卷写着狗男人与小妖精偷情藏腥的词信。
黎云缨:yue~
其实想来正主也不是小气到不能容人的,狗男女若真是两情相悦,大可明言。
何必偷偷摸摸,还枉送了性命。
一边想守着清流正派,一边又忘不了青梅竹马的梨儿姐儿的。
装什么举案齐眉,好一个地狱笑话。
更可恶的是姜老太婆这个死婆子。
偏人前人后地诋毁是黎氏命硬克夫,当面背面地骂怎么死的不是她。
三人成虎,人言可畏。
正主就真当自己是姜家的罪人,更加咬着牙凭一己之力撑起了姜家的门楣。
即便是大房三个麒麟之子与武帝政见不合,全部外流边域。
她也将庶三房推成了国舅府,继续维持着姜氏百年氏族的传承。
全都是因为这些信。
还有姜老太爷颠倒黑白的高超技巧,让她应诺姜氏永不分家。
否则怎么好好的一位开国大将军府里出来的将门虎女,像是被下了降一样,被一群贪财好色沽名钓誉的草包骗得团团转?
因为她将这苦甘之如饴,心甘情愿去弥补,去全那份从始至终都在骗她的情。
黎云缨内心嗤笑,实在嘲讽。
装,谁不会?呵!
将手稿随意翻看了一眼。
只一眼,便呕了口血来。
锦翠大呼夫人!
杏儿大喊来人啊传府医,噢,忘了她就是府医,然后手忙脚乱地开始扎针。
银针变黑。
杏儿大叫:夫人中毒了!
姜老太爷正当以为儿媳是被儿子的情意感动到生离死别。
突然也被一口黑血吓得够呛,一惯炼丹制药的他如何不知这是中毒。
当即下令:
查!彻查!
一院子的婆子丫环全部拿下。
小厮又去灵堂请了两个公子过来坐镇。
很快便水落石出。
姜老太爷带人把柳婆子等人绑了,回院后让人一并去小张氏院里把相关人等全缉拿过来。
锦翠与两位公子前行,势必为大夫人讨个公道回来。
黎云缨躺在阁楼的贵妃榻上继续赏花,花开了,海棠花未眠。
杏儿倚在窗前望眼欲穿,拿了一柄铜制的望远镜在慢慢调试镜片距离。
在找准最佳机位,兴致勃勃地等那边好戏开场。
姜老太爷正位居中,左侧两青衫小仙童一人执拂尘一人执剑。
右侧两个白衣孝子装的孙子,左右都是好相貌的,他很满意。
再看庶子与小张氏,还有那三个或胖或瘦,高矮不一的庶孙。
一个比一个磕碜,越看越辣眼睛,他没眼看,多看一眼便是扰他修为。
跪着的被绑的婆子们,瑟瑟发抖。
她们都知道执剑童子出面,代表什么。
老太爷不轻易过问家里事,一旦请了他的镇宅宝剑。
那就是今天是有人要祭天了。
听到有如此动静的姜老太,干脆抱恙不出。
只遣了个婆子来说她病了,顺便当个代表。
姜老太爷点点头,让人在旁候着,定眼问柳婆子:
“说吧,怎么回事?”
柳婆子额头上的汗像黄豆一样滚动,磕磕绊绊地说:
“药是,是三夫人房里的钱姑娘给的。”
一并被捆的钱姑娘更是一脸无辜,忙问:
“药?什么药?老太爷、夫人,还请明示,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锦翠差点没忍住又抽鞭子了,怒斥:
“少在这揣着明白装糊涂,你说那日是不是你钱金汁姑娘,乔装打扮偷偷摸摸去我们院子被大夫人逮了个正着,将你当贼误打了一顿,所以你怀恨在心,就伙同柳婆子下毒害姜家的主母夫人!”
一听是被姜府众人取的诨名,钱金汁就气得不打一处来。
自那日后,此诨名就像一生的耻辱跟随她。
任心中再恨,此刻也要将无辜装到底。
钱金汁把眼泪一挤,换上常用的委屈表情,陈情:
“奴婢冤枉呀!就算是被大夫人不分青红皂白给打了一顿,奴婢也不敢毒害主母夫人的,请老太爷、夫人、公子们明鉴。”
嘿这小贱人还敢睁眼说瞎话。
锦翠软鞭搁手里了。
姜含光拦下习惯拳头说话的翠姨,挑了重点讲到:
“你且说药是怎么回事?”
钱金汁歪着头想了想,好似记起什么:
“莫不是老太太这边花嬷嬷给的补品,奴婢只代劳送过这个。”
她与小张氏早就合计过了。
如果事情败露,就往老太婆那边推。
姜老太的眼线速报。
气得她砸杯子。
骂这个小唱付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敢拉她垫背。
自己差事没做好,屁股没擦干净就应该自己把事情背了,还敢攀咬!
贱妇!枉费她的抬举。
还想做含赋的姨奶奶,想得美!
花嬷嬷被提名,人在旁边站,锅从空中来。
她还来不及说话,姜老太爷已经一杯热茶砸了过来。
“又是你这毒妇!”
他记起启程那日,就是她跟着老太婆身边。
也准是这毒妇安排了车马,将老太婆那侄女送至神殿。
一切祸害的根源症结,就在此处!
花嬷嬷看老太爷如此甚怒,知今日是脱不了干系。
她也知道这是小张氏的伎俩,弃车保帅。
如果舍了她一把老骨头,换来夫人对她家里的照顾。
那这个祸事挡了也值。
花嬷嬷什么也不说。
遂就认罪道:
“老爷恕罪,一切都是老奴替小姐不值,黎氏不仁不孝,难堪姜家主母大任,是奴婢自作主张。”
“今日之事,与他人无关,还请老爷夫人少奶奶善待奴婢的家人。”
说着把心一横。
咬牙自尽了。
姜老太闻言感动得挤出了两滴鳄鱼泪。
随即令人赏了十两银子给花家人。
人死罪消。
姜老太爷也不好太过罪罚发妻,一并敲打了小张氏一番后,将柳婆子扭送官府。
毒害主母的罪名够这婆子用一辈子恕罪的。
而柳家上下只要沾亲带故的一个不留。
全部发卖。
儿子侄女全贱卖到苦寒之地,做了苦役。
至于钱金汁,即日起调离三房,贬为末等杂役。
后来管事给她分的就是倒夜香的活,整日与金汁为伴,人如其名。
闲来无事婆子们喜欢拿这个曾经高高在上的钱姑娘说笑取乐,问:
金汁姑娘,今天又吃了几桶喝了几桶啊?
钱金汁在水房边上,奋力刷着马桶。
虎落平阳被犬欺,你们等着,有朝一日,哼!
夫人不会放弃我的。
还有含赋少爷,他也离不开我。
只要忍一忍,过了这阵风头。
夫人照样把我调回去,那时我就是少奶奶了,非扒了你们这群婆子的皮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