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的诊断结果,是卡普拉格妄想症候群。”主治医生道。 “什么?什么普?”时新望母亲没听明白,捡着重点道:“你是说妄想症?” “卡普拉格,是一种妄想性错误识别综合征。这种病比较罕见,在临床上也被诊断为精神分裂症。”主治医生道。 “所以,她说的什么周围都是她梦里的人,这样的胡话,是因为这个综合征导致的?”时新望母亲问。 “大概率是这样。①一般来说,视觉信息的传递要从梭状回到杏仁核到边缘系统,如果这个传递线路发生损伤,就会导致卡普格拉妄想综合症。卡普格拉妄想综合症患者常常会觉得现实中的某个人被人给代替了。患者会感觉这两个人长得一模一样,就连两人所有的特征都是一样的。按患者及家属的描述,目前是这一诊断结果。不过……” 主治医生盯着电脑界面仔细核看着时新望以往的精神科病例,迟疑了片刻,道:“她眼下的情况比较复杂。保守建议,还需要一段时间的观察治疗。” “那她这病严重吗?能治好吗?”时新望母亲问。 “治疗难度肯定是有的。但作为医生和家属,我们还是要保有积极的心态。这样才不至于让患者感觉到过分的压力,对康复也有好处。”主治医生交握着手,转头看向窗边坐在轮椅上正发愣的时新望:“眼下紧要的是坚持复健的问题。她躺太久了,行动力方面肯定也会有相应的损伤。” “对,叶医生说得对。”时新望母亲点头认同。 在医院的那段时间,时新望又看到了不少“梦里”的那些熟脸。她抓住了他们,迫切想从他们口中打探出谢必安的去向。可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他们都用一种惊恐疏离看疯子的眼神看她。 她被一拥而上的医护人员强行摁在了病床上,打了镇定剂。 日子反反复复,除了康复治疗会走出病房,其余时间她都在病房时醒时睡。她清醒的时候闹腾得实在厉害,因有一定的暴力倾向,镇定剂打了不少,更多的时候是睡着。 不知是不是因为打针吃药的次数太多,她渐渐有些怀疑。 她是不是真的疯了? 可就算真是疯了,她也一直没能想明白。那些“熟脸”一个接一个地出现在她身边,为什么这其中不能有一个是谢必安? 为什么没有他? 她为什么,看不到他呢? 在她开始能扶着墙慢慢往前挪步的时候,她妥协了。她不再揪着身边人一再追问谢必安的下落,而是选择了沉默。看她情况渐渐稳定下来,医生也开始给她减少药量。 之后在医院的日子她极少说话,更多的时候是沉溺在自己的思维世界里,安静地坐在轮上望着窗外发呆。 半年后,家里为她办理了出院手续。 她回到了之前的那个“家”。杂物堆了一屋子,一脚刚踏进门,她生理上的父亲一酒瓶砸了过来,咒骂她这个灾星怎么还没死? 她的母亲因避闪不及被碎玻璃溅到扎破了手,瞬间与他吵作一团。 争吵谩骂声与孩子哇哇哇的啼哭声交织在一起,吵的人头疼。 时新望看都没看那满嘴喷粪的男人一眼,默不作声地跨过地上的玻璃渣,拎着自己的东西上楼。 曾经的房间被改成了婴儿房。她没觉得多惊讶,一脚踹翻了屋子正中央的婴儿床。 轰隆一声巨响,楼下安静了。 反正她是个疯子。 那就当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好了。 彻底发疯之后,日子舒坦了很多。 她那对在人前极好面子的父母没有再用道德来绑架她。她没有道德,她只遵从自己内心的感受。 弟弟生日那天,家里来了好些客人。她的母亲塞了些钱给她,担心她在人前给家里丢人,把她支了出去。 她乐得清净,拿了钱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路过电影院,她被门口的巨幅宣传海报吸引了注意力。 那是幅油画海报,海报左上角画了一轮血红的月亮。 跟她梦里的那个月亮,几乎一模一样。 她不清楚自己眼睛看到的是不是真实,怔怔地在海报前伫立良久,鬼使神差般进了电影院,买了张票。 距离下一场电影开场还有一段时间,她在大厅的按摩椅上等了会儿,觉得有些渴,走去贩卖柜前点了杯可乐。 影院里的吸管是自助的,她拿取吸管时忆起些事,恍了会儿神。听在后面排队人在催促,她随手抓了两根吸管,一并插进可乐杯口。 ——“有机会的话,我们一起看场电影。” ——“我看影视剧里,正常人约会都会一起去看电影。会一起点份爆米花,再要一杯饮料,配杯的饮料上得插两根吸管。” ——“你刚刚说的,近距离的眼神对视。是这样吗?” ——“说的没错。是有心跳加速,我听到了。” 与他打趣的那些话恍若还在耳畔。她看着杯子里插着的两根吸管,鼻间发酸。 就算所有人都在否定她“梦里”亲历过的一切,她仍很固执地不愿意承认谢必安是她假想出的人物。 谢必安是真的。 起码她清楚地知道,她对他的感情从没作假。 她吸了吸鼻子,移步往贩卖柜前走,打算再买桶爆米花。近贩卖柜前,她略一偏头,瞥见有一只飞蛾朝她这边飞了过来。 那只飞蛾稳稳落在了她杯口的吸管上。 ——“神会幻化成各种形态,有时是人,有时或许就是一只飞蛾。” 飞蛾!她猛地记起岑寂曾与她说过,那个世界的神,偶尔也会化成飞蛾的形态找寻目标对象。 那飞蛾在她杯口的吸管上稍作停留,扇翅绕着她飞了两圈。 会是他吗?时新望呼吸一滞,目视着飞蛾朝影院大门的方向飞去,她忙不迭追了过去。 飞蛾飞一段停一段,像是在等着她跟上。 时新望的注意力始终集中在那飞蛾上,走走停停,走了好长一段路,不知不觉走到了一个无人的空巷。 飞蛾又往前飞了一段,停在了一个老旧书报亭的玻璃门上。 见它不再往前飞了,时新望放轻了脚步,小心翼翼地朝它走了过去。她朝它伸去手,想摸一摸它究竟是不是真实存在的。指尖还未触及,就听身侧的书报亭发出“咚”的一声响。 摊放在书报亭外侧的书堆里,有一本黑色封面的书掉了出来。她看了眼掉至她脚边的书,转回视线再一看,原本栖在玻璃上的飞蛾不见了踪影。 是特意把她引到这里来的?她这般想着,蹲地捡起了掉地的书。 黑色硬纸板的书封,书封上没有任何文字纹式。 很眼熟,好似在哪里见过。 她抚摸着手中的书,隐隐约约想起来了。在那个世界,她曾有一夜睡不着,翻阅过房间书架上的书。 当时她抽拿出的那本书就长这样,没记错的话,那书里的文字不是刊印版,而是手写体。 她想到这,急忙翻开了书页确认。 果然!就是那本书。 她捧着书的手不自抑地在发抖,眼底潮热,她慌忙扯起衣袖蹭擦干净模糊了视线的泪痕,担心会弄脏手中的书页。 转瞬极小心地双手捧起书,一行一行细看书页上的文字内容。 “黑白无常,以太极图中阴阳鱼的属性区分,能自由游走在阴阳两界之间。皆为神阶,分管幽冥十三站。” “白无常,是从阴间派往阳界给亡灵引路的使者。白无常属阳,为男性阴魂引路。黑无常属阴,为女性阴魂引路。黑白无常际遇不同。相传白无常是人身所化,缘因遭了情劫乱了阴阳秩序受罚,生生世世需徘徊在阴阳两界之间为亡魂引路当差。魂无归所,永堕地狱。白无常,原名谢必安……” 谢必安?时新望的目光凝在了这三个字上。 夺眶而出的眼泪霎时滴在了书页上,晕开了纸墨。 “谢必安曾在莲花台地藏菩萨座下捡到过一块试炼石,将其雕琢成戒环,日日佩戴。那戒环吸纳了神灵之气,对物主妄生了情感。后因谢必安一时的大意,那戒环误入了轮回。谢必安也因此受罚,去人界捡拾戒指时作为肉体凡胎的他与试炼石转世的女子有了两世羁绊。” “黑无常范无咎不忍看兄弟受这轮回之苦,历经万难将其寻回。也因此契机,在望乡台得知那块试炼石的来历。” “那块试炼石原名‘洛雪’,与谢必安在世为人时曾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虐恋。她死后为守约,祈求地藏菩萨留下她,自愿化成了幽冥的一块石头,等着自己的心上人终有一日能来寻她。可惜谢必安成神归位后早已忘却前尘,与她每每相逢却不相识。” “范无咎在望乡台送走了试炼石,岂料那块顽石去而复返誓要与谢必安生死相守。谢必安也因生了凡心迷了心窍,无论如何都不愿再放她走。范无咎担心再生事端,寻机将试炼石掷下还魂崖,并趁谢必安分神之际抹除了他与试炼石相关的记忆。” “谢必安在记忆消失前的最后一刻,散尽半生修为只为换一根能与试炼石再续前缘的月老线,将自己与试炼石永久地绑在了一起。” 试炼石?这书上说的试炼石,该不会是…… 时新望摸了摸曾与他绑在一起的手腕,恍然明白过来。所以,他从前说她是块石头,不是在开玩笑。她就是地藏菩萨座下那块一心一意等着心上人来寻她的试炼石。 “洛雪。” 熟悉的话音在她身后响起。她呼吸一滞,猛地回过头,看到有一一身黑衣的人站在了她几步外的地方。 他的手抬起,指尖一挑,掀起宽大帽檐。遮在帽檐下的一双眼露了出来。 是他! 洛雪看着他那双点墨般的眼睛,心跳得厉害。她不敢妄动,更不敢出声。她生怕自己一开口,眼前的幻象会随之消散。 那“幻象”朝她走来过来,朝她伸去手,勾了勾指尖。 地上没有影子。他确实,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无常。 泪水模糊了视线,洛雪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抖着手,极小心地将自己放入他摊开的掌心里,抓住了他。 “要跟我走吗?” “好。” 嘘—— 别怕。 就算世人都抛弃了你,神会眷顾你。 因为,神明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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