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不足一个月，三中举行完“最后一公里”，从学校走到市中心的公园，一个折返，意思为高考前最后一次长途，同学都咬着牙坚持走回来。 林楠木没参加，选择走单招后再也没去过学校，还是没能瞒住原莎莎，她没想到林楠木会放弃，只拨过来一通电话： “林楠木，你永远都是这么自私。” 说完就挂断了，嘟声一直在响，她放下电话，缓了几秒钟就去打工了。 那天晚上下起雨，她回来收到一份同城快递，普通的木制盒子，里面是一小瓶香水，茉莉花的味道。 没有寄件人，应该是寄错了。她扔到鞋柜上没在意，便忘记这事，一天打扫卫生的时候一同扔了。 最后一次回校，是5月19号，拍毕业照的日子。 林楠木永远记得那天，没出梅，浊云压得很低，榆城的夏天一如往年的闷热，让人上不来气。大家习以为常，毕竟现在是雨季，气温最高的时候在六七月。 她提前几天洗好的校服短袖没干，一摸有点潮，拿吹风机吹了会儿，勉强换上。走前洗了个澡，马尾清爽，面容干净靓丽。 白T黑裤搭配好似是青春的标配，还没出门，马尾垂在肩处闷得出了点汗。她准备了一小盒手工饼干，当做是给原莎莎赔罪的礼物。 希望她能原谅。 那天下午没有风，天气格外燥热，在树下乘凉的人烦闷地说：“这天气热死人。”后面草丛里蹿出来几只灰色老鼠，不怕人似的原地打转，一只接一只。 “诶呦！”老人吓得站起来，“咋回事唷！” 树上的鸟儿发出凄惨难听的叫声，像迁徙似的密密麻麻在空中乱飞。公园人工湖里的锦鲤乱成一团，蹦出水面，好似一切都注定这一天不安宁。 林楠木知道付楸也会回校，她又可以见他一面。 下午组织拍毕业照，每班按顺序下楼，女生们编着漂亮的发辫，围在教室后面化妆，男生们佯称上厕所，勾肩搭背聚在一块看楼下的外班女生。 很快栏杆上趴了一圈的人，嬉笑着谈论哪个女生更漂亮。 付桁拿着CCD转来转去录像，在拍教室里的每一个人，“今天是2010年5月19号，马上就要轮到我们拍——毕业照！” “马上就要毕业了，来来来都说几句感言！” 原莎莎凑到镜头前：“你们好呀！不对是我们好哈哈哈！哎重来我没有发挥好！” 付桁摁了按键，原莎莎理好衣领，清清嗓子，“咳咳，哈喽我是原莎莎~马上就要高考了哦，毕业快乐，希望这个夏天能取得好成绩，录取通知书我等你哦~” 语毕，她做了个口型，食指指了指身后，付桁立马会意，举起的CCD对准后桌奋笔疾书还在写题的裴风。 镜头在二人之间停留几秒，原莎莎露出甜甜的笑容，往桌子的方向挪了挪，画面中两人的距离更近了。 “裴风抬头！”付桁叫了声。 写字的人猛地从书堆里抬起脑袋，一头利落的短发，眼珠乌黑，复古相机里男生的面容白皙，清新俊逸。 “来说几句。” 裴风就要发言了，原莎莎挤过来抢镜头，话没说几句，场面变成你推我搡。裴风推着她脑袋，“高考顺利吧，一切顺利哈！欸原莎莎你别抢我镜头，原——莎——莎！” 裴风露脸不足一秒，相机就对准原莎莎的脸，此人像主持人一样，边走边讲解，这是我们班班长，我们的学委，体委…… 他的抱怨沦落成画外音。 为了拍毕业照，付楸是从a市坐飞机赶回来，到的时候大家都在教室拍照。刚坐下气还没喘匀，就有腼腆的女生来找他合影。 他被围着，磨蹭了十多分钟才脱身。 两个女生抱着相机心满意足，“都要毕业了，连张合影都没有。” “是啊，那我也去找他拍照。” “快去。” 教室里乱糟糟，付楸的心也乱糟糟，冷静不下了，他找了个同学问：“还有多久到我们班？” “十五分钟。” 时间足够了，他拔腿往二十班走。 脑子很懵，一出门就撞到人，他连抱歉都忘记说，亦步亦趋往平行班走，等意识回笼，他已经开口问了：“林楠木在吗？” 原莎莎玩着相册：“她应该还没来。” 裴风在后头喊了声：“我刚才在楼上看见她了。” “谢了。”付楸转身就要往楼上走，他又停住，“那个相机能借我一下吗？” 裴风从原莎莎手里夺过去，扔给他：“记得还。” “嗯。” 夏天的蝉鸣跟高三楼的喧闹声不止，校园绿意生长，闷热的空气仿佛连树叶黏在一起，水泥地裂了缝，那像是岁月在脚下生出的根。 高中三年过去，校园一草一木老了三岁。 付楸一直走到顶楼，又下来，在找一个人。挨着每间教室，每个楼梯口，男生干净的白T像朵盛夏日头正烈的花。 他跑着，争取每一秒时间。 以前以为学校很小，小到每次课间出去都能碰上林楠木，现在才发现校园这么大，如果不是谁处心积虑，见上一面都难。 他停在了三楼，额头的汗流进脖子里，他抬脚准备下楼时，地面微不可查地晃动起来。 起初以为是错觉，可震感强烈，几乎是一瞬间，地面上迅速裂开口子，顷刻间地动山摇，柱梁塌陷。 天花板落下的灰尘粉屑迷住视线，轰隆——巨响，所视范围内建筑东倒西歪。 地震来了！ 警报拉响，站在走廊的老师大声呼喊着，组织低层同学撤离，每个人站的地方岌岌可危。尖叫哭声混作一团，吊灯砸下来，灯管爆裂，窗户的碎片散落满地。 危在旦夕，付楸的脑海里想到是林楠木。 他想找她，他想找到她。 好像很多个时刻他们都像此时，时机不对，一再错过。 那场暴雨就是在下午两点三十五分跟灾难一同降临，林楠木到校没去班里，先去了宏志班，同学告诉她付楸还没来。 她不好在外班门口徘徊，就去了楼上，她想找个安静的地方，等付楸来，这次她一定要等到他。 [2010/5/19，14:21:33] 她在五楼，她想起来那天一个女生就在这里跟付楸告的白。 五分钟后，她离开了。 [2010/5/19,14:26:45] 付楸跑到了五楼，琴房门开着，里面没有人。 他下楼找人，跑过了那条洒满金色光斑的走廊，他在想着，他一会要说什么。 [2010/5/19,14:28:04] 林楠木从厕所出来，又回到了琴房，这次她站在上次女生告白的地方，练习着。 那天下午的阳光姗姗来迟，好似穿过了几万个小时才照耀在她的身上。 光影里，女生笑靥如花，地上那道人影被时光爱戴，温柔美好，她轻轻地说出：付楸，我喜欢你。 林楠木试图感同身受被告白人的心情。 如果是喜欢的人说出这句话，那会是很开心很开心。 [2010/5/19,14:33:34] 付楸跑到了一楼，没有人，他看到在操场上一群站成几排，大声喊着：“茄子——” 马上就要轮到宏志班了，他似乎听见班长在找他。 付楸头也不回，往楼上跑去，在三楼停下了，他看见对面楼梯平台上，一抹熟悉的背影，马尾辫高高甩起，她从楼上下来，马上就要到这一层了。 她这么着急，也是在找人吗？ 付楸想着，她在找谁？ 他站在了那里，等她来。 [2010/5/19,14:35:51] 暴雨倾盆，操场上排队照相的班级连忙找避雨的地方。 他们洁白的衣衫像被澍雨淋湿的花瓣，天地间雨水如注，零落成泥。 轰隆——巨响 地震来的预兆，灯泡爆裂了，夹杂着噼里啪啦的雨点，如此狡猾混迹在雷声中让人辨认不出。 林楠木看到乌云压城，收回视线时，看见了站在对面的付楸。 额发遮挡住他好看的眉眼，他的背挺得笔直，那么美好，像一棵遮风避雨的树。 她在找他，他也在找她。 [2010/5/19,14:37:11] 不知道是谁先跑了过去，又或许是一起向着对方跑去。原来奋不顾身朝一个目标爆发出浑身积蓄的所有力量是这种感觉。 被雨季席卷的城市，两抹洁白在靠拢，火球在翻滚在燃烧，毁尽所有，而向着光的是两只投焰的蛾。 楼板塌陷的时候，他找到了她，他抓住了她的手，横梁柱子裂开数条缝隙，天空真实地塌了一角，永不停息的雨浇注着大地。 或许那场昏淡无光的雨季从没结束，持续至今。 逼近死亡前的一秒钟，林楠木想，如果两个人中只有一人生还，她希望是付楸，他有大好的前程。她要用命救他。 轰—— 没逃生的人被压在废墟下，付楸怀里的人像一颗突然降世的种子，安然地落入怀抱，久违的雨水洒在他们脸上，种子的根要深扎地下。 广袤地平线上，她看到磐石边一道清瘦的长影，他枝繁叶茂，在牵丝攀藤的记忆里站成一棵树的模样。 而她或许永远不会发芽。 ——林楠木，我们认识这么久了，怎么连张照片都没有？ 淅淅沥沥，淅淅沥沥。 哭声从未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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