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旗手是谁?”政教处主任头发花白,面色严肃一丝不苟,她总是有很多事要忙,难寻见耐心。
林楠木举了举手,“张老师,我们可以练几次?”
“两次就够了。”
一行人跟着张老师去往操场,正是大课间,走廊上的人好奇地探出身子,国歌前奏响的第一次,中断了。
张老师上前,冲升旗手说:“你要盯着国旗呀!”
林楠木揉揉眼睛,重来第二次,昂首目不转睛。
原莎莎和裴风蹲在主席台边,嗦着冰棍,“林楠木可以吗?”裴风担忧,“她最近都不爱说话,心不在焉……”
“她可以的。”原莎莎肯定的说。
下午无风无云,红旗徐徐升起,这不是什么高难度的活,事实说明裴风白担忧了一番,升旗演习无差池。
林楠木一个人孤零零往回走,像只掉队的大雁。
原莎莎问她,“学校门口新开了一家米粉店,放学一起去吃吗?”
林楠木摇摇头,脸白的像张纸,回教室补觉,梦里又梦见林福德出殡那天,她跟在队伍后面送老人走最后一程,纸钱在空中缓慢下落,像雪花在路上铺了薄薄一层。
她不敢看逝者灵柩,宛若一声沉重的悼念,积聚成云雨,泊在心尖。
林楠木从梦中惊醒,老师已经站在讲台了,过道上几人在发试卷,付楸手里还剩三张就发完了,他搓了下卷子一角,递给了她。
老师像生怕别人看不清分数似的,那寥寥两位的分数赫然写在上头,红色墨水快要划破纸张时收回了锐利的笔锋。
65分。
放在小学已经及格了,可惜她是快要高考的学生,满分一百五。
“付楸,148。”前桌的同学喊了声,传过来一张卷子,“又是第一。”
林楠木帮忙递到后面,付楸在擦汗,“谢谢。”他甚至没看分数一眼,弓身去捡篮球,用脚勾回椅子底下。
离满分一步之遥,她很是好奇那两份扣在了哪里。
课上,物理老师就替她问出了腹语,“倒数第二道大题,又有人不写公式。为了让你们长点心,这次不写的都扣了两分。”
林楠木在抄黑板上的板书,察觉到椅子微微晃动,那颗篮球不听话的滚到过道,物理老师敲了敲讲桌,“付楸——”
身后的凳子跟地面拉出刺耳的声音,他站了起来。
“我说的你有没有听见?”老师对待好学生多数偏爱,语气并不凌厉,“你那两分扣哪了?”
付楸觉得她是明知故问,“没写变形公式。”
“为什么不写!”
林楠木感觉好像被审问的是自己,她比当事人还紧张。在渐快的心跳里她听到付楸翻动试卷,一两秒的光景里没接话。
他一目十行扫视,“忘记了。”
物理老师也没准备听他编正儿八经的理由,没想到如此实诚,“忘记了?你能忘记打球不能。”她挑了个笑,让人坐下了。
坐下时桌子往前移了些,付楸拽了回去,没察觉到前面林楠木绷直的背,她也无声地挪板凳。
小动静没消停,后背被人轻戳。
付楸夹着笔的右手搭在桌边,抬了抬下巴示意滚到她脚边的球。
林楠木伸长了腿堪堪碰到,她正想要挪动桌子时,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听到后背传来一声浅笑。
双颊的温度不争气升高,有些燥热。
篮球咕噜噜从脚步滚过,付楸低声说:“谢谢。”
想要长高的念头更加明确,偏偏林楠木已经过了最佳发育阶段,专家说女生十六岁之后很难再长个。林楠木偏不信邪。
“二十还窜一窜,你这离二十还有好几个弯。”原莎莎在知道林楠木跳绳的目的后,不再拦着,自个也加入了几天。
三分钟热度,原莎莎宣告放弃。
春天来得无声无息,树木葱郁,绿影婆娑。午后太阳的光线照在每个人身上,林楠木跳绳断了下,抬手抹了抹额头上的汗。
看台不高,一个人从上面跳下来,惊起树上的鸟振翅飞离,付楸拍了下手臂上的灰尘,跟林楠木相对无言,他笑了笑,“抱歉,吓到你了。”
林楠木没想到上面有人,更没想到他会突然一跃而下,“没关系。”
“胆子是挺小。”他弯腰拾起地上的校服,胳膊上的青筋走向分外明显,“那个能借我一下吗?”他看着放在花坛上的东西。
林楠木回头,走过去拿秒表然后递给他。
“谢了。”付楸没有着急走,把秒表长长的线缠绕到手腕,“你很喜欢跳绳?”
林楠木的个子矮他一大截,像是有无形的压迫感,她后退了一步,“喜欢。”
“你能跳几个?”
“一分钟,一百六十多。”她顿了顿,“最好的一次记录。”
青空下传来飞机的轰鸣,声势浩大,留下一道白色航迹云,地上的人都抬头,飞机飞远了。付楸胳膊搭着栏杆,没收回目光,林楠木也翘首,飞机尾迹扯破瓦蓝的天。
“林楠木。”付楸摁了下秒表,嘀一声,六十秒倒计时。
数字飞快变化,他脸色淡然,“五月有个唱歌比赛,你有没有兴趣当领唱?”
林楠木有些不知所措,被极力克制着,然后想起是学校每年举行的“红五月”,还好不是个人赛,她懈了口气,又想到什么,眸底黯淡下去。
“到时候我可能不在十六班了。”
付楸不解,“那你去哪?”
林楠木握紧了跳绳,听到付楸反应过来哦了一句,她唐突地别开眼,望着那片寂寂树林,风声溜过。
付楸沉默地看她,半晌摸了下后脖颈,“别把考试当难事,你要对自己有信心。”他说:“至少我觉得你可以。”
“嘀。”秒表又被摁了下,跳动的数字停止变换。
付楸背过身走了,林楠木眼底渐亮,一点一点提起笑容。在少年看不见的地方,她收起跳绳,跑进林荫小道,阴凉清爽的风牵动起心跳。
从操场到教学楼,被阳光曝晒的漫长的一条路,她觉得短暂极了。原莎莎在座位上编手链,“跑什么?后面有老虎追你呀。”
二十班的氛围和十六班迥然不同,体育课留在教室学习的人很少,有打牌的、化妆的、睡觉、抢漫画书的……
“冰粥吃不吃?”
林楠木捣蒜式点头,“怎么出去?”
“我自有办法。”原莎莎变出一张假条和两张冰粥优惠券。
裴风埋在书堆里,“我也要去。”
“你别跟着了,我们要聊小姐妹间的话题。”原莎莎把人摁回去,“给你带回来。”
还没入夏,校外只有一家店开始卖冷饮,原莎莎趴在冰柜上,阵阵凉意扑面,“碎冰多一些,不要红豆。”
体育课还没下课,两人在外面小店吃完,也有逃课的同学来吃冰粥,进进出出,门上清脆的铃铛一直在响。
林楠木把那颗大草莓给了原莎莎,低声说莎莎,对不起,她一直欠她一个道歉。
原莎莎一愣,然后大咧咧把草莓还回来,放到碎冰的塔尖上,见林楠木不爱吃五彩豆,笑嘻嘻挖走一勺。
林楠木不爱吃豆子,“都给你。”
“只是喜欢上一个人而已,你没做错什么。”原莎莎嚼着椰果,勺子哗啦啦舀动冰沙。无奈的情况下她会叫她“林木头”,这次也是。
“别沮丧了,林木头你还真是块榆木疙瘩。”
蓦地,邻桌几个技校女生大笑,笑声吵人。原莎莎吃完去买裴风打包的那份,俩人走出冷饮店,吃完冰浑身清凉。
“我才不是因为我们喜欢上同一个男生生气。”原莎莎以为林楠木明白的,谁知道她到现在都会错了意,“我生气是你有喜欢的人居然瞒着我。”
“是你选择不告诉我这件事情,而不是那个人是谁。”
冷战这么久,原莎莎其实是生自己的闷气,想到这眼眶就红了,林楠木一向嘴笨,不会安慰人只会道歉。
“榆木疙瘩别再说对不起了!”原莎莎没憋住,笑出泪花。
她换了个话题,“你在宏志班感觉怎么样?”她凑近小声说:“你跟付楸同桌,开心死了吧。”
“没有的,”林楠木瞬间红了脸,好玩又有趣,像刷子作画噌染上绯红,细小的声音像是鼻腔的闷哼,“是前后桌。”
“哈哈哈那你再努努力。”原莎莎笑声不停。
校门口有人在发传单,她接过边走边看,“现在好多艺术班机构招生。”
“那是什么?”
传单折了好几道,展开背面还有优秀毕业生,一一写着考进xx艺术学院,原莎莎看了一眼,随口问,“你对播音感兴趣吗?你声音很适合这条路。”
林楠木对高考之外的路了解甚少,时间金钱都不允许她考虑其他事情,“没兴趣。”
“其实你可以先了解下,明年就高三了,选条适合自己的路很重要。”冰粥碗外沿的水珠浸湿了宣传页,林楠木看了最后一眼就扔进垃圾桶。
为了五月还能留在宏志班,林楠木更加用心学习,晚上回到宿舍挑灯夜读到深夜,怕影响到室友,她待在狭窄的卫生间,睡眠的时间很短,早晨天刚亮就走出宿舍楼。
高二理科楼层里和她到班一样早的是裴风,两人几乎是前后脚会在楼下碰面,裴风是她见过最用功的人,不是天赋型,全凭后天勤奋。
总有不服输的人,拼尽全力后再认命。她和他是一样的。
林楠木抽出二十分钟去操场跳绳,顺便去食堂带两份早餐。
她听老中医说,像跳绳和篮球这种能快速长个的方法,都是在刺激两只脚的大拇指的神经,关键在这。
林楠木跳绳跳累了,开始踮脚跳,瞄准树上高悬的一片叶子,她跳得一次比一次高。听说邻居家的小孩以前就这么长高的。
操场空无一人,树上传出几声啁啾鸣啭。一抹瘦削的影在绿荫葱葱的树下起起落落。
付楸坐在看台上,原以为下面的人是心血来潮,没想到连续几日林楠木来锻炼并未间断过。他没打扰,两条垂在外面的长腿收了回去。
他垂眼看了她一会,有些困倦半眯住眼,耳边是绳子啪啪落地,数不清抡过多少圈。睡不着,他睁开眼,拿起旁边的英语书看起来。
湛蓝纯粹的天空下,看台上一排涂着蓝色油漆的椅子躺着一个人,灰白色的半矮砌墙掩盖住他身影,唯有校服白t一角在风中起伏。
周五最后一次升旗演习还算顺利,但到下周一时出了小小的差错。开始前,林楠木一遍遍对甩旗手说:“快到顶提醒我一下。”
同样的话也对旁边的护旗手说过很多次,这两人一个近视,一个压根没放在心上。只有当过升旗手才知道,在庄严的环境里承受注目礼,以及站在国旗下头仰得快成平角的滋味。
国旗还是升快了。
林楠木拉绳拉不动,才发现到顶了,她似乎能想象到政教处主任脸黑把他们叫去的场面了。46-47秒的国歌还没过半,红旗已经高高悬挂在顶端。
二十秒的时长,全校师生注视国旗台,林楠木如芒在背。
教学楼里一楼某个办公室。
张老师河东狮吼,“怎么回事!演习好好的,今天怎么卡不到点了。升旗手看不见,这么多护旗手也看不见吗,两边几个人的任务就是要提醒她啊。”
“校长和所有老师都在,升旗这么重要的仪式被你们搞成这样,还是宏志班!丢不丢人。”
一群人宛若手无束缚之力的小鸡仔,大气不敢出,训话持续一早读才将他们放走。
刚出办公室门,大伙松懈长口气,“你为什么不看着点?”
“你看了吗,就往我身上甩锅。”
“你离她最近,负责甩旗的人一点都不认真。”
“靠,彼此彼此吧,升个旗你快睡着了吧。”
林楠木一言不发,问题出在自己身上,除了气馁还有很深的惭愧。班主任倒是没说什么,一切以学习为重,班会谈起下周的板报,“有没有自告奋勇的同学?”
班上鸦雀无声,一是大家对学业之外的事情并无兴趣,学霸们不想浪费时间,二是不想再出现升旗类似的风波,撞政教处主任的枪口。
“看来大家一心只读圣贤书,学习态度值得嘉奖。”班主任讪讪一笑,搓着手,“但是,活动还是要踊跃参与。”
安静如鸡,班主任热情的鼓励再次吃了“闭门羹”,镜片后一束寒光扫射来扫射去,终于看到举手的林楠木。
他带头送来掌声,“感谢林楠木同学为班级的付出。”
教室里安静得像片无人踏足之地,林楠木估摸只有她揽下这个活,很快班主任再次打破持续发酵的寂静。
“付楸也是积极为班级做出贡献的好同学啊。”
在听到他的名字,林楠木的心重重跳了一下。
两人负责板报,任务的重担是沉了些,但自知不会有第三人自告奋勇,班主任草草将尴尬的班会收场。
下课付楸的座位空了,林楠木等了会想问板报的事情,一时半会儿付楸不会回来。原莎莎来找她吃饭去。食堂人多,两人去了校外。
挤在队伍里,原莎莎巡视小吃街都有卖什么,无意看到一男一女,举止疑似亲昵,“这不是你弟吗。”
“嘟”林楠木把吸管插进去,循着人群看见果真是出来吃饭的林立新,身旁有个女生,高个长腿,“癞蛤蟆又吃天鹅肉。”
“渣男,回去给黎璟说,这男的真心不值钱。”原莎莎拽着林楠木回去,“才追了几天就换人了。”
林立新和女生在小吃摊前,举止没有过于亲近,很难确认是男女朋友关系。林楠木踮脚想要看的更清楚些,女生就侧过脸。
熟悉的面孔又混入人堆。
“等会。”林楠木惊讶的差点没拿稳纸杯,“那不就是黎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