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楠木停在街头,迎面路过的人好奇侧目,眼前已不是熟悉的路口,脑海里原莎莎的话像弹幕重复闪现。
喜欢他是很丢人的事情的吗?林楠木问自己。
她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矮小的居民楼,钥匙插进孔里拧了两圈都没开开,最后被人从里面拉开。
林立新听到钥匙孔的动静,从猫眼里看到是林楠木,“你在干什么,连门也不会开了?”
那两碗面条还摆在桌上,林立新盛了碗干净的,盘腿坐在沙发上吸溜,“你刚刚干什么去了?那碗饭给谁的?”
原莎莎那碗面已经坨了,色泽看起来并不诱人,林楠木秉着不能浪费粮食的美德,把两碗都扫荡进肚。
林立新边咀嚼边说话,“真想知道你们女生怎么想的。”他咬断面条,叹口气,“女人心海底针呐。”
林楠木没接话茬子。
他叽里呱啦,“我请黎璟喝奶茶,她拒接,我送花,她不要。你说说还要我怎么办,追个女孩咋这么难。”
“林立新,你要是钱多就上交,家里穷的揭不开锅你还在外头装阔少爷。”林楠木冷冷地打断。
林立新老实了会,过会悠哉悠哉说:“我觉得我有必要跟你好姐妹学,直球出击,她被拒绝后见面不尴尬吗?”
林楠木放下筷子,两眼直视他,愠怒毫无遮拦地爬上脸。
林立新抬额,“我说原莎莎,没说你。”
“啪!”林楠木把碗重重放到桌上,没了胃口,“林立新我今天心情不好,你要再说话没个把门,信不信我揍你。”
林立新筷子一没拿稳,掉到地上,看着林楠木撸起的袖子,自觉闭上嘴,倒不是被吓的。
小时候姐弟俩没少掐架,大概是血脉压制,他也见识到有人动起粗,不是用牙啃就是用指甲抓人。何况林楠木真干起架来没形象,蛮力十足。
很久没见过她说话这么冲,林立新小声问,“你跟原莎莎……”他想问吵架了?但这么护短也不像是,斟酌半天没憋出词。
林楠木洗好碗,穿上外套换鞋出门。
“你晚上回不回来了?”林立新在后面追问。
“不回来!”
林立新端着面碗站在阳台窗户边喊,“我怎么吃饭?”
林楠木骑上自行车,像支箭簇一晃没影了,“喝西北风。”
……
林楠木摘了手套开始在摊位前忙活,下午四点还有个发传单的兼职,她等人少了才出发去广场那边汇合。
冷玉珍把自己的围巾让她戴走,又看了看她的手,“今年没长冻疮?”
“没。”林楠木晃了下她的毛绒手套,“好好注意了,有涂护手霜。”
冷玉珍一直担心混在市井的女儿太糙,没有女孩子的样子,冬天冻手冻脚,手背长黑紫色的斑块。
她做母亲的也注意到,林楠木也渐渐爱美了,平时出门都不带照镜子,怎么糊弄怎么来,现在不仅懂护肤,人也变得爱干净。大冬天衣服洗的勤,身上还有香水味。
“喷香水了?”
林楠木不置可否,“原莎莎送过一瓶。”
冷玉珍是过来人,心里跟明镜似的,对女孩子爱美没过多干预。看着顶着寒风骑远车的背影,她掏出记账本和笔,坐在油腻腻的摊前数钱,自忖着新年给林楠木添件新衣。
发传单的地方在一家新开业的商超门口,大厦高耸入云,建筑宏伟气派。
来发传单的人年龄不等,有三十左右的妇女,也有附近的高中生。三十多岁的女人风尘仆仆,说最近有哪在招工。
“什么活?工钱给的多吗?”林楠木问。
女人顿了顿,上下扫视她,看是个未成年的黄毛丫头,“西边搬砖的活,你还小干不来。”
她继续跟旁边中年男人闲聊,“工地太累人,但确实比这赚钱,我干一天歇几天都有点吃不消。”
风卷云舒,阳光微弱。林楠木自个在前面的马路发完了传单。
年前都在打工赶场,日复一日,时间不急不缓走到除夕前两天。
按照约定,当初几人说好去滑冰,林楠木看着□□聊天界面,记录停在寒假第一天,之后是她单方面的道歉,原莎莎并未回复。
头像灰暗,她这几天没上线。
林楠木往下翻着好友列表,切回小号。因为这个号没加过人她打算注销,看到一条新消息,她纳闷的点开,一句话直入眼帘,一下攥住了她的呼吸。
“我通过了你的好友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她这才想起秋天的时候她注册的小号,给付楸发去了好友申请。加上好友快两个月了,她并未发出新消息。
加上了一句话不说,是不是不太礼貌。
林楠木点开自己的主页,反复看来看,确定看不出来是她,犹豫再三发了个“你好”。
然后手忙脚乱切回大号,把两个号关联,像做了亏心事,呼吸不畅。
快到下午四点,黎璟发来消息问她出门了没。
林楠木知道原莎莎并不想看见她,是她隐瞒在先,做好该做的,至于对方什么时候原谅,她了解原莎莎的脾气,这得需要时间。
-楠木的椅:对不起,黎璟你帮我跟大家说声抱歉,家里有事我去不了了。
-楠木的椅:别等我了,你们玩得开心。
黎璟秒回:什么事?需要帮忙吗?
林楠木打着字,黎璟发来第二条:你是要回老家吗?没事,我帮你跟他们说一声。
她发了个谢谢。
后天就是除夕,街上张灯结彩,喜庆的福字随处可见,商店里放着迎财神的音乐。今天就是最后一天兼职,明天或许可以睡个懒觉。
但也只是想想,她还要在家帮忙,新年前总是忙碌累人的,重活又压在她身上。
这次要重新分地方,林楠木和中年女人分到一块,她跟在后面低头走路,到了才发现是个□□。
后街就是人民公园,人流量很大。而发传单的地方就在溜冰场外,林楠木语无伦次,想要问有没有愿意跟她换,一个黄色的东西就伸到她面前。
中年女人穿好玩偶服,手里的头套晃了晃,“你的。”
赶上过节,要求穿规定的服装,林楠木连忙穿戴好,早早扣上头套,这一身对她来说无疑是及时雨,她舒了口气。
可达鸭厚重的脑袋被人敲了敲,“现在就戴上你不嫌闷啊?”透过眼睛的位置,她看到女人关切的脸。
林楠木摆了摆手,抓着传单一张张发给过路人,这只可达鸭开始认真卖命的工作。
事实是林楠木想多了,娱乐场地这么大,她发传单累的晕头转向,跑来跑去并未注意到熟人,连和她年纪相仿的高中生都少见。
大多是低年级的小孩,她放下心。即使是冬天,在不透气的玩偶服里也闷出汗来,休息的时候她连灌了两瓶水才缓过来。
叉着腿坐在地上,冷风吹在热的发红的脸上很舒服,汗落她打了两个喷嚏。
天空飘下细雪,她坐的地方是卡丁车的出口,出来的小朋友看见可达鸭的头套,伸手想要。
“只能玩一小会,姐姐还要工作。”
头套又沉又重,家长陪同让小孩摸了几下,就还了回来,小朋友看着她又变成了可达鸭,脸上洋溢着童气的笑。
刚戴上还没适应,林楠木又摘下呼吸了两口新鲜空气,絮雪落满身,睫毛上挂着水珠,她伸手抹干净湿漉的脸。
刺耳短暂的电铃宣告一轮游戏结束,身后的门像开闸,络绎不绝的人群泄洪般涌来。
林楠木手中的传单被撞掉了,玩偶服笨重,她扶着头套还没弯下腰,忽地一个人捡起递给她。
“谢谢。”玩偶服里传出闷闷的声音,丝丝缕缕的光亮从眼睛的空洞里漏进来,她看到穿着灰衣服的付楸。
身随心动,憨态可掬的鸭子无处可躲。
仓促之间,裴风拿着相机摁了几下快门,“好傻的鸭子。”他欣赏镜头,拍了拍林楠木的脑袋,“说错了,挺可爱的。”
林楠木捏着接来的传单,一角似能感受到付楸残留的余温,外面的伪装像被层层剥去,她想找可以潜形的地方。
相反的是,这群年轻人并未注意到没走远的她。
裴风在跟原莎莎抢相机,“笨蛋,你拍的照片没一个正常角度!”
林楠木安静听着,见原莎莎笑得开心,她松了口气,站在不远处悉数听谈话。
“下雪了。”
“这个钢铁侠好帅,帮我拍张照。”原莎莎理了理头发。
裴风厚脸皮挤过去,“我也要拍。”
雪景里三四个高中生抢占中心位,花样百出各不相让镜头。付楸站在槐树下,另一只可达鸭给他递去一张传单。
他从吵闹中抬头,几只黄灿灿的鸭子走过,他的视线不在意乱扫,看到有一只干活不积极,半天没挪走。像被监工发现,驻足的黄影身形一闪。
林楠木跑走了。
身边人还在闹腾,相机被抢来抢去,付楸低头看了广告单,雪水融化浸湿大片。裴风叫他来拍照,黎璟惋惜道,“林楠木没来,少一个人。”
“她回老家了吗?”一直没说话的付楸问。
黎璟:“是啊突然就走了,之前也没说要回去。”她看向身边人,“你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吗?”
原莎莎比的剪刀手僵住,不自然的扯动唇角,丢下一个不知道。
声线难掩盖的失落,大家齐齐看向镜头并未察觉,瞬息间摁下快门,少年人青春无畏的笑容定格在这一秒。
-
临近年关,路灯下挂着红灯笼,迎接返乡过年的打工人,哪里都是阖家欢乐灯火可亲。
冷玉珍在家祭拜先祖,红桌裙上盘子盛着贡品摆了一排,两侧的蜡油往下淌,供桌被堆得严丝合缝,诚意十足。
不动贡品不碰椅子,是上贡的老规矩。“来请老祖宗吃饭了。”冷玉珍碎碎念,倒了些白酒。
林楠木轻手轻脚到供桌旁,刚拿起三根香,冷玉珍嗔怪说香拿错了,“人忌讳三长两短,香忌讳两短一长。”
林楠木连忙改正,在垫在上磕了一个头。冷玉珍小声念着,“新年顺遂,家人平安……”
“保佑我的儿子女儿,学业有成,林立新高中状元……”她阖着眼,“心想事成,圆圆满满,新年红火。”
林楠木跟着冷玉珍点香磕头,冷玉珍把头埋到垫子里,三秒、四秒没起来,女人轻声念着,“请老祖宗多保佑我家林楠木,心想事成,圆圆满满,请多保佑我家林楠木,多给她福运……”
冷玉珍活了半辈子了,每次烧香拜祖心愿都留给自己的孩子,她对自己的后半生无欲无求,唯有一双儿女。
林楠木眼眶红润,也俯下半天没起,她心里默念着,“请保佑我的家人。”她只求了两个,一是愿爷爷跟冷玉珍身体健康。
她想到了付楸,如果有幸还有运气,请将福泽恩赐分给他。
未功行圆满的小妖不再期待对影成双,只祈求他一生平安,无灾无难。
夜空中升起烟火,天空炸开几朵绚丽的花,火花点亮屋里,璀璨四射的光划过人的脸颊,日月可鉴,她是世间虔诚的信徒。
林楠木吃完饭下楼扔垃圾,外面的鞭炮此起彼伏无间断,耳边炸响,她仰头观赏烟花,万家灯火。
辞旧迎新的团圆夜里,她一人看着时针划过零点,钟声敲响:
“付楸,新的一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