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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以为这样的偶遇通常以“好巧”作为开场白,但付楸开口说的是,“你也喜欢吃番茄汤面?”

“嗯。”林楠木抬起头,面汤的热气飘向上空,她搅动着面条,踌躇如何更自然些。

等待的时间短暂,却又有一个世纪般漫长。四下无声,帘子在拍打门框,暖黄灯光从狭窄的店面溢出。

门外三两人骑着单车,短促的吵闹像振翅的萤火虫,从黑夜里飞来又飞进黑夜,刹那间划破过于死气沉沉的氛围。

“你溜得够快。”男生单腿撑在地面,没有下来,“网吧去不去?”

付楸笑了声。

那人给他递烟,烟雾腾空而起,林楠木听到一声笑骂,“你给他干啥他又不抽。”

“晓得哩,忘记咯。”又问了遍,“网吧去不?”

付楸淡声回,“去。”

林楠木舀了勺汤,汤体浓郁清香,难怪某人热衷番茄,换她也可以只点汤。

冷风跟热汤一同灌进喉咙,猝不及防被呛到,林楠木咳嗽起来,眼眶红而温热。外面的交谈终止,付楸提着打包袋,想到什么回过头。

“林楠木。”

林楠木缓过来,面容微微发红。

“我下周生日,你要来么?”付楸一只脚站在黑暗里,一只脚踏进门口。为了避开上方垂挂的装饰流苏,他弯着腰。

周末赶场打工,她哪有自己的时间。她摇摇头,“我不确定……”

这人生好像不是她的,林楠木第一次有了烦躁,蠢蠢欲动,似乎在埋怨她只是寄居在这身躯壳里,无法为自己的时间做主。

付楸点了下头,许是出于礼貌才发出邀请,他报了一串地址,语速不疾不徐,“你要是有时间就来。”

“好。”心像是又被牵引,跟着走出一段长长的路,缓缓回神才发现她屏住了呼吸,胸脯轻微起伏,她透过气来。

昏黄往下落,落进掌心,顺着光的源头,寂寥的月一言不发却为她渗出千丝万缕的银白,她踏进软如银河的梦里,踩出一地灿亮。

假期还没结束,原莎莎提前返校和林楠木窝在宿舍,“你说我那天穿什么去,裙子吗?可是零下了,很冷。”

“算了,为爱冲锋的勇士不怕冷!”她嘴里吹的泡泡糖“啪”爆了,手里玩弄着校门口三元一朵的花。

准备床上起来时,一只脚勾住被子,整个人掉下来跪坐在地。

宿舍门开了,黎璟推着行李箱,不解的说:“你干嘛?”

原莎莎笑得前仰后合,手里举着的好似不是花而是一面投降的白旗。

“我看你这不是去表白,是去求婚。”黎璟蹲在柜子前整理东西。

原莎莎赤脚,弯腰找鞋,“还好我玫瑰花没事。”

“这踏马是月季。”黎璟笑。

原莎莎顿时像沸腾的开水壶,屋子里围绕着她气愤的骂声,“无良商家坑我钱月季一块一朵,玫瑰要三块!”

“安啦。”黎璟试图抚平原莎莎奓起的毛,一下下像摸狗头,“损失两块而已。”

林楠木给含羞草浇完水进来,关上阳台门,“可她买了九十九朵。”

“……”黎璟撤走手,“当我没说。”

原莎莎头发挠成鸡窝,“林木木,你送什么?”

黎璟抬头,“林楠木,你也去吗?”

林楠木底气不足嗯了声,她瞥见桌上的东西,“我想到我要送什么了。”

她拿起钱包和棉服就往外冲,在超市花了五元买到一堆五颜六色彩纸。

原莎莎被叮铃咣当声音吸引,“你做什么?”

林楠木已经折了些彩色的风车,拿在手中晃了晃,意思再明显不过,“我这不是什么贵重的礼物,我也想不到送什么,上次那个超大号风车挺好玩,希望也有人喜欢。”

她认真折着,不禁弯起唇露出微笑。

黎璟环臂靠着梯子,“整挺好,有心了。”她没再参与话题,回去叠衣服。

原莎莎还在纠结那天穿什么,林楠木才想起来她没几件便装,平时上学穿校服,她压根没漂亮的衣服。

她的目光落在那身淡紫色羽绒服上,款式普通,三年前买的好在她爱惜,勉强像件新衣。领口处是蝴蝶结扣,平添几分少女。

就这件吧。

林楠木看着蝴蝶结,蝴蝶结也在看着她,对称设计像一双狡黠的眼睛,目光如刀,轻易看穿她故作轻松的假面,那一双双在伪装下长出的眼睛,不动声色是天生的本领。

她打了个激灵,移走视线。

穿工作服的大叔在林楠木面前挥了下手,重音道,“找我钱呢?”

“噢噢,马上。”林楠木忙不迭拉开收银柜,“袋子要么?”

“不要不要,说了两遍。”大叔不耐烦,“咋回事这么慢,我赶时间。”

林楠木瞧了眼收银屏,找好钱给他,关柜子时猛地夹住手,她皱了下眉,弯腰把剩下的货搬到后面,理好后又跑来收银。

还有二十分钟。

她心里报了下时。

冬天天黑的快,时间又走过两分钟,心里难掩窃喜。在还剩十分钟的时候,送货的车又来了,小哥从车上跳下来。

这次送的都是速冻食品和保质期短的便当和面包,新到的不多,但还要去冷库补货,一一把临期挑拣出来,前后花费时间较长。

在距离付楸生日聚会还有一分钟。

林楠木迟到了。

时间冷酷走到七点半,等林楠木清点完入账金额,墙上的表开了倍速往八点狂奔。

淡紫色的羽绒服躺在地上的手提袋里,不再是不屑一顾的打量,像是未熟就滚落下来的圆滚滚的土豆,露出童稚般的不知所措。

林楠木拿起抖了抖,对着玻璃门徒手扎头发,信心百倍来回扎了三次,最后还是平平无奇的马尾。

她奋力蹬自行车,羽绒服有些长被她往上折了一道,寥寥几颗星悬挂在冬夜,仿佛要被寒冷淹没。

生硬的冷风走过,羽绒服变得膨胀,她像在寒夜里开出的土豆花,淡雅的香飘来,是洗发水的味道。那香气像是会侵入毛孔,驱散走长久黏在皮肤上的卤料味。

包厢在楼上,林楠木没坐电梯,踩着红地毯楼梯上去,在门口迟疑了几秒才推开门。

气氛很嗨,唱歌的声音放大音贝,她像一条迟来的银鱼游入光怪陆离的世界。

原莎莎端着果盘冲她招手,不知道是不是在过分热闹的环境里,音量吵人,林楠木反应迟缓。等意识过来她已经坐在包厢里,手里拿着两瓣西瓜。

“你要喝什么?”原莎莎像是在她的主场,轻松自在。

桌上摆着几排玻璃瓶,林楠木瞄了眼颜色不一的果酒,一瓶也没拿,四处乱瞄,没看到寿星。

原以为会见到很多陌生面孔,其实来的人不多,只有三四个脸生的,应该是付楸在宏志班的朋友。裴风跟几个男生在打牌,脸上贴着白条,发出哄堂大笑,白条掉下来被好友摁回去。

他们看见有新朋友来,招呼林楠木加入,游戏规则简单,玩家要轮流出牌和“钓”,牌点数相加是10,或者10的倍数。

是林楠木常玩的“钓鱼”,她的牌点数最高,几番下来牌被钓空,脸上只贴了一张白条。后几次没参与,被裴风耍赖的骚操作逗得直笑。

她一笑,脸上的白条飞了起来,原莎莎跟裴风他们在斗地主,贴了满脸只露出两只眼睛。裴风更惨,从头到肩膀无一空处。

灯光半明半暗,林楠木看不清凑近了些,察觉有人坐过来,沙发下陷,“在玩什么?”他问。

大家都沉浸在嗨翻天的游戏里,没人注意到这声不轻不重的问话。

林楠木撑着下巴继续围观,“斗地主。”没回头,“你要玩吗?”

声音懒懒的,“不玩。”

这边陷入安静,林楠木像被这声烫了下,忐忑回头刚好对上付楸抬起的眼,如坐针毡,“生日快乐。”

他眼睫垂下又掀起,昏暗摇晃的红□□扫过,发梢末端隐隐发亮,“谢谢。”

此时此刻林楠木才意识到语言匮乏的崩溃,绞尽脑汁飞速闪过的祝福语被来人打断。

付楸介绍说:“林楠木,我朋友。”他手里把玩着麦克风,修长的十指交叉握着,凸起的骨节漂亮有力。

他察觉到林楠木的视线,手递过来,“要唱吗?”

声音不大,却引来关注,原莎莎紧随其后插上一嘴,“林楠木唱歌很好听!”

来k厅本就图个乐子,再拒绝就扫兴了,林楠木点了下头说好,有人问她要唱哪首,不断被切掉的歌在眼前像走马灯,她却瞄向旁边。

付楸倾了倾身子把麦放下,胳膊搭在膝盖上,眼底清明。

“就这个吧。”林楠木背过身,这才发现是林俊杰的《小酒窝》,伴奏在包厢里回荡,她开口唇角微抖。

原莎莎和裴风是气氛组,酒瓶碰撞的清脆像晚秋水潭里的涟漪,冲散了沉闷,林楠木呼吸变得轻盈,歌声年轻又缱绻。

……

一首歌唱完,林楠木浑身燥热,额间温度上升,仿佛是测了个800心口突突跳个不停。

同学坐过来夸她唱歌很好听,林楠木挺难为情,紧张的缘故发挥的并不好,大家很捧场,给予她不断的掌声。

林楠木手还在抖,心里的窃喜披着紧张不安的衣,她环顾四周,寻找那个人的身影。

玻璃杯被搁到桌上,发出一声撞击。付楸起身,绕过热闹的那堆人,往外走,原莎莎走在前面,拉开的包厢门快要关上,他伸手扶了下然后被带上。

细微的起哄响起,哟了声,“有人要大胆追爱了。”

林楠木的掌心蒙了层汗,随意的表情强压着方寸大乱的心绪。

如果付楸答应了原莎莎怎么办。

如果喜欢的人有了女朋友怎么办。

如果……如果。

她开始坐立难安。

低头喝了口15°果酒,苦的,又吃了颗葡萄,酸的。沸反盈天的空间里,朋友请教她某首高音,屏幕上歌词滚动,跟她不轻快的心情一样,是悲的。

“洗手间去不去?”

“去。”林楠木急需出去透口气,生怕被密密匝匝的疑虑追上,她脚步飞快。

过了长长的走廊,右拐,眼前豁然明亮,却看不到那两人的身影。

洗手间里,原莎莎莽莽撞撞进来,衣服上有不小的污渍。林楠木把水池让给她,看着她这一身,疑惑问怎么回事。

“没事,不小心把酒洒了。”原莎莎把水龙头扭成九十度,哗哗水流里她说,“我失败了。”

林楠木一顿,安慰开导的话还没落地,原莎莎又笑起来,拿肩膀撞她,“你这是什么表情,比当事人还难过,我没事。”

像是怕不信,原莎莎活蹦乱跳,水流停了留下她的笑声,“我真没事,不就是表白被拒了,有什么大不了。”

跟林楠木一起来的好友轻轻叹口气,“没什么好留恋的,像他这样的人,自有投焰的蛾,保持隔岸观火。”

“没错!付楸那样的人太遥远了,像天上的星星,可以喜欢但要想摘,那就是天方夜谭了。”原莎莎说,“一辈子那么长,谁会一直记得没摘到星星这件伤心事。”

——一辈子那么长,谁会一直记得没摘到星星这件伤心事。

林楠木满脑子循环这句话,坐在沙发上,麦克风又传到她手里。身边人点歌在两个歌手上吵得不可开交。

她从切歌记录上任意点了首,朋友你一言我一语不休,“缺个男声,有没有人?”消失在喝酒、打牌的笑声里,来无影去无踪。

兀地一道沉懒的男声闯入她耳,林楠木没敢回头,直起的后背绷紧了。

“幸福开始有预兆/缘分让我们慢慢紧靠……”她从暗了一秒的显示器屏上对上那双眼。

付楸靠着沙发,头微仰,喉结不由滚动,慢慢轻滑,“我放慢了步调/像是喝醉了。”

等意识传递到大脑,林楠木握着麦的手往后瑟缩,心跳循着他的目光海水涨落,却迟迟不退潮。

应该是这里暖意太足,耳尖的滚烫滑坡抵达脖颈,她盯着跳跃的歌词,睫毛扇动热气鼻息也变急促。

这是一首情歌。

和付楸。

终于唱完合的部分,那句“我永远爱你到老。”的歌词像是被投映,无论是音量还是字词都被放大数倍,像散了架的提线木偶,她那不合时宜的怦然被丝丝缕缕牵扯。

她想要落荒而逃,坐下后蹭蹭往上冒的热气更烘人,体温达到高烧。刚想要脱下厚重的羽绒服,手抬起又放下。

忘记了,她只有外面这一件还算凑合漂亮的衣服,没记错的话,内搭是冷玉珍的炸线的旧衣。

别人都在给寿星礼物,林楠木捱到最后,片刻清寂里独享那份悸动。

她暗巡,看着那修长高瘦的影,僵停数秒才把准备的礼物给他,郑重说:“付楸,生日快乐,祝你健康百岁,一世顺意。”

付楸不笑时目光有点冷,垂下的睫划出冷峻的弧,在她怔然中泛起波澜的潭影。

林楠木抬起头,视线就跌进幽深的湖水里,像是无声的召唤。

“谢谢。”付楸放下方形玻璃杯,撩起视线看她。

音落,那一瞬间暗沉的天空像是漏洞的水晶球,白色的丝线将她包裹,振翅夹杂着嗡嗡声飞出来,空中交叠的片刻燃起熊熊烈火。

“林楠木,你唱歌很好听。”付楸说。

稍作迟疑,扇翅声继而稠密,向着唯一的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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