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角蛛网密布,原莎莎百无聊赖扫视墙面,忽地用手指着某处,“这写着付楸的□□。”
林楠木浑身的神经变得敏感,不由自主走近。
灰色的墙体被风雨侵蚀露出狰狞的面孔,前不久下了场秋雨,上面的字被冲刷后,她们又留下崭新的痕迹。
原莎莎大笑,“这是假的。”
林楠木后缩了下脖子,装作不在意乱扫,问她怎么知道。
“我加他了。”原莎莎说的理所当然,然后飞快背出他的□□号。
林楠木猝不及防,浑身上下的细胞都全神贯注,竖起耳朵把那串号码拢进心里。
她的记忆力不佳,却一瞬间记住了。她怕自己听错,“前两个是60,这写着43,怪不得是错的。”
“是6166xxx……”原莎莎非要矫正过来,“中间也不对,反正是瞎写的,别管了。”
林楠木心机的又听了一遍,回去的路上话变少了,埋着头走路,像是一不小心跟人对视,这个秘密会从瞳孔里泄露出去。
一回到座位,她就刷刷写在纸上。她机警敏感,伺机而动,多此一举跑到外面躲避所有视线,完整写完那串数字。
心里蓄着的一口气才吐出来。
一转身就怔在原地,付楸原先只留了个背影,转过来面庞五官都清晰了。
外面只有她一人,他朝她走过来,近在咫尺。
付楸低头说了什么,把一张薄软的白纸交给林楠木,本班订购书籍的名单以及需要参与会考补习的人。
英语那栏第一个重点扶持对象就是她。
林楠木脸色涨红,懊恼一见到付楸脑子就短路,她接过名单没仔细看就被抢走了。
“这是什么?”原莎莎问。
林楠木还是第一次为成绩发愁,想找个地洞钻进去,“扶贫对象。”
期中考成绩在两天后公布,林楠木进步了一名,不足四百分的成绩,在平行班后面掉着。
原莎莎看了眼分数就把卷子塞到桌子里,丝毫不受打击。中午拉着林楠木去她的宿舍,并找来白皮书。
“你干什么?”林楠木在看见窗台上的绿植跟书上某个小巫术后,猜到了大概。
原莎莎按照书里说的,做着林楠木做过的事情,在某一步时,林楠木出声打断,“错了,他的用绿笔,写在红纸上。”
“不错嘛,你懂得挺多。”原莎莎瞄了眼书,果真和林楠木说的如出一辙。
林楠木不再接话,神情却微微变了,不知是原莎莎有所察觉,还是随口一问,“你试过吗?”
明明打过很多遍腹稿,可真正被问到时,她哑口无言。
原莎莎哈了声,看见林楠木发红的脸,像发现好玩的事情,“你试过了!”
“快说快说,他是谁哪个班的我认识不认识。”连环炮弹式令人窒息的问题。
林楠木脸颊的温度高得吓人,快要入冬了,却有种盛夏在太阳下炙烤的错觉。她不敢看窗户里自己的脸,一定红的像煮沸的虾。
她轻而易举将自己出卖,秘密暴露出来,她只好借坡下驴。
原莎莎丢下手里的活,惊呼,又是一连串的发问。
林楠木只回答了最后一个,“是我们学校的。”天边的红云落在她脸上,久久不散。
黎璟回来收拾东西,疑惑这屋为什么这么热闹,“你们聊什么?”
原莎莎做了个口型——可以说吗?
“嗯。”
“林楠木有喜欢的人了。”原莎莎快速说:“他是我们学校的。”
黎璟没想到是这事,没什么兴趣,“哦。”
“哦是什么?林木木铁树开花不应该感到开心吗。”
黎璟关上柜门,把行李箱拖到门口,“我一定要说什么吗?”
原莎莎洗耳恭听,做了个请的手势。
黎璟不假思索,“别犯傻就行。”
语气平和到就像在说“出门别撞电线杆”一样自然正常,目光在林楠木和原莎莎身上流转,然后露出“算了说了也没用”“这俩人一定会碰壁”的无奈表情。
原莎莎泄气觉得没劲,转过头表情像变脸谱凑过去问林楠木,“那个人学文学理?”她飞快补充说:“要不想说也可以。”
林楠木收拾好东西,关上宿舍门,“跟我们一样,理科。”
原莎莎眼底倏地亮了,眨巴眨巴眼,看出来在努力克制八卦之魂。
黎璟在前面等她们,听到还停留在此话题,“我还以为。”
原莎莎蓦地惊叫,“男生里你和裴风走的最近,不会是他吧!”
“不是,别乱猜了。”林楠木摆手,想到黎璟半截的话,略显慌乱。
以为什么?她在意刚才的半截问话。
“我还以为你喜欢女孩子。”黎璟脑回路清奇。
原莎莎笑着肩膀在抖,“怎么可能。”三人都笑了起来,林楠木慌乱的心落下来,在欢笑里短暂忘掉惆怅和无措。
她张口说话,右手摸着兜里的纸条,努力使神色如常,最终手从兜里抽出来,没说出一个字。
林楠木没有发去好友申请,搜素、看他主页、再关闭,来来回回十遍。那串号码烂熟于心,她将纸条放进塑膜袋里。
里面有一颗乒乓球、数学周测试卷和一根刻有字母的黑色签字笔。
都是她东拼西凑攒来的。
月上柳梢,林楠木扭开台灯,一小片亮光照着桌上的期中试卷,左边是能用上的参考书,各科的错题一道一道看着,错题更正到一半,卡住了。
无从下手,人变得急躁。翻书的动静很大,持续到凌晨才勉强把一知半解的公式搞懂,她昏昏睡去。
开启忙碌的周末,她回到她的战场,像没有感情的机器穿梭在各个货架,搬货理货清货,瘦小的身躯里爆发出惊人的力量,闲暇时林楠木弯起手臂,看凸起的肌肉形状。
老板都笑了,随后问了问上午到的货,说卖得不好的饮品放最下层。
地上纸箱里是某青柠味零卡零糖气泡水,林楠木象征性往外摆了几罐,剩下的连带箱子都搬进仓库。
午饭后还有半小时休息,林楠木拿着没吃完的肉饼去喂流浪狗,长期流浪的动物怕人,身体放得很低,快要匍匐在地,不敢靠近。
林楠木走远了点,流浪狗小心翼翼上前,眼珠不是盯着食物而是向上看,警觉地一口咬住然后飞快跑走,回到安全无人的地方慢慢享用。
后来林楠木经常投喂,它们胆子不再那么小,但依旧怕人。
付楸是在她快要下班过来,林楠木刚踩上脚蹬,又从自行车上下来,问需要什么?
他拿了罐气泡水出来,似乎觉得不够冰,又改从冰柜里拿。
“啪。”那根骨节分明的手扣着易拉罐,拉开了拉环,他仰头几口喝完,把捏扁的空罐子扔进垃圾箱。
青绿色易拉罐外印有英文,林楠木看不懂,只知道价格贵销量不好,没人爱买。
她学着付楸的样子拉开拉环,有气泡往外冒,她没闻到任何味道,试着尝了口,门口再次出现那张熟悉的脸。
手指上还卡着拉环,她讪讪地放下快要递到嘴边的汽水罐。
心率一下飙升,像被抓包暗自红了脸。惊吓、羞赧一起涌来,她抬头看着来人,空间变得逼仄,缺氧般快要呼吸不上来。
付楸抓了抓头发,问她丰瑢小区在这边吗?
林楠木摇摇头,告诉他在梁盛区。
“谢了。”付楸礼貌回了句,骑上跑车看见林楠木站在柜边,唇边露出浅笑,“那个气泡水很好喝。”
说罢,像阵飓风消失在门口。
林楠木放松下来的双手变得僵硬,迟钝地端详起饮品,确定是在跟自己说话,她又尝试着喝了两口。
冰凉流过喉管,她扬起的唇角耷拉下去。
说不上什么味道,应该是毫无味道,很怪。林楠木小口啜饮了一路,确定不是自己味蕾的问题,的确谈不上好喝。
以前从未在意,但现在她要试着喜欢。
林楠木注册了个小号,踌躇了一晚上在凌晨发去好友申请。她准备好措辞,就说是在英语角认识,来请教口语。
等了大概半小时,毫无动静。隔天周日,有一整天空闲的时间,她回家守在电脑前,中午的时候,传来消息提示音。
她连滚带爬回到桌前,是好友群发来的。
-原莎莎:中午有人吗?
-黎璟:没有,只有鬼。
-原莎莎:……
-原莎莎:鬼小姐,你好。
安静了五分钟,林楠木发了个探头“什么事情?”的表情包。
见没有人说话,她拿起作业写了起来,对着答案改错时,原莎莎上线了。
-原莎莎:各位父老乡亲,我仔细想了想,马上就要会考了。
-楠木的椅:准备要高中毕业证了?
-原莎莎:[/笑脸/jpg]
-原莎莎:毕业证跟男神我都要,我想好了,他生日那天就表白。
林楠木在改错题,看完一道解析才瞄了眼消息,握着鼠标的手停住了。
看着入目的这句话,有很多想好的措辞都堵住在唇边,打了又删,新消息蹦到上面,她插不上话,身份一下转变成旁观者。
-黎璟:这么快?不用铺垫吗?
-原莎莎:我喜欢他这件事大家都心知肚明好吧,他应该也知道。
-黎璟:?
-原莎莎:其实我给他写过情书,文笔不好才艺不佳,找人代写的哈哈哈。
-黎璟:。
-黎璟:[/赞/jpg]
林楠木安静地看着,像藏匿在门后的小偷,窃听一件本身与她无关的事情。很快被原莎莎刷屏,她应接不暇。
目光在不经意看到结尾几条时,手里转动的笔“吧嗒”掉了。
有源源不断的冷风吹来,心脏有所缺损不再盈满,天平两端晃悠悠无法平衡。
原莎莎发来的语音还在播放,“我送了很多东西,他收没收我就不知道了,但是很早之前开学考,我送了他一根笔。笔杆上刻着他的名字,一个字母,q没刻上去只有一个f。意思是不是很明显。”
林楠木听到女生清脆朗朗的笑音,再之后选择性失聪,只能听到自己锲而不舍奋力的心跳。
笔端末尾刀刻痕迹也留在她掌心里,横竖横三画,歪歪扭扭,像是雪地里留下的麻雀脚印,周遭苍茫茫涣散一片。
林楠木珍藏保留这么久。
原来这是别人的东西。
-原莎莎:[图片jpg]
图片里的笔此刻正躺在林楠木桌上,思绪轻飘飘像脱线的气球,身体和感知却在快速往下坠。
她果然是个小偷,看着眼前的罪证可笑至极,无话可说,世界寂静却振聋发聩。
脚下柔软飘忽,像横渡一片汪洋,她能听到湍急的浪声,也感受到摇摇欲坠的自己。
林楠木在桌前坐了很久很久,关于如何学会及时止损。看着木桌上的光晕移动到地上,浅金色的光被时间稀释,不再刺眼。冷玉珍下午出摊前做好饭菜,喊她出来。
起身的一刻,天旋地转。
林楠木呆愣坐下,盯着行军床空白的脸面,问,“饭呢?”
冷玉珍把菜端出来,在离她几米远的地方的折叠桌前,笑着说:“还给你端床上吃啊?”
“哦。”林楠木自己把自己逗笑了,穿上鞋。
冷玉珍让她去洗手,她置若罔闻,伸长胳膊却越过花卷,快要挨到饭菜被冷玉珍一筷子打掉,“你这孩子咋回事,是不是生病了,蔫巴巴的。”
林楠木如梦初醒,洗完手又坐了回来,看着一桌热气腾腾的饭菜,没有胃口,忘记自己刚才伸手想拿什么。
她分明什么也不想要了。
半小时后。
入冬后温和的日光落在菜园枯枝败叶上,泛着一层金色的光泽,土地上的女生弯腰铲出不小的坑,坑里是个透明薄膜袋。
袋子里的乒乓球和黑色中性笔蒙在橙黄的余晖里,熠熠生辉折射出光芒。哗啦啦的泥土落在上面,一点点将透明塑膜袋埋没。
不断有砂砾泥土将其掩盖,夕阳西下,金色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