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四年一听此言,生了些疼痛之色,他将手中的医典随手放下,右手捂着肩头转了转:“卫国公答应让京兆府来办案了?” “国公爷倔强着呢,”越霁笑了笑,摇头解释道,“要等越将军将金麟卫的事务处理完了,再由他带我们去,我只是提前知会你一声,让你先收拾着,不必着急。” 她顿了顿,狭眸看着李四年今日明显不太协调的动作:“你以前可没让别人来帮忙搬过尸首,怎么,肩膀受伤了?昨日清早被卫国公府家丁抓伤的?为何不告诉向大人?” “国公府的家丁颇有些蛮力在身上的,”见越霁一眼就察觉到不对劲,李四年也不遮掩,他叹了声气道,“昨日向大人匆匆赶到来,和拦截我的家丁对峙时,面上不显,但我看得出他心情已有些不虞。这点小伤,再告诉他,也不过平白叫他更是不悦而已,何必给他平添些烦闷。” 越霁不好劝他,因而又问道:“上药没?我那儿有些化瘀的药膏,青梅带着呢。” 她眨了眨眼:“在越将军手上顺的,好东西。” 李四年失笑,挺直了腰杆道:“早就上药了,我李四年可是师从名医,好东西也不少。若不是苏苇出事那天耽搁了,没去成东市口的药铺,我还能买点药材额外给越少尹配些。” 他这句话倒提醒了越霁:“说起来,你那日找掌柜定的什么纳罕品种?就一定要当天捧回家去?” 李四年微微一晒:“也并非什么稀奇花儿,只是早就在花肆老板订好的一盆一品豆绿牡丹。时人多喜欢姚黄赵粉的鲜艳之色,这等碧绿的牡丹卖得不好,老板进得少,常常需要定的,若是去晚了,极有可能被不守信的老板随手卖给另一个喜欢这类稀罕颜色的客人了。” “不过那日还有件事,我晚上赶去东市口的时候,才听老板讲起,”李四年忽而记起一事,皱了皱眉头,“越少尹可记得,我说那日有两家店在东市口街头吵架?” 越霁略一思索,点头道:“记得,他们闹得很大么?” 李四年却摆了摆手,先紧张兮兮地唤新来衙役将敛房门关上,才压低了声音道。 “闹的动静是大,不过闹事之人,来头更加不小。结果是丹阳郡主,她看上了一位姑娘养的蕙兰,那姑娘不肯卖给她,一行人离开后,与郡主同行的傅大小姐,又差人回来将姑娘打得半死,扔了银钱将蕙兰抱走了。我当时听见的争吵声,正是傅家家仆在骂姑娘不会做生意。” 难怪傅大小姐将人打得半死了,这事竟还没传到京兆府来,原是丹阳郡主帮忙遮掩了的缘故。 即便知道谢麒想捧杀丹阳郡主,可她如此不拿百姓当回事,行事也太肆意妄为了,到底要动点手脚了。 越霁眉眼微沉,灵秀娇弱的少女,难得流露出一种冷肃姿态。李四年晃眼一看,却是感受到了拒人千人的凛然之感。 好在这番感觉一瞬而逝,顷刻间,越霁就恢复了懒洋洋的神情,漫不经心地笑了笑:“丹阳郡主的事,咱们可管不了。” 她顿了顿,接着道:“你忙着吧,我也该回去做事了,到时间出发了,赵捕头自来接你。” 李四年应下了,她再对新来的衙役点了点头,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敛房,却没回议事堂,给向子安留个口信说去寻越霖,便唤着青梅一道出了京兆府衙门。 让越府的车夫备好马车,一路向东,到了一条语笑喧阗的街道,两人下了马车,眼前人烟稠密,多是青衫长袍的士子或丰容靓饰的世家小姐。 此地是东市口甚是出名的书铺一条街,街头鳞次栉比的书坊,各有特色,俱是风雅精致得紧,越霁只教车夫去街口停好马车,却不入这些个热闹异常的书坊,而是带着青梅沿街走到一隅的不起眼店铺。 这家书坊门口匾额极为敷衍,据说是老板懒得找书法家,自己挥笔写了画符般的“草古”二字,便叫工匠刻好挂了起来。 掌柜躲在柜台后面,靠在躺椅上,翘着二郎腿,手里抓了本店里的书来看,嘴上还哼哼唧唧地点评着,听见进门的动静,眼皮也不抬地道:“要买什么自己找啊,别来烦我。” 闻言,越霁眉毛一扬,接着他的话音道:“找不到。” “你还没找呢,怎么就找不……”掌柜的骂骂咧咧说到一半,发觉不对劲,从藤椅上蹦起来陪笑道,“越少尹来了,贵客贵客,请上座。” 青梅回身将书铺门口关上,又用抵门的木棍再挡了一道,越霁才开口道:“不坐了,我只问你,卫章的事,你知道多少?” 掌柜昨日已经收到卫章死讯,也知晓卫国公夫妇亲自出现在永宁坊,他因而问道:“越少尹想问卫章的外室?” 见越霁负手点了点头,掌柜的凝眸细细思索几瞬。 “卫世子三年前买过一个叫许莲儿的外室,安置在永宁坊的南四巷。这位许莲儿命途多舛得很啊,她本家在城郊大田村,爷爷是村长,家里吃穿富裕,打小将她娇养着宠大,可惜她爷爷一死,她好赌的爹就把家里田地败光了,许莲儿彼时已经算半大姑娘了,肩不能抗手不能提,做不得重活,只好咬牙日日熬夜做点绣花活计,养着被她爹打废了的娘,后来她爹得罪了赌坊老板,就将许莲儿拿去抵债,那老板见许莲儿温婉秀气,家境又好拿捏,便把她送给了卫国公夫人。” 许莲儿应是佑安提起的另一房被安置在永宁坊的外室,越霁皱了皱眉,怎么卫国公夫人无论给儿子挑什么人,都要温柔好拿捏的? 卫章花心风流,生性顽劣,卫国公夫人若不想将来有一日,卫世子将自己玩死,怎么也得找个性格强硬的辣子儿媳妇来压制才对。 明眸一闪,越霁若有所思地追问道:“那另一房呢?卫章在喜鹊巷的外室,你知道些什么?” 喜鹊巷即为发现卫章尸首之地,掌柜一愣:“卫章还在喜鹊巷养了外室么?” “千蕊的宅院旁边就是,你们当时查千蕊,也没发觉那屋子里有人?” 掌柜被质问得有些心虚,他挠头道:“人确实没听说……” 联想起佑安踏入院落时瑟瑟发抖的模样,越霁眯了眯眸子:“鬼倒是听说了?” “还真是!”掌柜神色一振,合手道,“喜鹊巷在养外室的几条街,算作较为僻静的,本也就没什么人。隔壁夜里有男子去的时候,千蕊或多或少能听见细微动静。她还常同嬷嬷抱怨呢,说男人一走,那屋子便死气沉沉的,他养的那人活像是专为欢好而活过来一般,千蕊说她老是忍不住想到话本子里吸取男子精魄的女妖精……” 似乎意识到自己话里扯远了,掌柜喘了口气,遗憾地收尾道:“我这时方知道隔壁的男子竟是卫章。” “哪里来的这么多女妖精,即便是女妖精,要吸男子精魄,也应寻一个正气浩然,洁身自好的才合算,”越霁不以为然地道,“您老人家常拿鬼神传说做功夫传流言,怎么也信这个?” “我已经翻过了卫章死时被发现的屋子,压根没有人住的痕迹,既然卫章去那间宅院时有动静,而平时又一点动静也无,说明这位外室只在卫章拜访时才会出现在院落里。你再去查查卫章到那座宅院时周围的动静,许是能发现举止行为有异之人。” 掌柜的连忙应了声“是”,越霁又叮嘱一句“留心丹阳郡主近来做了何事”,青梅才将挡门的家伙卸下来,大门一开,破破烂烂的店面亮堂几分,顿时看着舒心许多。 越霁往外走去,嘴里还敦促着:“我三月前就让你找的颜料,快些给我买回来,青梅的生辰都过了。” 掌柜死猪不怕开水烫地敷衍道:“好好好”,一面往青梅手里放了几块花生糖祝她生辰,越霁走到门槛处,面前骤然多了道铜墙铁壁。 她正想着案情,一迷糊差点脑袋撞上去,被来人及时拎住,揉了揉隐隐有些痛觉的鼻尖,越霁听见来人无奈地道:“走路别走神了。” 越霁后退几步,抬首璀然一笑:“这么早就忙完了?可以去国公府了?” “没忙完,不过此案情况有变,”越霖难得摇了摇头,他双眸一沉,“宣平坊发现了第二名身着红色喜服的男子尸首,向大人已经安排官差去了,我们现在需得立即带着李仵作去卫国公府验尸,而后再赶回京兆府,让李仵作验第二具尸首。” “嚯,”旁听着的掌柜不自觉感叹一声,见越霁回头瞥他一眼,咧着嘴道,“卫世子好像也是穿着喜服死的?” “是,”越霁凝眸道,“或许凶手是为了营造死者娶鬼魂或者妖精的氛围,你多留意着。” 他们这次才真正走了出来,李仵作已经在马车上候着,驾车的换做茱萸,马车便飞驰着往卫国公府驶去。 失去了国公府仅有的继承者,恢弘气派的府邸此刻一片愁云惨淡,一日之间,府中目光所及之处皆换成了一片素白。 先前和越霁打过交道的佑安换了一身丧服,接引他们入府,卫国公夫人红肿着一双眼睛,客客气气地接待未换便服的越霖,而国公爷还在宫中——他放出豪言,金麟卫一日不全盘接管此案,他就一日不回府休息。 李四年很快被侍女带去了卫章的停灵处,越霁亦起身问道:“国公夫人,能否让佑安带着我们去世子的寝房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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