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霁走到卫章身边,蹲下身,那月蓝色的羊绒毯上有许多被重物压过的痕迹。 她沉着眼眸仔细看了会儿,有两三条长压褶应是圆凳倒下时滚动压塌所致,而卫章身边半尺左右的距离处,还有一长片压痕,却无甚重物在旁。 越霁指着那块压痕问道:“佑平,你第一次进来时,有没有见到此处放着什么东西?” 佑平一瞅,吞吞吐吐道:“是小人……小人压的……” 他缩了缩脖子,面上有点儿挂不住:“小人方才不是说,凌晨就进了屋嘛,当时探世子鼻息,一反应过来他已经晕死了,小人也吓得不轻,一头栽倒了。” 原来如此,越霁眨了眨眼:“直到本官到此处时,你才惊醒?” 他挠了挠头,连忙应了声是,越霁追问一句:“你额头上的疤,除了在大门口磕伤的,其余都是凌晨见到世子时晕倒磕伤的?” 今早发生了一连串的事情,直到现在,佑平的神志亦有些许恍惚不清。 他本就不是时时刻刻注意仪表之人,自然没想起,适才院落外养了碗莲的陶缸,可以勉强当做镜子一用,照照自己额头上究竟落了几块疤。 越霁有此一问,他答不上来,愣了愣,呆呆地伸手碰了碰额头,疼痛瞬时袭来,他收回了手:“小人也不记得了。” “罢了,”越霁摆了摆手,她转身继续查看卫章的尸体,头也不回地叮嘱道,“一会儿京兆府的仵作来了,会给你验伤。” “哦”,佑平讪讪地点头,眼见着越霁已经蹲下了身,她不能在仵作验尸之前,因此只能耐心观察卫章的衣物以及他身边地毯的痕迹。 卫章穿着一声大红喜袍,从头到脚都收拾得一丝不苟,衣裳扣得严严实实。 他生得颇为英俊,若不是发黑腥臭的血迹糊满了脸庞,这身打扮走出去,所有人都会觉得他是一个即将娶亲的英俊新郎官。 越霁用指尖轻轻搓了搓他喜服的一角布料,绸缎上佳,还有不起眼的金线暗纹,使得本就喜庆的红色喜服更是华丽异常。 这等料子价格必然不菲,一般人家负担不起,越霁明眸一沉:“佑平,这套喜服,可是你们国公府为世子婚事而定制的喜服?” “正是,正是,这套喜服还是小人当初陪公子定的,今日早晨,小人头一眼就认出来了,”佑平忙不迭点头,顿了顿,他略微生出点好奇,偏头问道,“越少尹也知道我们世子定了亲?” 卫章这门亲事,早在十个多月前,就定了下来。 卫国公夫妇十分满意他们亲自挑选的儿媳妇,可卫章却不太乐意,一直想方设法地拖延婚期,也不愿在外人面前提起,因此知晓此事之人并不算多。 “你们国公府早年间为了世子的亲事,挑遍了长安城的适龄姑娘,多大的动静,怎么可能会有人不知道?” 佑平一听便明白了,卫章比越霁大两年,当初卫国公定然是将越家纳入了考量之中的,可越霁生来体弱多病,今日相处,他又察觉出越霁显然不会做个娴熟乖巧的儿媳妇。 以卫国公夫妇的挑剔程度,自是他们先放弃了越家。想来越霁今日对自己如此尖酸,也是因着卫国公府没看上她,让她觉得面上挂不住的缘故。 佑平自觉察觉到了真相,才没看清背对着他的越霁,讥讽地挑了挑唇角:“更何况,张姑娘是舍妹的闺中密友,他们亲事定下不久,舍妹便得知了消息。” 张了张嘴,佑平只当越霁输给张家小姐,心里不服气,他当机立断地讨好着道:“其实在小人看来,张家小姐也不过如此,只是……” “不过如此?”越霁忽而扬声打断佑平,“在本官看来,张家小姐可是个知书达理的好姑娘。” 她伸手掀开几缕被血痂粘连到面上的发丝,将卫章的颈侧露了出来,一块嫣红的胭脂红痕赫然出现,越霁意味声长地道:“至少张家小姐,不会在脖颈留下男子印记,不是吗?” 佑平挠了挠头,他急切地想替卫章解释,若换成寻常官员,当是理解他的,天下男子不都如此风流么,世子虽花心了些,却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可越霁是个女子,他便有些拿不准该如何张口了。 而越霁压根没搭理心中纠结的佑平,她的目光在卫章周身逡巡几轮,将卫章此刻青紫发灰的一张脸彻底印入记忆中。 “越少尹!我回来了。” 正在此时,赵寒山带着三名捕快折返回来,越霁见此处暂时查不出什么线索,便挑了面目最和善的一位去隔壁寻千蕊,留着另外两人看守卫章尸体,让赵寒山去屋子里搜寻还有无凶手遗留的痕迹。 捕快大力地敲了几敲木门,不多时,一个满头花白的老妇人轻轻开了一道细缝,躲在门里哑着嗓子问他们:“干嘛?” 那捕快亮出越霁的官牌:“京兆府做事,劳烦老人家开门行个方便。” 向子安昨日已经同安远侯打过招呼,侯府给老妇人传了话,她再看到越霁的官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行吧,”老妇人眼里精光一闪,没有推诿,缓缓地解下锁扣,将大门推开,“两位大人请进。” 不出越霁所料,安远侯新鲜劲过了后,有很长一段日子没来过千蕊住处,千蕊又不识字,日日夜夜除了睡觉,便是发呆,而现在,千蕊正巧睡下不久。 老妇人将他们引到待客厅中坐下,自己腾着慢吞吞的步子去千蕊的房中唤人,越霁垂眸抿了口茶水,与此同时,千蕊屋中传来一声喜极的泣声。 呜咽声并未持续太久,屋中一阵翻动响声后,一个双眼通红的貌美姑娘怀抱着包裹快步走了出来,她一眼发现越霁的存在,急切走到越霁面前,不可置信地问道。 “姑娘,你说的是真的吗?我可以回家了?” “是真的,”越霁笑着起身拍了拍她的肩膀,“京兆府已经和安远侯商量好了,今后你便自由了。” 千蕊双臂紧紧地抱了抱怀中包裹,喜不自胜地又落下泪来,越霁耐心等她情绪稍微稳定些,才让千蕊跟着捕快上马车离开,再回了卫章添置的宅院。 刚巧赵寒山此时搜完了屋子里,正站在庭中翻找,见到越霁回来,上前行了个礼:“越少尹,属下已经搜查完其他的屋子了。” 越霁点点头,又问道:“怎么样?有没有找到线索?” 赵寒山遗憾地摇了摇头:“除了发现卫世子尸首的那间屋子,其他的房间里,不仅满地布满了灰,而且无论什么物件上,也都是厚厚几层灰,像是许久没有人住过了。若有人这两日闯入,很难不留下脚印之类的不起眼痕迹,可惜属下一点儿也没找到。” 越霁眉间微蹙:“那你再仔细看看庭院中有没有凶手的踪迹,卫世子和他小厮佑平的脚印,你先前确认过了吧?” “记着的,”赵寒山便拱手道,“那属下再去找找。” 本打算出声答应,越霁却听见一阵嘈杂声将要入门,像极苏立当初带着人在忠义伯府闹事时的阵仗,她心觉不妙,很快,这不妙便成了真。 先是一向最惧尸首的向大人出声:“国公爷,您别着急……” 再是一个苍老的男子声痛斥道:“我不急?如果死的是你,你看你老子急不急?怕是连平昭公主都要急疯了!你还敢叫我别急!” 佑平屁滚尿流地从卫章的屋子中跑出来,冲到越霁身后,抱着那苍老的男子嚎啕大哭:“老爷,是小人没用啊!是小人没保护好世子啊,佑平对不起你们!” 他演得甚是浮夸了些,越霁无奈地叹了口气,回身,对面色十分不佳的向子安行了个礼:“向大人来了。” 向子安双手本来扶着卫国公,见她行礼,便顺理成章地将手撤了回来,摆手点头道:“越少尹。” 卫国公上了岁数,被向子安一松手,当即晃了几晃,乖觉的佑安忙不迭爬起来扶着他,哪知卫国公忽然面色一黑,不知哪儿生出的力气,猛地将佑安甩到了地上,他虎着脸往佑安心头踹了一脚。 “你少在这假模假样的演戏!我儿跟你出来的时候还好好的,过了一夜,竟在你眼皮子底下丧了命,回府了有得你受的!” 佑平被踹了一脚,痛得躺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卫国公看得还不解气,抬脚还欲再踹,越霁冷然出声道。 “国公爷,你再多踹他几脚,索性将他踹死了,您也一并按大楚律法偿了命,主仆两人齐齐整整地去陪卫世子,多好。” 其实大楚律法明文规定了,即便身为奴婢,同主家签订的是卖身死契,但主家依旧没有资格虐待打杀家仆。 只是大多时候,主子们互相包庇,朝廷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除非闹得极大了,虐杀家仆者才会受到应有的惩罚。 卫国公嚣张惯了,却也记得向子安祖母和越霁父兄不能招惹,他嘴上骂两句倒也罢了,并不敢真当着他们面为非作歹。 他脸色一变,虽依然悲怒甚重,到底讪讪收了脚,哼声道:“这等废物小子,我怎么可能再让他去陪章儿。” 一位衣着富贵的老妇人从他身边抹着眼泪走出来,对向子安泣不成声地道:“向大人,我们不为难你,我就直说了罢……” 她呜咽几声,断断续续地道:“我们……我们只是来……来接章儿回家的……” 向子安眉头一皱,面带犹豫地劝道:“可……卫世子为人所害,要想拿住真凶,还得由仵作查验死因后,二位才能带走他的尸身。” 闻此一言,卫国公忽然重声斥道:“你们京兆府就是个草戏班子,我儿的案子交给你们,怕是两三年过去也找不到凶手!” 他招手吩咐身后一众身强力壮的家丁:“将世子抬回国公府!”
“21格格党”最新网址:http://p7t.net,请您添加收藏以便访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