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未升,此时正值昼夜交替之际,整个长安城都笼罩在微弱如水的轻淡月光下。 永宁坊静悄悄的。 这几片街巷均是地皮虽小,可格局严丝合缝的四居室小院,多为长安贵人们豢养外室的宅院。 不时有一两家的小院里亮了灯,传出断续压抑的男女调笑声。 更多宅院里的女人,则是在黢黑的屋子里,独自坐到天光将亮。 等到脸上生了皱纹,双目变得颓然,便会被服侍她几年的老婆子奉命将其赶出屋外。 就在其中一间小小的院落门口,等了一夜的小厮总觉得心底不安。 他望着那道新漆过的木门,上前两步,又后退两步,直到一缕金色日光落到他眼前,才咬咬牙,最终鼓起勇气将其推开。 沉重的大门发出悠长的回响,春日清晨依旧有些发凉,小厮分不清手脚僵硬是因为害怕,还是穿得太少。 小厮只知道自己打着寒颤,以最快的速度穿过院落,踢开了并未真切合上的屋门后,总算见到了久等不见的主子。 他穿着一身大红喜袍,趴在珊瑚圆桌上,似乎只是打了个小盹,随时预备起身的模样。 小厮着急地上前轻声唤道:“爷,这可是您大婚的喜服,赶紧脱下来吧。回头让张家小姐知道您提前穿上,又该恼了。” 男子仿佛睡着了,并不搭理小厮急切的劝告,小厮出于无奈,只好轻轻点了点男子手臂。 一瞬间,那男子便骨碌滚到地面上,青黑的发灰面容正对着小厮,眼角鼻腔,甚至口中,都缓缓渗出血迹。 小厮颤抖着将手指放在他鼻下,才发觉他早已没了生息,两眼一翻,自己也栽倒在了地上,晕死过去。 —————————————— 谢麒似乎并不在意他放任小白犬在宫中乱跑之事,还颇有闲情地蹲下来。 那小白犬不知何时又跑到了她脚边,谢麒便随手挠了几把,才气定神闲地问道。 “银粟是你起的名字?” 秦行秋愣了愣,见谢麒当真无甚发火姿态,方温声答道:“是。草民见它通体雪白,毛发如雪,便起了这个名字。” 越霖目光沉沉扫了他一眼,虽说谢麒一直未给秦行秋位份,可他自称草民,或多或少流露出对自己如今地位的不愿。 感受到他的目光,秦行秋抬眸与他对视了一瞬,一双眸子里竟是无波无澜的死寂。 片刻后,他忽而也蹲下来,将在谢麒手边撒娇翻肚子的银粟强行抱了起来,向谢麒鞠了一躬:“草民这就带银粟回去,不打扰陛下了。” 银粟从他怀里钻出个小脑袋来,眼珠子还锁定在谢麒身上,小短腿更是使劲扑腾,一个劲想回归到谢麒那边。 秦行秋还没找到对付银粟的窍门,想努力按住它,可两只手哪抵得过四条腿,他面上微微带了些窘迫。 谢麒却压根没注意到他的难看,凤眸同银粟对视了半响,转头对越霁他们二人道:“回去罢,朕就不送了。” 顿了顿,她又看着秦行秋:“朕去文思殿坐坐。” 谢麒显然被银粟这个爱咬姑娘裙子的小坏蛋迷住了,她即位两年,日日沉迷政务,总算有个可爱的小家伙帮她分心。 越霁和半柳都抿唇笑着,却不敢出声揶揄,盼着银粟好歹让她的脑子休息半响。 生怕自己一开口,谢麒便恼羞成怒,甩着袖子继续回勤政殿看战报去了。 她连忙扯着越霖离开,早有内侍先往宫外传了消息,等到两人来到宫门时,已经套好了马车,茱萸在旁候着,见到他们出来了,上前一拱手。 “将军,少尹。” 越霁这次却不等越霖上去拉她,率先蹬着腿上了马车,有些费劲,她白皙双颊微微泛了红。 顾及不上歇息,越霁先坐定,摆好了审讯姿势,等到越霖在后面也上了马车,立即斜眼睨着他,凉飕飕地道。 “自己说吧,哪儿最怕痛?” 这是要揍他出气了。 越霖眉眼一松,肯闹脾气是好事,总比晾着他不搭理叫人心里好受些。 “没什么地方怕……”前世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什么刀尖暗器没见识过,见血断骨了,也仅是皱个眉头忍过去。 他不习惯同越霁说谎话,可实话一出口,越霁眉头一扬,又好气又好笑地咬着唇瞪他。 越霖斟酌着继续道:“你想踹哪儿都可以。”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原是为了出气的,可见他如此一妥协,似乎又没什么痛快了,更别提这人跟个铁壁铜墙似的,无论踹哪儿,到头来都是自己更痛。 力的相互作用真是害死人。 越霁攥紧拳头,起初还恨不得往他身上挥个几拳,现在却提不起劲了,眼珠一转,她忽而开口道:“你这个月的俸禄归我了。” “好,”越霖毫不犹豫地点了头,“下个月也归你。” 她撇了撇嘴,正想说没劲,越霖却率先开了口,他眸色微深,含了几分郑重,好言好语地道:“有心情听我解释了吗?” 越霁见他如此耐心,心头微软,哼了一声:“说吧。” 越霖神色稍正:“其实我从来都不认为你不适合官场,相反,你看似贪财偷懒,可从未因为世俗之物迷失本性,这才是老百姓最需要的朝廷命官。” 心知越霖在说好话哄她,摇了摇头,她还是不服气:“可你明知道我不喜欢早朝,不喜欢被御史台盯着,不喜欢天天揣着八百个心眼子和别人说话……” 越霖点头正色道:“但我也知道,当你还在闺阁中做越大小姐时,就喜欢路见不平,暗中帮助那些被贪官污吏欺辱的百姓。” 在这件事上,越霁有些说一套做一套的架势,她也明白,自己确实天生爱管闲事,面色便略带了点迟疑。 见她表情松动,越霖再接再厉地温声道:“而至于你不喜欢的事,你不做便是,我和陛下替你撑腰,谁要找你麻烦,抽了我的剑再去唬人也未尝不可。” 青龙剑都甘心拱手给她狐假虎威了,越霁双手环抱着,瞥他一眼:“既然你觉得我这么适合为官,为什么不提前同我商量?” 越霖犹豫了一瞬,他恍惚想起久远之事,苦笑一声,若非前世这条路实在行不通,他今生又何必瞒着越霁走这步棋呢? “如果提前商量,你会同意么?” 提出质问的越霁轻咳一声,虽说自己在京兆府现在干得也十分顺应了,可她半年前只计划着如何立个女户,若提前同自己谈起做官之事,自己定会咬死不同意。 茱萸驾车一向稳当,可今儿许是遇着了个水坑,四平八稳的车厢内骤然晃了几晃,将说不出来话的越霁险些晃得栽倒。 越霖眼疾手快地倾身一把将她捞起来:“没事吧?” 她摇了摇头,越霖的脸庞近在咫尺,她忽而心念一动,迅速伸手狠狠掐了他的双颊。 被迫做着鬼脸的越霖一动也不敢动,他向来冷厉的俊脸此刻显得滑稽无比,却只敢无奈地垂眸:“出气了?” “嗯哼,”越霁得意挑了挑眉,放了手得意道,“日后再敢瞒着我,我就要你半年的俸禄,再加当着别人的面掐你脸。” 活像是小孩置气似的,越霖哭笑不得地应下了,她这时才真正的眉目舒展开。一想到账目中有笔不错的进账,心情颇好地翘起二郎腿。 休沐日已过,越霁倒是想回越府,睡到昏天黑也不起身,可谢麒偏不松口让她在家休整,最后还是只得骂骂咧咧地赶回了京兆府。 她掀开帘帐,正准备跳下马车是,越霖在她身后安慰道:“回头叫茱萸给你送俸禄来。” 星眸一亮,越霁心情总算好点,笑着摆了摆手,方慢吞吞挪着步子跨进了京兆府大门。 京兆府上下近日里都忙着处理春雨楼余下之事,越霁方赶回来,就被督促着去帮忙。 眼瞧向大人没时间看自己,她挑了几桩简单的文书工作,如此悠闲过了几日,好景不长,眼神厉害的向子安盯出了端倪,毫不犹豫地给她换了一桩需得走街访巷的差事。 虽说越霁先前查到春雨楼从来不让姑娘赎身,可同苏荆私交甚笃的安远侯,曾从楼里领走了一个名唤千蕊的姑娘,现如今被养在永宁坊做外室。 越霁暗地里打探过千蕊多次,可惜她虽出了春雨楼,却仍将口风咬得死死的,甚至连生人也不见,住在永宁坊后,就只同安远侯派来照顾她的一个老婆子讲过话。 向子安查到了千蕊下落,便让越霁去将她接回来,录完口供,和其余姑娘再一并送回江南。 苏家已经被抄了,安远侯府自然不会阻拦他们带走一个外室。 此事不需要官差震慑,越霁只叫了手脚麻利的赵寒山同她一道。 赵寒山架着马车,快马加鞭到了白日里寂静无声的永宁坊,按照安远侯府给的地址,两人走到一户不起眼的人家门口,正欲敲门。 旁边连门也未扣上的一户人家,忽然有个一身短打衣衫的小厮从院里冲出来,嘴里凄厉地破声喊着。 “杀人了!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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