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太医冷不丁被点了名,先是一怔,继而蹙眉沉吟道。 “回将军,此物记录稀少,下官也仅在一本记录西南遗风的残卷上见过少许记载,并不能确信洗净的茶具上还留有南芜子毒……” 抚须的手忽而顿住,他想起了什么,急切地向前探了探身子。 “……可若是有毒的茶水还在,定能验出来。” 这可不就巧了么,昨夜的茶水也是在的。 冬灵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不是说毒药藏在海棠酥之中么,怎么还要再验茶水呢?” 见她神色当真迷茫,越霁秀眉一扬,。 “冬灵姑娘就如此确信,苏太妃夜间绝未饮过那壶凉透了的红茶?” 即便负责打扫的念儿亲口承认,她昨日忘记收拾那套茶具,可苏太妃寝殿温暖适宜得紧。 水杯中的茶渍都已经干了,只剩下暗红斑点。长几上更不应留下水渍。 “这……”冬灵原本笃定的眼眸生了些迟疑,她勉强笑道,“越少尹知道的,昨日奴婢陪娘娘哭了好一场,神思疲倦得很,实在不敢说什么绝对之言。” “兴许娘娘真喝了一些吧,奴婢是真记不清了,”她想了想,找补一句。 “既然如此,”越霖并无犹豫,他起身对孙太医略点了点头,“孙太医随我来罢。” 太医院的小内侍乖巧地走到孙太医身侧,将他扶了起来,由越霖带着,三人又再次回了苏太妃寝殿。 留下越霁仍坐在原处,原以为海棠酥是凶手设计下毒,可又无端生出了古怪的未干茶渍。 海棠酥到底是凶手为下毒做的另一重保障,还是凶手想要将祸端引到旁人身边的手段? 不管哪个结论,凶手策划这起毒杀案定是费了心思,也许并不止于昨日才开始行动。 目光一凝,她吩咐念儿道:“你将昨日泡了滇红的那套茶具取过来。” 随即,越霁又看着冬灵:“御膳房将海棠酥送到后,有多少人接触过?” 见越霁不再计较她昨日失责,念儿松了口气,急忙领命而去。 冬灵则留在原处,蹙眉想了想:“前日御膳房送来时,奴婢当着他们面打开验过。收下后,便交给专负责此事的樱儿了。” 樱儿立即接话道:“奴婢一直好生存放着。因为前两日太妃娘娘说不想吃油腻腻的食物,海棠酥又是用油炸过的缘故,所以才没呈上去。” 此言意味着,那位藏在琼华苑的凶手,只要找到樱儿并不谨慎时,便可伺机下毒。 樱儿年岁尚小,处事不精,连海棠酥端上去时,跌出盘中,被吴太妃拾捡回来,也稀里糊涂地并未检验过,照旧送过去了。 要找到她松懈的时机,其实相当容易。 越霁追问樱儿:“海棠酥在你那放了几日?” 樱儿忙道:“不算太久,按例当日的糕点必须当日倒掉的,可奴婢专司娘娘吃食,知道娘娘喜欢海棠酥,才刻意多存了一日。昨夜剩下的海棠酥便都倒了。” 越霁忙问:“知晓你那处放着海棠酥的有哪些人?” “只有奴婢和冬灵姑姑知道,”樱儿毫不犹豫地道,她认真地望着越霁,“奴婢虽然不懂事,但还是明白此事不能说于外人听的,就连娘娘喜欢海棠酥,奴婢也只是心里记着,从未提起过。” 怎么说来说去,又似乎只有武艺高强之人,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往海棠酥上下药了。 证据又指向了侍卫,越霁点了点头,赞她一句:“你入宫不久吧?倒是记得少说多做,不错,可有人提点你?” 樱儿先有些局促,此时被越霁一说,脸皮又微微有些泛红,羞涩地垂了眸子。 “奴婢才入宫一年多,初来时太不懂事,还好冬灵姑姑不嫌弃,亲自带奴婢如何察言观色,奴婢才学会怎么看太妃娘娘的喜好。若说提点,琼华苑的宫人,大部分都受过冬灵姑姑的提点呢。” 冬灵露出却有些意外的模样,许是没料到樱儿还记得她初来乍到时自己不经意的提点,抿了抿唇。 “难为你记得……” 越霁再度侧眸看了一眼冬灵,短短一夜之间,她整个人垮掉了不少。 此刻虽保留着骨子里的端庄姿态,可仿佛只要有人在她身后轻轻一碰,就能将她毫不费劲地推倒在地。 面上的苦涩和酸楚,快要侵蚀了她整个人。 琼华苑的其余内侍宫女满打满算,也只顶多陪了苏太妃五年而已,再打心底敬爱苏太妃,也不能体会到其中痛苦。 王喜听完樱儿说话,眯着眸子打量了冬灵几分,回想起往日和冬灵的片刻相处细节,也是信了樱儿所言。 只觉苏太妃和冬灵这对主仆,当真是宫中少见的心善之人。 可心善之人却遭此横祸,他不免有些叹然,望着冬灵的眼神多了一丝同情:“苏太妃如今去了,你是否想过今后如何打算?” 乍然闻人提起日后之事,冬灵怔忪片刻,涩然开口道:“奴婢也不知道……” 她往苏衣寝殿的方向留念地瞥了一眼,垂下眼眸:“冬灵只想陪在娘娘身边。” 无论用什么法子,只要能陪在苏衣身边,她都不惧的。 越霁相信,她此言是发自肺腑的真心话。 昨夜她泪眼婆娑,泣声发的毒誓,清晰地又在越霁耳旁响起。 “陛下,南芜子在此,冬灵对天发誓,从未动过此物,若有半句谎话,冬灵便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可从王喜坚持称他没见过琼华苑中的任何一人开始,越霁心中就有了一个不成形的猜测。 也许那凶手,本就没有去过王喜面前。 受到了冬灵誓言的影响,她似乎从未思考过,在冬灵将南芜子上交给谢麒前,凶手是否有机会拿到毒药。 也许冬灵在发誓之时,压根不知道凶手将毒药取走了。 毕竟南芜子毒性太烈,冬灵保存的极小一颗,就能毒死四五余人。 那凶手只想杀害苏太妃一人的话,需要取走的分量更小。 冬灵又不能日日将毒药取出来观察,她自己又是否真记得清,南芜子的大小到底是不是一成不变。 越霁眉间微蹙,正在此时,听见了孙太医归来的动静,她当即抬首望去,见到越霖剑眉也同自己一般皱着。 感受到她的目光,越霖脚下不停歇的往她走来,顷刻之间便落座,而后侧身向她解释道。 “孙太医没在茶水中验出南芜子。” 越霁眉头锁得更紧,恰在此时,念儿又端着一套通体素白的茶具归来。 她抿了抿唇,坚持叫孙太医道:“还是劳烦孙太医再验一验这套茶具。” “是,”孙太医仍是颤颤巍巍地拱了拱一手,由小内侍扶着坐定,才又取出验毒器具来。 他上了年纪,动作难免慢些,又当着越霖的面,不敢马虎敷衍,因此多费了些时日。 将杯盏也一一验过以后,孙太医面色却轻松不起来,他叹着气道:“将军,这套茶具中也验不出毒药。” 难不成猜错了? 越霁端起手边茶盅喝了一口,馥郁芳香再次涌入唇齿间,她才发觉不知何时,这盏茶也被越霖换成了玫瑰露。 不经意地垂眸看了一眼,她忽然怔了怔. 手上端着的茶盅,是掐丝珐琅的海棠花纹,而越霖手边的茶盅,同样是掐丝珐琅,不过换做了杏花纹样。 越霁再往吴太妃身侧和谢麒留下的茶具看去,他们四人所用茶盏,从工艺配色来看,应是出自同一套,只是花样有所区别。 冬灵说过,苏太妃极爱花,她房间各色器具,无不是各色鲜花纹样的。 仅有念儿捧出来的一套茶具,是极为素雅的通体净白。 与苏太妃寝殿中摆设的器皿搁置在一起,定是格格不入的。 见越霁半响未曾开口,越霖往她身侧倾了倾,沉声问道:“怎么了?” “茶具……”她有些迟疑,眼神飘忽,却不经意与越霖目光对视上,越霖眸中却是满满对她的笃信之意。 “我明白了。” 越霁忽而觉得踏实不少,她定了定神,肃容看着念儿:“这套茶具平日用得多么?” 虽然不知为何有此一问,念儿依旧老老实实地回答道:“这套茶具一直吃着灰的,许久没用了。” 越霁挑了挑眉,侧眸看着冬灵:“为何今日早膳时要用这套茶具?” 冬灵似乎一时未反应过来,呐呐半刻,才低声道:“奴婢只是随手拿的。” “那你再回答我,苏太妃的茶具有多少套?有几套是同昨日早晨用的茶具一样,完全没有任何花色的?” 咬了咬唇,冬灵仰着一张茫然的脸色,恭敬回道:“娘娘有十三套茶具,只有这一套是没有花色的,越少尹为何问这个?” “这些有花色的茶具中,每一套上的杯盏,花色都是独一无二的?” 冬灵眸中闪过一丝惊骇,几瞬后,又稳了心思,平静地道:“也许吧,奴婢不太记得了。” 一旁的念儿忽然开口:“奴婢记得!娘娘的每一套茶具花色都是不一样的,就好比越少尹手上拿的,和越将军手上的虽出自一套,可花色就有区别。” 她并未意识到其中关节,只是因为提到了自己知道之事,便滔滔不绝地说起来。 “娘娘以前还说过,她只喜欢独一无二的东西,所以即便是一套茶具里的杯盏,也要有所区别。这也是她为什么不爱用那套素白茶具的缘故。” 果然如此。 越霁想起凶手先前痛不欲生的模样,只觉得讽刺至极。 “冬灵姑娘,你藏得可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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