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
越霁注意力全被这句话吸引,急忙向前一步,不慎踩到路边石子,脚下一扭,身体还没来得及做出稳住自己的反应,越霖抢先一步,牢牢扶住她肩侧。
确认越霁站稳了,他转头示意金麟卫,金麟卫立刻压下眼里惊讶禀报道。
“我等多方查证,确定了谣言最早从闻香楼里传播出来的。是闻香楼一名唤陈勇的龟公,他自称在大家围观马季尸首时,见着一个带着面纱的姑娘,隔着人群远远望着马季。身量同失去的素娘相差无几,通身缟素,发顶簪了朵白花,和素娘被扔到乱葬岗的打扮一模一样。”
“那姑娘找到了吗?”果真是有人装神弄鬼推波助澜,越霖沉了沉眸,追问道。
金麟卫遗憾摇头:“没找到。张勇说他当时心头一跳,以为自己眼睛花了,又使劲揉眼,再看时,那姑娘已经消失了。属下派人寻访了长乐街各家花楼,将所有身量同素娘相似的姑娘排查了一道,却都有人证,证实她们事发时并未打扮成张勇描述的模样。”
眼睛一睁一闭之间,一个大活人就在面前消失了,如此蹊跷,怪道人人都认定是素娘回来报仇。
越霁不由得问道:“任申尸首被发现时,可有人见到和张勇描述相同的女子?”
“也有一个往长乐街送菜的老伯,自称当日在路上见到了名带着面纱,一身白衣的姑娘。他没听说过素娘的传闻,故此没当回事,径自赶着驴车走了。他回了京郊家中,两三日后才听说长乐街又死了人,便同乡里说,原来他送菜时见到的白衣姑娘是在戴孝。”
“他的同乡因此发觉老伯看见了女鬼?”
金麟卫点头称是:“当时有个二十来岁的青年旁听,那青年常去闻香楼,知道素娘死因,当场就吓得魂不守舍,赶忙请了游方道士做法画符。”
虽常去闻香楼,于素娘而言,也并不算什么罪过,越霁明眸一沉:“素娘之死同任申和那青年又有什么干系,急得他如此担心自己,当场就要驱鬼辟邪?”
始终面容冷肃的金麟卫面上露出一点儿不忍:“越少尹可知,素娘被逼着喝了堕胎药后,因着血崩,眼睁睁看着腹中胎儿化作一团血肉流出,嚎叫地极其惨烈?”
越霁记起向子安之言,点了点头:“莫不是任申和那青年当时在场,却也不愿意施救?”
“情况与越少尹猜测大差不差,素娘叫得太凄烈,即便闻香楼老板将她关在后院,正堂上寻欢作乐的客人仍听得清清楚楚。不仅无人想帮一把素娘,甚而至于,还有宾客嫌弃她的惨叫影响自己兴致。闻香楼老板道了歉,找了粗抹布堵住素娘嘴巴,素娘咽气时,连叫声也发不出来。”
“那青年和任申都是在场的宾客?”
“正是。因此缘故,任申死后,当日在场的客人,个个都惴惴不安,只怕素娘下一个找到自己。”
越霖看了金麟卫一眼:“可苏苇并不应该在场。”
闻香楼价格低廉,客人大多粗鄙,苏苇再花天胡地,那处也不是他会选择放纵的地方。
金麟卫又点了头道:“将军说得对,苏苇确实不在场,若说他和素娘有何联系,勉强能算上的,只有他在春雨楼说的一句话。”
越霁忙追问道:“什么话?”
“春雨楼的香君,在素娘死后,用自己的月钱给她买了一声素色丧服,并带着丫鬟上门,为素娘清洗周身。她原想自己花钱买处风水好的墓地为素娘下葬,跟老板云娘提前支月钱时,苏苇听见,多嘴说了句‘当真是大方,也不给自己留点体己钱,一个不慎,自己伤了病了都没银子医’。”
金麟卫一开始分明说了,素娘被扔到了乱葬岗,可见香君并没有拿到足够银子。
对香君说的那句话,听上去只是追随者对心上人的善意提醒。
可苏苇三天两头往春雨楼跑,极有可能他才是春雨楼事实上的老板。
加上这个身份,话里的警告意味便现了出来。
不许有多的银钱,是不许她们有逃出去的筹码。
不许香君对一个惨死的女孩产生共情,是不许她触景伤情,以免做些鱼死网破的事出来。
想到这层,越霖微哂一声,苏苇对春雨楼姑娘的管理法子,威压恐吓甚重,真是将这群不幸女子都当做自己的奴隶一般。
“你先去吧,跟着苏家的暗探若有新消息,即刻回禀。”
金麟卫听见他吩咐,便对两人抱拳行礼,片刻功夫就消失不见。
“茱萸,你可知道任申的书童在何处?”越霁忽然开口问他。
茱萸不假思索地回道:“就在这家学堂,给教书先生打点散工。”
“那你去寻他过来,我们先去任申家看,你找到人一起进来就好”越霁对他笑笑,茱萸领命而去,两人调头走向青砖垒成的屋舍。
越霁低头踢着路边的小石子:“香君容貌非凡,见之难忘,我派人将她的画像带去江南比对过,却没找到容貌相符的失踪女童。”
她做事看上去想一出是一出,不着边际,实际却非常细致。
在核对失踪女童与春雨楼姑娘的相同之处时,越霁为力求准确,手底下人不仅将姑娘容貌画得栩栩如生,甚至将每个姑娘的饮食偏好,日常行事连同口头嘴癖都记录得清清楚楚,简直给每个姑娘写了个人物小传。
方才听了金麟卫叙述,越霁又多生出些义愤填膺,想到自己没能替香君找回父母,心里便有些挫败。
越霖又何尝没发觉她神情有异,略一沉吟:“总是找了到几个和她有相似之处的女孩罢?”
她蹲下身,捡起一块被踢着走了几步的小石头,往任申住处的木门上用力一掷,而后道:“有几个女孩对得上部分内容,却又都存在不相符的地方。”
石头不偏不倚落到门上挂的铜锁上,发出一声沉闷的碰撞响声,又被铜锁弹回来,恰巧落回越霁脚边。
生了锈的巨大铜锁连皮外伤也没受,倒是上了漆的木门抖了抖,落了几片灰下来。
“都有何不同?”
“有个女孩容貌和她六分相似,不过才失踪三年,失踪时六岁,今年也才十一,与香君年龄不符。还有个女孩,容貌也有五六分相似,但曾爬树跌伤膝盖,香君身体上却并无旧伤。”
“容貌最相似的是一对被拐的龙凤胎姐姐,失踪五年,被拐时十岁,年龄也对得上,只是四十几起失踪案里,并无带走男孩的例子,贺丰年疑心是另有人作案,只是刻意模仿了拐子手法。”
说话间,越霁上前两步,将脸凑到铜锁面前认真瞧,又用手扯了扯:“这铜锁上的灰尘倒是厚重,只有被石子撞过的地方干净些。”
话音刚落,她就吃了扬起来的灰尘进嗓子,惹得自己咳嗽连连,一双亮晶晶的眸子里瞬时蕴了水光,脸蛋也红扑扑的。
“咳咳咳……这铜锁锈迹斑斑的,咳……锁眼都堵死了,怕得……咳咳……找人撞开门。”
越霖一个闪身,高大身躯将她和满是飞尘的空气隔开,无奈地叮嘱道:“退后些。”
她忙不迭向后倒退几步,见到人隔得远了,越霖毫不迟疑一撞,“砰”的一声巨响后,又有许多劈里啪啦的木头断裂声。
越霁不由得叹道,这人才是真真铁打的呢,她下意识闭上眼,捂着口鼻,岂料亦无任何木屑飞尘落到自己面前。
倒是越霖身上落了不少,玄色袍子将其衬得如星辰碎屑,她忙抽出袖中手帕,帮越霖拂去身上木屑。
“无妨,晚些再整理。”越霖不以为意,抬起步子,大步流星从越霁身旁走过,就往里间去了。
“我却觉得贺丰年的猜测不一定对,也许他们见弟弟生得好看,专程掳走去讨好癖好特别的达官显贵也说不准。”
苏家许多年不出一个官身,苏立苏文过惯了好日子,敢做出掳走女童的大案,无外乎是想用银钱和女童讨好贵人,继续在长安混得如鱼得水。
可贵人却不一定好美貌女子,长安风气开放,甚至有不少备受追捧的清秀小馆。真要论起来,其中翘楚者,人气并不亚于香君。
他走路带起一阵风,拂过越霁发梢,越霁握着帕子的右手,上一刻还碰着他衣角,下一刻就落了空。
再保持原本的姿势,她就变成耍猴的了。越霁收回手,叉了腰,拧着眉对他骂道:“我只数到三,你好自为之。一、二……”
越霖立即回身,片刻也不迟疑地接过她手里的帕子,乖觉地拂落身上沾染的许多杂尘。
越霁这才将语气放软:“我也曾有过如此猜测,找人探查了花楼及达官显贵家豢养的男子,甚至连戏班子里的男孩也探过,可仍没找到容貌和年龄同香君符合之人。我疑心若她真有胞弟,姐弟或许私下有来往,也派人跟踪香君多时,可她身负花魁之名,却与外男全无私交。”
“既然如此,你且先放下罢,再找容易钻牛角尖了,”越霖劝慰两句,又接着道,“苏苇之死查清了,他身后的苏家也跑不掉。到时候,也能还春雨楼那些女子一个自由。”
“是这个道理,”越霁眨了眨眼,很快想通,为自己刚才着相而失了笑,左右张望,观察起屋内环境。
不多时,她忽然“咦”了一声。